第52章 第 52 章
江遲暮臉色發白, 別說阻攔楚寧安,就連楚寧安的表情都不敢再看。
參商察覺到他的不對,帶著他回到府中, 麵色擔憂:“你怎麽了?”
江遲暮僵著臉搖了搖頭,“我沒事, 你走吧。”
“哎呀!”參商愁的直抓腦袋,“你怎麽就不聽勸呢, 跟我走絕對比你在這待著值當多了!”
但江遲暮不願他也無可奈何, 更何況江遲暮心神意亂, 也沒工夫應付他, 隻得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之後幾天,江遲暮都沒見到楚寧安,一直緊繃的心倒是稍微放鬆下來, 還沒等他理清這幾日紛亂的頭緒,天啟帝便擺駕回宮, 楚寧安在查的案子也徹底清查,揪出了不知多少人。
天啟帝回宮的第一件事便是召了楚寧安, 不過言談中卻無甚褒獎讚揚,反而敲打為主, 至於江遲暮為什麽會知道這個,因為……
“長安王妃, 幼殺長是大不孝, 縱然王爺仁善,願為你背下懲罰,可你也不能置身事外。今日聖上做東, 命你去尚書府賠罪, 還請莫要耽擱。”
江遲暮看著老神在在的太監, 麵無表情,並沒說什麽,主要是因為他們也沒想給他說話的機會,數十個侍衛一擁而上,直接把他按到了馬車上,然後大門一鎖,馬車就飛速動了起來。
等車停到江遲暮熟悉的大門口,他被兩個侍衛反剪著雙臂帶進大廳,正聽到上首兩個蒼老沉穩的聲音在互吹馬屁,推杯送盞。
直到過了幾盞茶,天啟帝才像是注意到早就被帶進來江遲暮,停了筷子,輕咳一聲,“瞧我這記性,弟媳原來已經來了,如此便別跪著了,給他添副碗筷吧。”
江尚書唉聲歎氣,“犬子頑劣,這竟是我自他離府後第一次見他,倒是有些陌生了,不知他給皇家添了多少麻煩。”
天啟帝喝了口茶,“江尚書哪裏的話,我要感謝弟媳才是,若不是他八字大吉,還願意嫁入長安王府,寧安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身體大好不說,還能出府查案。”
說起嫁兒子的事,江尚書又有些汗顏,抹了抹額頭,“能與長安王八字相合是他的福氣,還是得感謝國師難得出山,為我家小兒批命……至於犬子,不過是幸得如此,陛下不必厚讚。”
江遲暮又被遺忘在了原地,不過聽他們兩個互吹,江遲暮卻感覺到點兒不對。
他為什麽會嫁給楚寧安,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說是糊裏糊塗嫁了都不為過,後來聽王傲天說原著就是如此,更沒有起疑。
但照這兩人所說,他是由國師批了命,算出和楚寧安八字相合,才會被送進王府衝喜。
但國師他不久前才見,根本不知道他嫁給楚寧安這件事不說,還極其抗拒兩人在一起,非說不合適,他怎麽會是衝喜事件的主導人。
這事事關自己,江遲暮不能不忽略,隻能朝最壞的地方想。
要麽是有人假冒國師,給皇帝傳了假的旨意,要麽是皇帝在唬人,讓楚寧安娶自己是他自己的主意,不過借了個國師的幌子。
但這問題就更大了。
按國師那副神叨叨,一句話就能決定皇親國戚姻緣生死的聲望,他要是真能被人隨意假冒,那江遲暮就該為所有人捏一把汗了。
但要是皇帝自己的主意,江遲暮就更費解了,自己是有什麽不同,被他盯上了,真要控製楚寧安,讓他娶個自己的心腹不是更好嗎?
不知為何,他極其在意這件事,打算等會立刻去問問參商。
這麽會兒功夫,座上兩人已經互吹結束,天啟帝撂了筷子,“今日宮中事忙,再者江尚書家事,我也不便旁觀,朕便告辭了。”
江尚書恭恭敬敬的將人送走,大門一關,看著坐在下首發呆的江遲暮,臉色一沉,深吸了一口氣,旁邊的下人遞給他一條鞭子,很有眼色的盡數離開。
“畜生,跪下!”
江遲暮沒動,江尚書更是暴怒如雷,鞭子攜著勁風便狠狠揮過去。
對於江遲暮來說,他被綁著抽鞭子都能躲過去,更別說江尚書這種年老煙花,手比篩糠還抖的準頭,他連起身都沒有,江尚書的鞭子就全都落了空。
“孽畜,你還敢躲,你三哥都被你害死了,你還不給我趕緊跪下!”
江尚書指著他怒吼,黝黑的臉隱隱發白,眼裏全是血絲,狠狠掐了自己人中幾下,才緩過來。
自幾天前,他知道江啟山犯了事,便日夜不能寐,四處拉著老臉求情,可不僅長安王閉門謝客,他自己的親兒子也絲毫不給他麵子。
昨日江啟山被判了秋決,無可回轉,江尚書痛心的當場昏死,醒來便恨毒了江遲暮,隻恨年少時沒將他活活抽死。
好在天啟帝也顧及顏麵,兩家是姻親,他不能拿長安王怎樣,可對江遲暮的處置,卻是天啟帝親自允了的。
大門一關,就算他把江遲暮抽死了,也是管教自家孩子的私事,輪不得旁人質疑,至於長安王,天啟帝說他也允了,江尚書終於出了一口氣。
現在等著教訓江遲暮的,可不止是江尚書,還有悲痛欲絕的尚書夫人,還有她的兩個嫡子。
可江尚書看著江遲暮麵色冷淡,毫無悔過之意的樣子,本打算收著些的心思,終於被怒火壓過。
擺在進門處的天青瓷瓶被他狠狠砸到了江遲暮麵前,在飯桌上驟然炸開,瓷片崩了一地,“既然不願悔過,那便受刑吧,受多了總有後悔的時候。”江尚書喘著粗氣,狠狠的看著江遲暮,“我本以為……嫁人後,你能有丁點長進,本家的刑不該對外人用,可對你這種孽畜,一向是講不通道理的。”
緊閉的大門突然被踹開,冷凝之氣被大步帶入,楚寧安麵色沉沉,聲音卻像是帶笑:“江尚書是想對何人用刑?不若讓本王也看看?”
江遲暮有些懵的被楚寧安抓住了手腕,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可怕,淡淡的寒氣從牽著他的那隻手不斷傳來,是楚寧安身上獨有的無有鄉氣息。
他還穿著朱紫朝服,罩繡金紗袍,像是從宮中急匆匆趕來,連朝笏都未摘下,一身莫測威勢,眼眸深冷如霜,僅淡淡看了江尚書一眼,江尚書便臉色一白,慌慌張張跪到了地上,連話都一時忘了說,哆嗦半天,才結結巴巴開口道:“長安王駕到,下官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楚寧安卻並未開口,淡淡偏過眼看江遲暮,烏沉沉的眸子似有血氣翻滾。
江遲暮承認,有點被這樣的他嚇到了,很難不讓人想起在地牢看到的樣子。
或許現在他該給楚寧安道聲謝,不過江遲暮卻並沒開口。
楚寧安也並未開口,眼神忽然凝在江遲暮耳側,然後微微傾身朝他靠過來,指尖微顫,冰冷的玉笏從江遲暮脖側輕輕劃過,激起一片疙瘩。
江遲暮眼神僵了一下,仰頭想要躲開。
忽而有陣風穿堂而過。
肩上一片小小的碎瓷摔落在地,劈啪一聲,碎成兩瓣,江遲暮的心也跟著一跳。
他耳廓被一個冷冷的東西捏住,江遲暮被刺的瑟縮了一下,楚寧安收回手,他才注意到他指尖上沾著點鮮紅。
江遲暮後知後覺的捂住耳朵“嘶”了一聲,應當是剛剛碎片崩到他肩上,劃傷了耳朵。
傷口太小,他都沒有察覺,不知隔著那麽遠,楚寧安又是怎麽看到的。
他去看楚寧安,他卻已經轉過頭,蒼白修長的後頸隱藏緋紫衣袍裏,聲音高高在上,帶著點疏離感。
“江尚書,說吧,你要對何人用刑?”
碎瓷崩了一地,到處都是,江尚書跪著的地方便正巧有幾片,早已嵌入膝蓋裏,可他卻一動不敢動,匐匍在地,瑟瑟發抖,血液流到了門檻上。
“臣,臣……”
楚寧安麵容平靜,拉著江遲暮坐下,幾位侍衛上來清理了桌上的碎瓷,沏了兩杯香氣嫋嫋的熱茶。
自上次山匪之事後,楚寧安便不再獨來獨往,身旁跟著的都是顧統領麾下的士兵。
他捧起茶,修長秀白的指尖貼在青瓷壁上,微眯著眼看熱氣逸散,直到一盞茶涼,江尚書還抖抖瑟瑟的沒有開口,他像是耐心用盡,手指一抖,茶盞摔落在地,碎裂的瓷片合著冰涼的茶水崩了他一身。
“既然江尚書不肯說,偌大尚書府總有肯說的。”
抖抖索索的幾人,被從屋外拖進了屋外,一位雖有些憔悴,可容貌姣好的中年美婦和兩個三十左右的中年人剛一跪在碎瓷上,都是痛不欲生,可一想到坐在上首的是剛剛要了自家孩子命的長安王,都是噤若寒蟬,恐懼壓過了憤慨,半句不敢言。
侍衛又上了杯茶,熱氣嫋嫋,楚寧安執著茶盞輕晃,神色淡雅,身上的環佩輕撞,戛玉鳴金,說他是來品茶的都不違和。
……如果忽略他腳下瑟瑟發抖,膝下流血的四個人。
楚寧安靜靜瞥著茶盞,過了半晌,像是終於想起他們,眼神降貴紆尊的移到他們身上,語調輕緩悅耳。
“江尚書願說了嗎?”
“……”
江遲暮坐在一邊,看他的眼神有些怪。
他覺得楚寧安有點……
反派的氣質。
不過這下江尚書終於開口了,雖然戰戰兢兢,“……臣,是想訓誡江九,他不顧兄長,蔑視人倫,臣不願他如此不知禮數……陛下也是應允臣處置家事的。”
楚寧安淡淡睨他,“哦?家事。”
江尚書硬著頭皮應是,深深跪在地上。
“嗬。”
楚寧安輕笑一聲,“我隻知長安王妃與本王是一家人,倒不知江尚書竟替本王管起家事了,倒是古道熱腸。”
跪在地上的幾人俱都愣了下,腦中思緒紛紛,今日江遲暮能出現在這,除了天啟帝授意,還暗示他們長安王並不在意江遲暮,這也對應他們打著江遲暮娘家旗號去向長安王求情頻頻被拒。
不然誰來的膽子敢教訓江遲暮。
但現在看來,這哪是不在意,這分明是百般回護。
江尚書心中發苦,愈發恐慌,“臣不敢,是臣膽大妄為了。”
楚寧安聲音不喜不怒,“江尚書怎麽此時倒不敢了?我瞧著你剛才可是信誓旦旦,要對他用刑。他重傷未愈,身體欠佳,江尚書若有心,不若讓本王為之受刑,倒也讓本王見識見識尚書府的家法。”
“……”
江遲暮偷偷瞥他,楚寧安真有這麽生氣?這可是咬死不放,非要姓江的給個說法了。
江尚書更是抖如篩糠,他本就嘴笨,現在哪能說得出什麽。
此時,倒是本跪在地上抹眼淚的尚書夫人,突然尖聲哭了起來,便要朝著楚寧安腿上撲。
“長安王不知,小九自小沒了娘,是我與他爹嘔心瀝血將他拉扯大,事事不假人手,隻盼他成才……他爹雖然嘴上凶了些,可一向疼愛小九,哪能真把小九打了,不過是愛子心切罷了。”
楚寧安收腳,尚書夫人一頭撞到了桌腿,幹脆抱著桌腿極其淒慘的哭起來,“小九沒了娘,生活上事事都是我在操持,不然小九怎能出落成現在這俊朗模樣。小九娘,我沒辜負你九泉之下望子成龍之心,依香有臉去見你了啊!”
她此話一出,就比江尚書不知高到哪兒去,言語中全是長輩的殷切成才之心,事事都是為了江遲暮著想,倒顯得為難他們的楚寧安不通人情了。
楚寧安卻饒有興趣的噢了聲,放下茶盞,看著她,“尚書夫人竟與小九生母姐妹情深至此,實在感人,隻是他自小喪母,從未與我講過他生母,不若尚書夫人與我講講?”
江遲暮嘴角有些抽,暗暗瞪他。
小九是你叫的嗎?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
尚書夫人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凝固了,臉色發白,過了半晌,才借著抹淚的動作掩飾,支支吾吾道:“……日子久了,我也記不太清,更何況舊事神傷,我甚少回憶過往。”
“那便請江尚書說說罷。”
楚寧安的興趣並未消退,轉向江尚書。
江尚書的臉色也並不好看。
“江九他娘……是漏影春的舞姬,臣見她身世淒慘,便將她救下,後來便有了江九……可惜那女子福薄,生下江九便去了,臣隻得將她草草葬了。”
這下驚訝的不止是一個人,江遲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他娘是漏影春的舞姬?為何玉如嬌從未與他說過,更沒提過與她認識之事,按時間那時玉如嬌早都入了漏影春,不該沒聽過他娘。
楚寧安若有所思,“這倒是……可惜,不過此人終究與小九有生恩,不知墳塚何在,我倒是該去祭拜一番。”
江尚書低頭,握緊拳。
“她……她去的匆忙,未來得及立塚。”
“那總該有牌位抑或是舊物寄托哀思,去上柱香也無妨。”
江尚書這下許久未曾開口,半天終於澀聲道,“此女也不曾有過牌位,生前之物……也因著一場大火,全部銷毀,實在可惜……”
嘴上說著可惜,可卻聽不出半點可惜,反而說到此處,江尚書有些輕鬆道:“他娘去的太久,府中早重修了數次,舊物大抵都找不到了,也是無奈之事。”
楚寧安指尖在桌上輕點兩點,“如此……也罷。”
江尚書精神一震,見他沒了探究欲望,再加上剛剛的事已被揭過,打起精神想將楚寧安送走。
卻沒想到楚寧安站起身,“之前的回門禮,因著瑣事繁多,我與王妃並未來得及拜訪,近日無事,便麻煩尚書招待幾日,正巧全了禮數。”
江尚書臉色一白,想說什麽,卻囁嚅著說不出口,他膝蓋上的碎瓷早都跪的深陷骨肉,剛剛說話不過憑借一口力氣,現在鬆了氣,精神一鬆,直接雙眼翻白暈了過去,屋裏又亂成一團。
長安王拜訪尚書府,本該是在最好的上房,但他執意宿在王妃的故居,也無人敢阻攔,更何況現在府裏的主子暈的暈,傷的傷,根本顧不上管他們。
沒過多久,兩人就坐在了江遲暮之前的屋子,麵麵相覷。
這院子在尚書府最偏處,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比起長安王府的下人房,都稱得上寒酸,江遲暮到沒覺得不自在。
在他屋裏服侍的兩個婢女,一名叫傾國,一名叫傾城,此時眼淚汪汪的守在門口,探頭探腦的看他與他名義上的夫君。
江遲暮反而覺得不自在了,撓了撓頭,給楚寧安倒了杯茶,“別看我,喝!”
楚寧安低頭勾唇,伸手接過。
江遲暮鬆了口氣,也給自己倒了一大杯,仰頭灌下。
下一秒,他噴了一地,連忙去攔楚寧安,“咳咳……別,別喝!”
茶不知是何時涼的,冷得發苦,連他這種不講究的都難以入口。
可楚寧安已經喝了半杯,麵色如常,抬頭靜靜看他,淡定的讓江遲暮懷疑他們喝的不是一壺茶。
他去探了探杯壁,一片冰冷,連忙奪過來,喊傾國換茶,有些不好意思,“我房裏的丫頭,散漫了些,加上我許久沒回來,不是故意怠慢你。”
楚寧安倒像是並未在意,靜靜看著他,眼裏似乎有笑。
江遲暮硬著頭皮與他對視了半晌,“你總看我幹嘛?”
現在楚寧安但凡不說話,專注的看他,他腦袋裏就開始幻視一些奇怪畫麵,恨不得當場找個地洞鑽了,別扭的要死。
楚寧安站起來,隔著張桌子朝他靠,朝服上叮叮當當的各種裝飾在桌上撞個不停,江遲暮聽著心亂,繃著臉看他。
然後在楚寧安一句話下,瞬間破功,瞳孔震顫,幾乎維持不住表情。
他微涼的指尖沿著耳垂到耳廓,貼著那片薄如蟬翼的皮膚,那裏有一點豔色的紅,剛剛的血凝住了,如一團朱砂,牽著萬丈紅塵。
傷口被輕輕捏住了,楚寧安微微歪頭,聲音淡淡,似乎隻是好奇。
“小九。”
“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