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玉畫的雙眼突然睜開, 灰白的瞳孔死死的瞪著他們。

“兩位後生莫要信口胡言,什麽自殘?老生聽不懂這種無稽之談!”

“這倒是奇怪了, 一天之內少了胳膊, 不是歹人所幹,不是你自己幹的,難不成是妖怪吃掉的?”江遲暮冷笑。

妖怪這詞一出, 玉畫像是被戳到什麽痛腳,臉色漆黑。

“什麽妖怪?兩位公子何必空口汙人, 多謝兩位善人救我孫女的命, 可今日夜色已深, 還請兩位公子回吧。二妞, 來奶奶這兒。”

二妞瑟瑟發抖, 覺得麵前的奶奶有些陌生, 她強忍著恐懼想走過去, 卻被江遲暮拉住,“玉畫姑姑何必急著趕人,如今官府還沒來,貿然出去,萬一被人牙子發現,豈不是功虧一簣了。還請多留我們一會兒。”

玉畫冷冷的看著二人,“那兩位公子便去院子裏站著吧, 屋內窄小,容不下兩位大佛。”

說完,她就閉上眼。

氣氛僵硬, 玉畫打定主意閉口不言, 江遲暮與楚寧安卻也不想放棄, 兩方站在屋內, 無聲僵持。

楚寧安垂眸片刻,突然輕聲問:“玉畫姑姑既然是千壽朝的宮女,應當知道千壽朝鬧得沸沸揚揚的擄掠胡姬一事,更能知道此事的導火索——碧玉奴吧,玉畫姑姑不願被刨根問底,那便隻回答我一個問題。”

“碧玉奴一事,是真是假?”

此話一出,玉畫整個人極其詭異的震顫一下,然後恐懼的看著楚寧安。

“碧玉奴……你為何會知道碧玉奴一事?此事不是已被封存於宮內,無人可知了嗎?”

江遲暮沒忍住笑了一下,“無人可知?你為何這麽確定?”

就這幾日他身邊發生的事,讓他覺得碧玉奴已成了眾人皆知的秘密。

玉畫驚恐的搖頭,“怎……怎麽可能?明明陛下殺了那麽多人,知情人全死了,為什麽你們會知道?不可能!絕無可能!”

“世上沒有一樁秘密會無人可知,更何況若知情人全死了,那你為何活著?”

“我……”

玉畫冷冷的看著兩人,“我是死是活,與你們有何關係?”

“我隻是覺得,玉畫姑姑變成這幅樣子,還存活至今,倒像是與碧玉奴有關,或者……您便是碧玉奴?”

這話像是觸發什麽機關,玉畫尖叫,“你說我是碧玉奴?我是那種妖物?哈哈哈哈哈哈,可笑,我怎麽會是那種妖物?碧玉奴本就不該存在於世上,碧玉奴全死了,根本沒有碧玉奴!”

這是兩人第二次聽到沒有碧玉奴的言論,上次這話還是出自文雕龍給楚寧安娘親的書信中,更加確信玉畫一定知道什麽。

“若世上沒有碧玉奴,你要如何解釋自己失去四肢還能活這麽久?據我所知,碧玉奴的特點便是長生不老,難以殺死。”

玉畫瘋癲的狂笑,近似瘋狂。

“碧玉奴那等害人的妖物邪祟,若真能讓人長生不老,我怎會是如此樣貌?那群宮妃又怎麽會變成怪物?哈哈哈哈,你們被騙了,你們都被騙了,怎麽會有人相信碧玉奴的血肉能讓人也變成仙人?一群瘋子!!!”

“碧玉奴這種妖物,就該待在蠻荒之地,永世不得超生!她的出世害死了多少人?哈哈哈哈,都死了!全都死了!沒有一個人活著!我也要死了!”

她說話顛三倒四,瘋癲的在**扭動著,頭發亂糟糟裹在臉上,聲音尖利嘶啞,如同一團怪物。

二妞被嚇得哭出聲來,縮在江遲暮身後瑟瑟發抖。

可楚寧安與江遲暮的臉色都不算好看,兩人都能從玉畫瘋癲的話語中,捕捉到一個讓人渾身發冷的事。

玉畫……吃過碧玉奴的血肉。

更甚至,她就是碧玉奴身死時的當事者。

楚寧安試圖讓她冷靜下來,可玉畫已經瘋瘋癲癲的尖叫起來,像是徹底失去神誌,甚至將頭砸在牆上,想要自殺。

楚寧安無法,隻得暫時將她擊昏,不然這樣折騰下去,遲早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兩人對視一眼,臉色都不太好看。

雖然他們在查此事,卻沒想到今日恰巧就能撞上傳說的當事人,更令人驚懼的是,若她真是親曆了碧玉奴身死,那她怎麽也該一百五十多歲了,這可真稱得上長生不老。

傳說中,太/祖剜下碧玉奴的眼睛吃掉,飛升成仙,而宮妃吃了她的血肉,返老還童,容顏永駐。

玉畫……很可能便是親食血肉的其中一人。

若能從她口中套出當年細節,那碧玉奴一事,便能水落石出。

可從她瘋癲的話語中,兩人卻覺得當年一定是發生了極其恐怖的事,不然她怎會一提到就開始發瘋。

那些怪物,全死了一類的說辭,更讓人脊背生寒。

此時,遠處燈火憧憧,忽然有馬蹄聲傳來,京城的守軍終於姍姍來遲,包圍住了人牙子的住所。

三四個大漢驚恐的逃跑,還沒跑出幾步路,就被按倒在地,動彈不得。

守軍將領尋找到楚寧安,單膝跪地,“末將路上碰到府衙的巡衛,發生爭執,耽誤了時間才來的如此遲,還請王爺責罰。”

江遲暮有些懵的看了看麵前穿著盔甲的男人,這顯然不是衙門裏的人,倒像是軍隊的將軍,楚寧安會認識他,還讓這人對他俯首稱臣。

楚寧安神色冷淡,“先把孩子安頓好,尋找他們家人,再去尋個大夫看看他們身上的傷勢,明日一早,將人送到刑部告官。”

將軍抱拳,“是!”

這處理辦法顯然是繞過了楚寧安現在所在的刑部,江遲暮更驚異了,正想問什麽,卻見楚寧安雙眼一闔,身體顫了兩下,便暈了過去。

江遲暮將人扶住,才發現他身上冷的驚人,麵白如紙,就像是……流幹了血。

他嚇得聲音都失了分寸,“快找大夫來包紮!還有,把屋內的老婦人和孩子送到長安王府,安頓好她們,出了事唯你是問!”

大夫來的很快,打上燈,江遲暮才看到楚寧安的傷勢之重。

他的肩上根本不像自己所說,是一點小傷,那道劃痕穿過蝴蝶骨,幾乎穿過半個脊背,血液已微微幹涸,傷口發紫,皮肉翻卷,依稀可以見到破開的皮肉中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江遲暮手腳冰涼,幾乎不敢相信,楚寧安是頂著這麽重的傷勢騎馬追車,還強撐著站了這麽久,根本讓人看不出他受了這麽重的傷。

大夫不像是尋常的藥店郎中,對這種傷也見怪不怪,麵色淡定的從藥箱裏掏出一瓶藥酒和一排銀針,將藥酒撒在楚寧安的傷口上。

那是極其烈的酒,聞著都覺得鼻腔發熱,更別說撒在傷口上。

楚寧安在昏迷中也情不自禁全身顫抖,傷口附近的皮膚**不止。

背後黏住傷口的血液被酒液衝刷幹淨,露出淡粉的肉,大夫將針在火上燒了燒,穿好線,便要下手縫合。

“等等……”

江遲暮將人攔住,質問,“這樣便要縫合?為何不上藥?”

大夫冷冷看了他一眼,瞥了一眼剛剛那位將軍。

將軍苦笑著解釋,“這位是京郊大營的軍醫,對這種大傷最有經驗,需要先縫合上,才能上藥。”

江遲暮半信半疑的移開手。

軍醫動作很利索,手下一起一伏,銀針穿過傷口兩端的皮膚,縫合在一起。

江遲暮看的身體冰冷,瑟瑟發抖,可卻忍不住去看,仿佛那傷是在自己身上,讓他也痛的厲害。

血液順著縫合的動作流出來,江遲暮拿著幹淨的帕子擦幹溢出的血,手也被染得通紅,他一向溫熱的手,現在冷的不像是自己的,控製不住的發抖。

“大嫂……擦血的事,交給屬下來吧。”

那將軍看著他顫抖到幾乎攥不住帕子的手,試探著叫了一聲。

江遲暮愣住,“你叫我什麽?”

將軍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撓了撓頭,“大嫂?沒錯啊,王爺常常在卑職麵前提到你。”

江遲暮現在心亂的很,也沒空糾正他的稱呼,將帕子丟到他手上,閉上眼。

他怕再看下去,自己要暈血了。

過了不知多久,大夫長舒一口氣,放下銀針,“成了,回去先喝這幅方子,連喝三日,我再開些藥性弱的方子。”

江遲暮睜開眼,有些不忍看麵前的場景。

楚寧安光滑瓷白,覆著薄薄一層肌肉的背上,此時卻橫著一道用黑線縫合的傷口,如同蜈蚣。傷口周圍的皮膚泛著紅,蔓延整個背部,看著十分慘烈。

他指尖顫了顫,極其緩慢的輕觸了觸傷口周圍的皮膚,如同被燙到般迅速收回手。

他從來沒在楚寧安身上感受過這麽燙的溫度。

將軍猶豫著說:“大嫂您別哭啊,你要是哭了,王爺不知要有多傷心。”

江遲暮愣愣抬頭,看著那將軍,感覺自己要笑出來,“你說什麽呢?我哭?我又不是楚寧安,我怎麽會哭?”

將軍愣愣的看著他,“可是……您明明……”

“明明什麽?”

江遲暮覺得十分可笑,扯了下嘴角,眨了眨眼,卻感覺一道溫熱的細流從眼角落下。

他愣住了,臉上的笑容僵硬。

“我……”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確定那濕漉漉的感覺不是錯覺。頓時有種五雷轟頂般的不可置信與迷茫。

“我……哭了嗎?”

將軍看著麵前碧瞳瀲灩,眼角暈紅,臉上強掛著笑,卻顯得無比牽強的人,不敢開口。

隻是心裏默默想著,怪不得……王爺會如此惦念王妃。

若一個這樣的大美人,在他受傷時也如此落淚,他估計要會感動的恨不得將心都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