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僵硬的不止是站在門口的楚寧安,還有緊貼在一起,怎麽看怎麽不像是在幹正經事的江遲暮與花燃兩人。

縱然江遲暮知道自己沒幹什麽,可看著站在門口,臉色發冷,唇角緊抿的楚寧安,也難免產生幾分心虛感。

花燃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不僅沒離開,反而朝嬌弱無骨的貼在他身上,嬌滴滴道:“江公子,這是誰啊?怎麽不長眼來打擾我們。”

江公子個頭!

江遲暮麵無表情的把他從身上扔出去,快步走到楚寧安麵前,可對上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又不知該說什麽了。

半天,他嘖了聲,臉上有些煩躁,“你怎麽來了,這麽遠的路,你身體受得了嗎?”

楚寧安卻不回答他,“他是誰?”

江遲暮順著他的眼神看到騷姿弄首的花燃,腦袋有點疼,“這位是花家班的班主花燃,與我是老朋友。”

花燃裝模作樣的抹淚,靠在江遲暮身上,“唉,之前叫人家心肝兒,現在就叫我老朋友,果真是舊人不如新人啊。……誒呦!”他還沒碰到江遲暮就被楚寧安狠狠推開。

江遲暮恨不得瞪死他。

楚寧安眼神烏沉沉的,喉結滾動,半晌才說:“你別跟他待在一起,隨我回屋,我有東西給你看。”

江遲暮還沒問完花燃,怎麽能跟他走,隻得故作冷漠道:“我跟他還有話沒說完,你自己回去吧。”

話音未落,楚寧安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繃的發白,“有什麽話,下次說不行嗎?要麽在我麵前說也行。”

江遲暮這下是真的有些煩躁了,他與花燃私下見一麵本就不易,再來幾次難免會讓他人起疑,好不容易有次機會,還要被這樣耽誤。

他扯開楚寧安的手,臉上的笑收起來,皺著眉頭,“我們有正經事辦,王爺能離開嗎,我不想被打擾。”

他從未對楚寧安露出過這麽冷的表情,楚寧安一時怔住,嘴唇發白,囁嚅了兩下,想說什麽,卻又沒開口,一向高高昂起的頭低落下去,低聲道:“好。”

江遲暮似乎在他轉身時看到他鼻尖紅了,又像是錯覺,不過楚寧安離開後,他鬆了口氣,將心中的煩躁強行掩去。

江遲暮轉向花燃,臉色不太好看,“你看出什麽了嗎?”

花燃瞟著他麵色,也不敢調笑了,凝眉認真道:“天生體弱,氣血兩虛,他沒幾日可活了,你早些考慮後路吧。”

這事江遲暮早有預料,他垂眸,“我問的是能治嗎。”

花燃眼皮顫了顫,卻沒答,反而接著楚寧安之前的話題,“你可知方才給我看的第二幅藥是什麽?”

江遲暮心中早有猜測。

“應當是讓人神誌不清的藥,吃多了人會變成一個傻子?”

“非也非也。”

花燃搖著頭,背手在屋內繞著圈,“你可知道子母蠱?”

江遲暮皺眉:“那是什麽?”

“這子母蠱便是以血親飼蠱,母蠱在血親體內,子蠱可保中蠱人平安健康,百病不侵。你給我的藥便是養著子蠱的養料,那子蠱在他身上。”

“不可能!”江遲暮打斷,眉頭緊擰。

別說什麽平安健康,百病不侵,楚寧安是百病百侵才對。

“我所言非虛,母蠱植在血親體內,不僅能將血親的生命力傳給子蠱,還能讓子蠱的病痛傳到血親身上,等於是讓子蠱的傷勢分攤到兩個人身上,對子蠱百益而無一害,若非親情深厚,絕不會動用這種蠱。他被種下這種蠱,還是這幅病樣,你覺得能救嗎?”

江遲暮表情凝住了,如果真如他所說,被另一人分攤傷勢,還是這幅樣子,那必然神仙來了都救不了。

可為什麽這兩幅藥會是這種作用呢?

江遲暮內心已亂成一鍋粥,這消息與他的猜測截然相反。

他本以為楚寧安每日一次的藥是讓他體虛變弱的藥,如意秘密盛上的藥是能讓楚寧安變傻的藥,一個讓他病臥在床,一個讓他沒能力思考反抗,這也正與他之前表現出的相同。

可花燃卻說這都是對他有益的,若真如他所說,那楚寧安本該是個傻子,甚至下不了床,是因著皇帝送來的東西才勉強維持現在這幅樣子。

怎會如此!

他抓著花燃的手,“你確定你沒看走眼?”

花燃四指指天,“我以花某此生財運發誓,若有半句虛言,便讓我財運斷絕,一貧如洗。”

花燃對錢的執念無比深,用這話發誓比用性命還重。

江遲暮終於不得不接受事實,茫然的望著雙手,他腦子全亂了。

花燃還寬慰道:“你這麽傷心幹嘛?他早些死,你的遺產不是能早些來嗎?要麽我給你副藥,服下去,保證他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還不會被查出一點馬腳。”

江遲暮沒理他,努力理清腦子裏的線索,他忽而想到什麽,“你說這血親,指的是哪種?同父異母算嗎?”

總不能是皇帝吧?

花燃搖頭,“既是血親,自然一點雜質都摻不得,要麽是親生父母,要麽是親子或者親兄。”

江遲暮忽然察覺到問題所在。

楚寧安是先皇與先皇後唯一嫡子,可這兩位三年前便一同死了,楚寧安哪來的血親?

難不成,他背著自己生過一個小孩?

可楚寧安明明是個童子雞啊!

他臉色陰晴不定,花燃也察覺一二,揶揄的笑道:“當今皇帝與長安王並非同母,看來你這夫君還有個私生子啊?要不我教你個辦法把母蠱找出來,等長安王身死,萬一私生子與你奪遺產,你可沒勝算啊!”

一聽能找出母蠱,江遲暮眼睛一亮,“你說。”

花燃勾了勾手指,“你附耳過來。”他在江遲暮耳邊輕語幾句,然後笑嘻嘻的迎上江遲暮怪異的目光。

江遲暮回想著他剛才說的步驟,麵色怪異,“你別是蒙我的吧?”

花燃甩頭,“愛信不信。”

江遲暮隻得接受,他與花燃已經單獨呆的夠久,怕是再繼續下去,會引人矚目,江遲暮還不想這麽早麵對宮裏那位,雖然有萬分疑慮,他還是跟花燃道別。

“等等誒,我的報酬呢?你不是說五千兩?”

江遲暮揮了揮手,轉身離去,腳步有些匆忙,“莫急,等我繼承了王府,一個字都少不了你的。”

花燃氣得跳腳,“你個王八蛋!賴賬賴到我這裏來了!”

可江遲暮的背影已經消失無蹤。

-

江遲暮一路走得飛快,也不知自己心裏為何發慌,隻是腦袋裏一直閃著楚寧安剛才發紅的鼻尖。

他不會……哭了吧?

他嘖了聲,難得產生些手足無措之感,便是漏影春十個姐姐一起在他麵前哭,他也沒這麽慌過,最終隻得歸為那小王爺實在太嬌氣了,他怕把他弄哭,他真的要和自己絕交了。

楚寧安閑著時要麽在練劍,要麽在書房待著,江遲暮兩個地方都找遍了,也沒看到人影。

直到回屋,看到白日鋪的平平的被子下,忽然有個鼓起,他才突然愣住,似笑非笑的把被子掀開,露出被悶的發紅的側臉。

“祖宗,大白天的,你怎麽跑**來了。”

江遲暮哭笑不得,晃了晃他的肩膀。

楚寧安背對著他,一聲不吭。

江遲暮歎了口氣,把人翻過來,然後便愣住了,向來冷清的臉,此時已淒慘的不成樣子,淚水掛在臉上,鴉黑的睫被打濕成一縷一縷,貼著皮膚。

他朝他臉上抹了一把,一手濕漉漉的。

“這……”江遲暮傻了眼。

楚寧安眼睛閉的死緊,唇角抿的發白,喉結不斷滾動,盡力不讓自己再流下淚來,可根本由不得自己控製,眼睛酸的發疼。

他覺得丟人,羞恥,一個大男人哭成這個樣子,還被江遲暮看到了,和讓他死了有什麽區別?

他用袖子把臉蓋住,心如死灰,聲音發啞,“你笑吧。”

他太沒用了,一個十六歲的男人,因為被自己夫人凶了兩句,回屋便忍不住哭了,和三歲小孩有什麽區別。

更何況,按江遲暮那惡趣味的性子,怕是不僅要笑他,還要把這事銘記在心,一天不嘲笑他八百次都不算完。

可等了許久,不僅沒聽到笑聲,他蓋著臉的袖子還被一下掀起來,江遲暮臉上表情有點扭曲,扯著袖子胡亂給他擦眼淚,把楚寧安的臉揉的發紅。

江遲暮是真的想笑,但他不敢笑,他怕笑完楚寧安就自閉了。

楚寧安“唔唔”的從他袖子下掙紮脫身,臉上紅腫的厲害,被淚泡過的皮膚本就脆弱,被他一頓**,淒慘的像被打了。

江遲暮訕訕的收手,扯了扯袖子。

“我沒想用力……”

楚寧安摸著側臉,倔強的不看他。

江遲暮歎了口氣,靠過去,低聲問:“楚寧安,你哭什麽啊?”

他聲音壓得很低,最後一個字拉長,微微沙啞,溫柔的像是被水泡過一樣,熱氣撲到楚寧安眼睛,他沒忍住眨了眨眼,纖長烏黑的睫抖個不停。

“嗯?告訴我,你哭什麽?”

他靠的太近了,楚寧安臉上的水漬幹了,幹的發燙,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從脖子紅到了耳朵根,臉上還強作冷漠,幹巴巴道:“我沒有。”

江遲暮又想笑了。

“沒有什麽?沒有哭還是沒生氣?你告訴你在氣什麽,因為我和花燃待在一起,還是因為我凶你?”

楚寧安垂眼。

“噢,我說對了。”

楚寧安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半晌,喪氣的閉緊眼,“罷了,我就是哭了,你想怎樣,想笑便笑吧。”

江遲暮努力忍住笑,正經道:“我為什麽要笑,我承認我剛才說話是凶了些,我給你道歉,楚寧安,你別生氣了。我現在就叫下人把花燃轟出去,以後絕不讓他靠近長安王府半步,你滿意了嗎?”

他不這麽說還好,一說,楚寧安的眼眶又開始發紅了。

江遲暮趁熱打鐵,捏了捏他指尖,“你不是說要給我看個東西,在哪呢?”

楚寧安咬著下唇,眼神飄移,江遲暮眼疾手快的從他懷裏拽出一張紙來,因著擠壓已經皺成一團。

將紙展開,江遲暮愣住了。

紅衣少年倚著窗框,眺望天際,桃花眼,碧玉瞳,似笑非笑,端的是風流嫵媚,卻惟見其剔透入微,不知其**。

這是副工筆畫,還畫得極其細致,若沒有兩三天,絕對完不成。

江遲暮怔怔道:“你這幾天,一閑下來就往書房鑽,就為這個?”

他終於明白,昨日他去看楚寧安書案上一遝紙,他為何慌張成那個樣子了,怕是這畫便藏在底下。

楚寧安低聲嗯,“你那日贈了我扇子,我便想著作副畫送你。”

江遲暮將紙上的折痕撫平,畫上燈火通明的漏影春也顯露出來,這是他帶楚寧安去漏影春時的場景,他嘴上訕訕,難得失了語。

他那天送的扇子,不僅是臨時湊數,更不是自己寫的,卻沒想到他會記這麽久,還特意畫了這麽好看的一幅畫給自己。

畫紙展開,一滴水漬落在紅衣人身後的白衣人身上,將那本就沒用心刻畫的渺小白影暈的模糊,若不仔細看,就像楚寧安從畫中消失了一樣。

仿佛能見到楚寧安用心畫了幾天畫,想給自己看,卻被自己凶了一頓,跑回來便忍不住流眼淚,還落到畫上,毀了自己心血的場景。

江遲暮心裏滋味難明,愧疚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訕訕道:“很好看,我真的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