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江遲暮站在床前,抱著枕頭,瞪楚寧安。

楚寧安也扯著被子,頗為倔強的與他對視。

剛才江遲暮突然提出要與他分床睡,還抱了新被子進來,不僅把團圓嚇了一跳。楚寧安心中也是微慌,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

江遲暮扯了扯被子另一頭,想結束這場無謂的拉鋸戰。

“鬆手,你不睡我還要睡呢。”

楚寧安指尖緊繃,唇角抿著,低聲問他:“你為何要出去睡?”

江遲暮意有所指道:“嘖嘖嘖,我也不想呢。但是某個人一大早提槍頂著我,唉,可憐我一個男人,要被這樣輕薄。”

楚寧安聞言,臉上又紅了一片,指尖都羞赧的蜷縮起。

他不知這個坎為何過不去了:“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會了。”

“哦?”

楚寧安挑了挑眉,“下次不會了?王爺要從腎虛變不舉?”

楚寧安瞪大眼看他,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懊悔的別過頭,“你別逗我了,罷了,你想出去睡便出去吧。”

他下頜繃著,平時一彎唇就會露出的圓圓的小酒窩早已消失不見,臉上雖強作平靜,可誰都看得出生氣。

若放在平時,行走的遺產不開心了,江遲暮必然要哄一哄,可今天他卻沒心思管他,直接抱著被子趴在房內的小塌上,麵色糾結。

他突然要分床睡,當然不是因為那件小事。

他從懷裏掏出大信封,這東西被他揣了一天,都皺巴巴了,可惜一整天下來,江遲暮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把這東西送出去。

平心而論,江遲暮不討厭楚寧安,雖然他腦子傻嘴笨,但偶爾,就像剛才,他會覺得他有些可愛。

但這並不足以讓他冒著風險去幫他。

之前處置王安、如意,是因為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可他真的要為一個並不了解的長安王鋌而走險嗎?

雖然現在府中看似一片平和,但江遲暮始終沒忘,皇帝才是罪魁禍首,那可是他招惹不起的存在,萬一他真在藥中查出什麽,他是治還是不治呢?萬一治了,皇帝發現,把他一起藥傻了咋辦?

理智告訴他別管閑事,可看著楚寧安的處境,他的同情心又時不時冒出來,讓江遲暮心裏不上不下的。

一整天,理智與感情瘋狂在他腦子裏拉鋸戰,就連江遲暮這種心大的,都感覺心累了。

江遲暮向來做事幹脆,第一次因為一件事糾結成這樣,失眠了大半夜,到天色微明,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夢裏,他躺在冰冷的病**,輸液**滴答落下的聲音響個不停,床頭堆積的欠費單被風吹的嘩嘩響起。

他媽坐在床頭削著蘋果,臉上愁緒萬千,“小暮,是媽媽對不起你,但是媽媽真的負擔不起了,媽媽有家庭要養,真的沒辦法再給醫院交錢了。”

江遲暮手指顫了顫,一直縈繞在身體的劇痛,都比不過這一刻。

他仔細看著女人麵上的表情,她有一雙溫柔的桃花眼,也遺傳給了江遲暮,可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此時卻灰蒙蒙的,像是被生活的疲憊壓垮了。

江遲暮用盡全身力氣,也隻抬起一隻手,手背上全是長期紮針的淤痕,青紫交加,他聲音嘶啞,眼角濕濕的,可他的感覺已經很遲鈍了,根本察覺不到自己在流淚。

他聲音嘶啞,長期幹涸的喉嚨隻能發出氣音,他說,“媽,媽,別不要我,我還想活……”

可惜他的聲音太小,他媽根本沒聽見,或許是不想聽見,她把削好的蘋果放在床頭,歎了口氣,便起身離開。

江遲暮隻能側著眼,他已經沒法動了,看著床頭的蘋果逐漸氧化,變得烏褐、萎縮。

有個冰冷的東西碰著他,江遲暮突然睜開眼,對上一張風光霽月的臉,楚寧安的指尖輕輕點在江遲暮眼尾,觸著滾燙的淚水,有些怔愣。

“……你哭了?”

江遲暮呆呆看著他,忽然啞聲道:“楚寧安,你想活嗎?”

楚寧安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

江遲暮一個翻身坐起,長舒一口氣,摸著胸口的信封,終於下定決心。

楚寧安還怔怔的看著他眼角那滴淚,從霧氣橫生的氤氳碧眼裏滾落,在下睫掛了一刻,就沿著下頜墜了下來。

江遲暮也會哭嗎?

他很難將總是招貓逗狗,混不吝的江遲暮,與這個平靜脆弱,無聲落淚的人對照起來,盡管知道他們是同一人,可這滴淚打破了他對江遲暮的所有印象。

他的腦袋似乎又開始痛了。

他緩緩顰起眉,卻看到江遲暮把淚一抹,表情又變成了往日的恣意,嘴角掛著笑,看楚寧安一直盯著他看,便撐著床湊過來,“王爺,一直看我作甚,一夜不見想我了不成?”

他挑起眉,剛起床的聲音微微發啞,繾綣溫柔,帶著鉤子般,“要不要再靠近些,看的清楚些?”

這話一出,楚寧安登時便被貓撓了般跳開,雙頰緋紅,全身僵硬。

“你,你能不能不要總是……”

總是什麽,他又形容不出來。

這麽一打岔,楚寧安也想不到問他為什麽流淚了,江遲暮鬆了口氣,招呼人進來洗漱。

團圓麵色糾結的開口,“夫人,你昨日請的戲班子已經到府上了,今日就可以開唱,您真的要去嗎?”

江遲暮眉一挑,“去啊,當然得去。”

他不等團圓為他穿好衣服,拖著迤邐的長袍便急匆匆走了出去,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而楚寧安還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望著自己指尖剛剛被那滴淚浸過的地方發呆,仿佛那滾燙的觸感現在還存在著。

團圓為他打理衣領,表情越來越怪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她終於忍不住,滿臉糾結道:“王爺,恕奴婢多嘴,可您還是去陪著夫人看戲吧。”

楚寧安把目光移向她,雖沒說話,卻能看到疑惑。

“王爺,昨日王妃才同你鬧了脾氣,今日就要看戲班子,那花家班班主可是冠絕京城的美人。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麽過不去的,您雖是王爺,可床邊人還是要自己哄著……”

團圓已經盡力將話說的委婉,其實下人因為王妃請了粉戲班子入府,還要和王爺分床睡,已經流言滿天飛,說什麽的都有,過分些的甚至造謠王妃紅杏出牆,管家王安向來不約束下人,這些人膽子大得很。

團圓平時最是怯懦寡言,可她看得出王妃是難得在乎王爺的人,自然想要王爺珍惜他。

楚寧安愣了愣,一瞬間就明白了團圓的意思。

難不成江遲暮與他分床睡,是因為那個戲班子的班主來了?

他心裏一瞬間湧上的恐慌大的讓他都不可置信,一下站起身,讓團圓都嚇了一跳。

“你帶我去聽戲的院子。”

團圓何曾見過王爺這麽急的樣子,心裏對王妃的重視又加深了幾分。

王府富貴,自然有專門聽戲的院子,不過因著楚寧安不愛這些,戲園離主屋很遠,一行人縱然腳步加快,到時,已見台上架子拉開,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江遲暮一人占著主座,東歪西倒的坐著,手裏捏著戲折子,隨著韻律拍打,頗為沉醉。

楚寧安一看那台上的花旦,柳葉眉,丹鳳眼,身段窈窕,嫵媚風流至極。

他握緊拳頭,心裏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可自己也說不出什麽感覺,唇角緊繃,感覺嘴裏發澀。

戲已開唱,楚寧安教養極好,自然幹不出衝上去打斷的事,一行人隻得站在門口看著戲,頗有種偷偷摸摸抓奸的架勢。

江遲暮聽的投入,自然沒發現那些人,這折子戲是花家班新排的,他還沒聽過,雖然比不上現代的電視劇,可在古代已經算得上最好的藝術享受,所以他一向愛聽愛看。

這故事講得是趕考落第的書生,與胭脂鋪的女子一見鍾情暗生情愫的故事,故事甜蜜,劇情緊湊,沒過多久已經演到了結尾。

女子與書生拜天地,入洞房,用一雙纖纖玉指拉下床簾,隻露出一截穿著繡花鞋的細腿。咿咿呀呀的唱腔響起,那雙腿也在簾外**悠悠,時而舒展,時而緊繃,時而蜷起。

江遲暮在現代看的電影,別說親吻了,**都有不少,這種連拉燈都算不上的尺度,在他看來簡直是小兒科。

可門口的楚寧安一行人,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這,這……”楚寧安坐立不安,站姿此時僵硬的離譜,臉皮通紅,瞠目結舌。

團圓也是小臉通黃,低聲道:“王爺,粉戲之所叫粉戲,正是因為有這些橋段。”

楚寧安從小讀的都是詩書詞賦,何曾聽過戲,更別說尺度如此大的戲,他僵在原地,心裏飄著的都是,怪不得從前師父與父皇都不讓他看戲,說這是不正經的勾當,果然如此!

但同時,他心裏那股酸澀更劇烈了,微微發著苦。

就在他終於忍不住要叫停之時,台上的聲音一收,躺著的花旦與小生站起來,一臉正經,欠身道謝。

原來這出戲已經結束了。

那花旦走到江遲暮麵前行禮,臉上笑盈盈的,“不知少爺覺得這出戲唱的可好?”

江遲暮捏著她的手將人扶起來,笑嘻嘻的,“深得我意,我們也是老熟人了,何必如此多禮?隻是戲折上我有幾句不懂的,花班主可願到後台為我解答?”

“自然如您所願。”

眼看著兩人已經攜手朝後台走去,楚寧安臉都青了,團圓也急的不行,尊卑都忘了,推著楚寧安,“王爺,快去啊!”

兩人單獨走進後台,花燃登時身子一直,沒了剛才那股嫵媚**的勁兒,往桌子上一靠,似笑非笑,“長安王妃,真是富貴啊,小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如此大的府邸。”

江遲暮不理他陰陽怪氣,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找你有事幫忙,放心,報酬少不了你。”

一聽有錢可拿,花燃的眼睛登時亮了,看著他手裏的信封,“這是?”

江遲暮本想傳封信給他,可思考過後,還是決定把人請到府裏,不僅能診出這藥是什麽,還能找個機會接近楚寧安,親自給他看看。

他抽出一張帕子遞給花燃,“能聞出這是什麽藥嗎?”

花燃揚眉,嗅了嗅帕子,又用舌尖沾了沾,沉吟片刻,心裏就有了答案。

他似笑非笑的,“怎麽著?你家裏有人腎虛體弱不成,補精壯陽,這可是大補的方子。”

江遲暮擰眉,心裏十分驚異,但他沒開口,又遞過去另一張。

花燃一聞到那味道臉色就變了,掐著江遲暮的脖子將人抵到了桌上,眼神發冷,甚至有幾分肅殺,“你怎麽會有這東西?”

就在此時,後台被拉上的門簾子哢嚓一下打開,露出站在後麵,麵色陰晴不定的楚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