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與來抵達陳陽城前, 為考察各地民生民情而繞道去些偏僻縣鄉不同,這次回京的時候,商隊走的是連通各處重要城鎮的主幹官道。

這種官道大多都是正寧帝登基後翻修, 或重新規劃出的新幹道, 就算是沒有鋪水泥的路段,道路也修得又寬又平。

這些路的兩側專門修的有溝渠,或是在某些容易地方鋪上泥管道,方便排水,時常有專人負責維護路麵情況。

所以即便是泥土路,也不像之前走過的一些偏僻官道,路麵坑窪不平, 行走在上麵, 乘坐馬車還不如騎馬方便自在。

如今回程的路好, 回京的效率也會更高。

前後共計有近兩個月的時間沒有露麵, 雖然外人因進不了東宮, 無法確認什麽,仍有不少人在私下裏暗自犯嘀咕。

正寧帝與皇後都因此而承受了不少壓力, 如今看到何殊平安回宮, 他們總算可以徹底鬆口氣。

不用繼續應付來自皇宮內外的各方試探, 也不必再時時擔心何殊在宮外的人身安全問題。

回東宮換好衣服來到禦書房,何殊剛要行禮, 就被難掩憔悴之色的正寧帝快步上前一把扶住。

示意周圍侍奉的宮人退下去後,激動到差點落下辛酸淚的正寧帝情真意切的說道。

“殊兒啊,你以後要是再想出宮做些什麽, 還是讓為父代勞吧,實在不行,你出去的時候把我帶上也行, 父皇身邊實在不能沒有你啊。”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正寧帝指著自己的鬢角,那裏已生出幾根醒目的銀絲。

“你看看,你不在的這段時間,父皇這頭發都愁白了,這日子也太難過了啊!”

叫何殊說,年過四十長幾根白發,實屬正常生更現象,真正愁苦交加的人,二三十歲的時侯就會開始長白發。

要不是正寧帝是個心大,不願操心事的人,早幾年就該生白發。

“父皇,您也太誇張了,我出宮前,不是跟您說過,遇到什麽情況,該以什麽方式回應嗎?”

正寧帝鬱悶的回道,“這不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嗎,你說你出宮後這段時間,應該不會發生什麽大事,結果你自己在外麵找件大事回來。”

說起這件事,何殊難免有些理虧,出去的一路上,她已經盡量忍了,隻是將看不慣的那些都記在小本子上,想等到回宮後再處理。

卻沒料到,在陳陽城破了防,搞出這麽一件事,不過她也不後悔。

“好吧,是我不對,所以我這不是提前一個多月回來了。”

對於這點,正寧帝確實比較滿意,何殊若是還要在外麵呆一個多月,他實在不敢肯定自己還能不能堅持得住。

那些大臣都太厲害了,總能用三言兩語將他堵得無言以對,總想勸他同意一些他認為何殊可能不會同意,他身邊的近臣也不讚成的奏請。

再加上他那個糟心的四女兒,總是不懂事的來宮裏哭鬧,讓他煩躁到想崩潰。

可那畢竟是他女兒,他也不能不給麵子的將其拒之門外,在四公主沒有犯下什麽大錯的情況下,他也不能隨意罰對方,以免讓外人看輕了他女兒。

畢竟正寧帝十分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備受外人關注,還會過分解讀的事實。

縱然怨這個女兒太笨,實在不懂事。

可是對於這個幼年喪母,他也沒有多少精力關照,又不好意思讓皇後幫忙養,隻能寄養在其他妃嬪宮中的女兒,正寧帝還是比較憐惜的,知道自己該為對方負相當一部分責任。

“唉,回來了就好,父皇總算可以歇歇,睡個好覺了。”

看得出來,她這老父親這段時間確實承受了太多,也確實累得不輕,何殊扶著他坐到一旁。

“嗯,您先歇著,待我去給母後請過安後,就過來幫您處理這段時間積攢下的工作。”

這個態度讓正寧帝深感受用,他前半生壓根就沒機會接觸政務。

當上皇帝後,有何殊給他做後盾,他才不至於讓那些沒完沒了,讓他看著就覺頭痛心累的政務給累死。

這段時間沒了何殊在一旁給他托底,當他獨自麵對滿朝文武大臣,與無窮無盡的奏折時,正寧帝感受到的不是當皇帝權傾天下的樂趣,而是頭痛與煩躁,還有些無措。

所以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當年他那愈發年邁的父皇,為什麽非要緊拽著權力到死都不願鬆手。

為什麽他那些精明能幹的兄長們,非要為個皇位爭得你死我活,害人害己,將朝野上下攪得烏煙瘴氣,最後讓他被迫接下這個爛攤子。

“去吧,自打接到你們已經開始返程,近兩天能回宮的消息,你母後一天三遍的派人往我這邊送東西。”

何殊誠心誠意的道歉,“是兒臣不對,讓父皇和母後擔心了。”

“不,事實證明,你這趟出去的決定,絕對是對的,要不然我做夢都想不到,你康王叔看著人畜無害,擺出處處尊我、敬我的樣子,背地裏實則暗藏禍心。”

說起

這個,正寧帝就是一肚子的火,何殊為了讓他發奮圖強,給他一再講過他們一家的艱難處境,所以他一直不敢掉以輕心。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連他私下裏認為最不可能起異心的人,竟然都在暗地裏覬覦著,小動作不斷。

由此可見,他們一家的處境比何殊曾描述過的還要艱難。

見正寧帝提及康郡王雖然生氣,並無多少傷心,何殊暗自鬆了口氣。

看到老父親這憔悴的模樣,還有那新生的白發,她原本有些擔心他會因康郡王的事感到傷心。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就憑康王叔的那點膽量和本事,就算我這次沒有及時發現,他也注定成不了什麽事,不過對我們而言,這也是個提醒與教訓,不要小看任何人。”

正寧帝深有感觸的連連點頭,何殊這才暫先放下這個話題,去鳳元宮拜見皇後。

接到何殊往鳳元宮來的消息,就親處趕到宮門處迎接的皇後看到人,瞬間愣在原地,隨後便抹著眼淚道。

“我兒受苦了,竟能黑瘦成這樣,要……還要好生休養才是。”

雖然這輩子是打小就被充作男孩養,前世當女孩的經驗在前,何殊內心裏絕對是個純正的女孩。

此刻被親娘說‘黑瘦’,何殊這心情著實有些不是滋味,可她還得安慰對方。

“兒臣拜見母後,母後不用擔心,兒臣的傷已痊愈,現在身體很健壯。”

“對、對,我兒瘦些不要緊,傷勢恢複,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皇後擦眼淚,強扯出一個笑容扶起何殊。

“外麵日頭大,快隨母後進屋,知道你……要過來,母後早讓人準備好你愛吃的點心,還讓人準備好你愛吃的菜,晚上記得來母後宮裏用膳。”

何殊當然不會拒絕皇後的一番心意,這是她這輩子的親娘,雖然她打小就被正寧帝接走,另外安排人手照顧,母女關係不算親密。

但是何殊畢竟不是真小孩,也並不缺愛。

所以她從小就懂得掌握與對方相處的分寸,不會對皇後要求太多,也不會讓皇後生出可以對她要求太多的錯覺,讓雙方不會直接產生矛盾。

再時常通過各種旁敲側擊的方式暗示,讓對方發自內心的認識到,隻有自己這個被允作兒子養的女兒,才是她未來的最大依靠,是她所擁有的尊榮與地位的最大保障。

比她的丈夫與其他女兒都可靠,也比可能會拖她後腿的娘家人更可靠。

事實證明,何殊早早就未雨綢繆,提前做的準備確實很有效,她不是皇後最寵愛的女兒,絕對是皇後最信重的女兒。

何殊這趟出宮,也更加讓皇後意識到,這個三女兒就是她的主心骨,是讓她可以安心穩坐中宮之位的最大保障。

因為最明顯的表現,就是自打何殊出宮後,正寧帝來後宮的次數驟然大減,就算來後宮,也大多是來鳳元宮,僅有的話題還是圍繞著何殊。

讓皇後再次深刻的意識到,兒子對後宮女子的重要性,哪怕她隻有一個假兒子。

在鳳元宮中享受一番母愛,又享用了一頓美味的點心後,何殊才回禦書房幹活。

與此同時,因傷了腿,一直在東宮閉門不出的太子終於現身的消息,也在短時間內,迅速傳遍京中各衙門與王公世家。

最先得到消息的,肯定是內閣與六部的官員。

而且他們很快就陸續接到禦書房的召見,這些朝臣們此前還沒發現,直到太子在人前消失後,他們才發現,除了上朝,正寧帝壓根就不耐煩見他們。

除那些負責為皇上起草詔書,擔任參謀的近官後,其他大臣很少有機會接到禦書房的主動召見,他們有事,隻能主動求見,還總被心不在焉的敷衍。

雖然心中不解,眾人也隻能將這一原因歸咎於太子受傷一事,皇上膝下僅有這麽一個獨子,會特別關心在意,好像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對群臣而言,伴隨著太子康複現身,皇上的狀態也隨即恢複正常,著實是件好事。

畢竟在過去的兩個月中,正寧帝總跟他們打太極拳,在許多事情上都是一拖再拖,將吊得不上不下,實在很讓人鬱悶。

而正寧帝正在向何殊抱怨,“你看這個何文澤,被安排到在臨海府任同知後,三天兩頭的就知道上請安折,恨不得將每天吃多少飯,出幾次恭都跟朕奏報一下,真是豈有此理。”

何殊皺眉,“這人整天不幹正事,怎麽……哦,原來是宗室,看來他這是不滿您給他安排的地方,向您訴苦,想要提醒你給他挪位置。”

聽她這麽一說,正寧帝才覺得恍然大悟,他將事情想得簡單,以為對方隻是在表忠心。

“正經的事情不會做,心眼倒是不少,他是想讓朕給他換個富庶的地方,好方便他貪汙受賄嗎?”

雖然同知不是主政官員,但是作為一府主政官員的重要搭檔,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關鍵職位,不是一個草包能坐的。

何殊不可能事事都親曆而為,所以對於這

位何文澤的任命,她並不清楚。

“將他調回來,給他安排個負責修房子或是看莊子的少,既全了父皇對宗室的情義,也能讓人知道不幹正事的,就配呆在什麽位置,當然,前提是要先讓人查查,看他有沒有行作奸犯科之事。”

按說像這種一心鑽營著想要離開的人,應該顧不上犯錯才對,不過何殊現在已經習慣,不總以己之心度人,畢竟這上奇葩實在太多。

說完這件事,內侍前來稟報,說是羅禦史已到。

聽到提及這位羅禦史,正寧帝就忍不住皺眉。

因為對方近一個月,一直緾著正寧帝,想讓皇上批準自己的奏議,為提高人口出生率,讓民間投入空門的尼姑還俗,由官方出麵強令年滿二十歲的女子嫁人。

作位一位老父親,正寧帝自己膝下就有一位將要年滿二十周歲,還毫無嫁人之意的女兒,通過四女兒的親事,他已得出一個血淚教訓,那就是寧願女兒不嫁人,也不能所嫁非人。

所以正寧帝本身就不認可這奏折中的內容,又怎麽可能會批準,可是對於這件事,竟然還有不少大臣表示支持,他才一直擱置不議。

何殊看過這份奏折後,十分火大,所以立刻派人召來那羅禦史。

這位羅禦史的年齡其實還不算太大,也就而立之年,何殊不動聲色的問道。

“不知羅大人為何會提出這麽兩項奏議?”

以為是自己的奏議得到太子的支持和重視,才會得到召見,羅禦史心中暗自高興,態度恭敬的回道。

“回稟太子殿下,這是臣親自走訪多地,發現民間男女失衡現象嚴重,有許多大齡男子已過適婚之齡,仍娶不到妻子,由此滋生許多作奸犯科之事後,想出的解決辦法。”

何殊很想唾其一臉,見到民間男女比例失衡,考慮的不是導致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也沒想過要如何改善這種現象。

而是想出這種不靠譜的孬主意,說到底,還是因為對方沒將女子放在眼裏,才能如此大言不慚的提出這種奏議。

可是受限於自己此刻的身份地位,心中縱有與對方適配的一萬句國罵,也要維護自己的太子形象。

“你要知道,這兩件事都牽扯甚廣,強勢幹涉百姓婚嫁自由,勢必會引起民眾的反對與抗爭,羅大人可曾想過後果?”

羅禦史義正嚴辭的回道,“回稟殿下,臣會提出此議,也是一心為民,就算初時會得到一部百姓的不認可,隻要朝廷好生安撫,時間一久,這兩條舉措就會變得深入民心,百姓自會主動理解並遵守。”

確認過品種,眼前這位,就是她最厭惡的那種,又蠢又毒還不自知。

“可是孤卻認為,父皇登基這些年,一直勵精圖治,才能初步取得這天下歸心的大好局麵,實在不宜做出會惹天下人非議之舉。”

沒等想要辯駁的羅禦史開口,何殊又接著道。

“至於羅大人所說的男女失衡一事,孤是這麽考慮的,與其違背他人意誌,逼迫尼姑還俗、女子嫁人,還不如鼓勵那些娶不上妻子的男子出家,修身養性。”

“要是這樣還製止不了他們作奸犯科,就由官府出麵,為他們強製施以宮刑,除掉作惡的禍根,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此話一出,羅禦史頓時滿臉錯愕。

正寧帝也沒想到,麵對同一個問題,他雖打心裏反感、拒絕,卻不知該如何應對。

而太子不僅能夠有理有據的反駁,還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提出這麽一個同樣不靠譜的建議反治對方。

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後,羅禦史趕緊回道。

“殿下,此舉萬萬不可啊,每一個男子都是我大安的壯丁,肩負傳宗接代之責,怎能讓他們出家?或是施以宮刑?”

何殊麵帶冷色的回道,“你想要求朝廷出麵逼迫的那些可憐女子,也是我大安的子民,是我父皇的子民,他身為天下人的君父,手心手背都是肉,怎可偏心?”

正寧帝連忙附和道,“對,太子說得這番話,正是朕一直以來的心聲,羅大人,你為言官,理該對天下人一視同仁,奏不平之事,怎可提出這等有損女子權益的荒誕建議?如此厚此薄彼。”

被皇上斥責的羅禦史慌忙跪地請罪,但他仍覺不甘,試圖解釋。

“臣請陛下恕罪,臣乃一心為國為民,方才提出此議,絕無私心,天地可鑒,懇請陛下與殿下三思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這位還不罷休,何殊知道對方的目的何在,畢竟他提出的這些舉措,可以討好到許多男子。

“正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注:出自孟子),孤不知道羅大人家中可有姐妹或女兒,反正孤有姐妹,將心比心,孤絕對會尊重她們的個人意願,不會允許旁人強令她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