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千秋宴

裴亦姝再睜眼時已是第二日午後,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仿若一場夢。

見正忙著給自己準備午膳的碧桃,不由發問:“昨夜我怎麽回來的?”

碧桃一陣疑惑,還是細想了一番回道:“姑娘不是交代說晚點回來嗎,奴婢便先睡下了,夜裏起來時再瞧姑娘便見您已經歇息了!”

“對了!”碧桃又補充道:“奴婢今日打掃時發現案上放著一包藥材呢,可是姑娘帶回來的?”

裴亦姝思索一番,道:“拿過來給我瞧瞧!”

打開一瞧,裴亦姝忽而眼底一亮,這不是她在靜夜坊買的藥材。

這……竟是青蘿藤,聽聞此物生長在南疆蠻夷極陰之地,雖劇毒卻可解天下百毒,極其珍貴。

這靜夜坊當真不簡單,為何前世的記憶力卻對它卻沒什麽印象?

腦中一陣轟鳴,她不禁想起前世方氏去世之時便是中毒而亡的狀態。

“姑娘,您不用午膳了?”

碧桃望自家姑娘匆匆離開的背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好歹吃一口再忙去!”

裴亦姝火急火燎地來到方老太太房裏時,方老太太正捏著茶蓋抿茶,打碎的茶沫子下是金黃色的濃湯,喝著有些過澀。

“姝兒你怎地瞧上去急赤白臉的?”方氏放下茶盞一臉慈愛地瞧著自個孫女,“可是又闖什麽禍了!”

“姝兒可沒闖禍!”裴亦姝說話間挨著方氏坐下,看著香爐頂青煙嫋嫋升騰,那煙輕細如弦,而煙徑瞧著隨時會散了,不由發問:“這香可是夜裏點的?”

一旁的孫嬤嬤趕緊回道:“姑娘好眼力,正是昨兒半夜裏才點上的!”

裴亦姝“嗯”了一聲,繼續問:“祖母可有哪裏不舒服?”

方氏又抿了一口茶,笑道:“好著呢,這些日子夜裏睡得也踏實,都這把老骨頭了,偶爾有小毛病也屬平常!”

“祖母不老,還要再活一百年!”裴亦姝嘟噥著嘴在方氏懷裏撒嬌。

方老太太被逗笑了:“再活一百年還不得成老妖怪了!”

孫嬤嬤見祖慈孫孝,也跟著高興,“姑娘不必擔憂,老夫人身子有老奴照看著呢!”

裴亦姝點點頭,暗暗想著明日便到了二月十三。

二月十三,千秋宴至。

天剛亮,卯時末,裴亦姝便起身在院子裏練了一套劍法。

淩霜劍出鞘,熠熠生寒,恍如前世。

一想到接下來有出好戲要看,她就莫名地覺得亢奮。

方才練完劍沐浴更衣,便有人前來催她到了時辰了。

甫出府門便撞見笑靨如花的裴月蓉,如同一幅騷人名流們手捧著的仕女圖,體態盈盈,不可堪折。

姐姐,進宮的馬車早早預備好了,妹妹和祖母就等著你來了!”

裴亦姝目不斜視地略過“仕女圖”,去挽方老夫人,“祖母,如今正是料峭春寒的時候,可別凍著身子了!”

又從碧桃手裏接過一雲青碧紋大氅給她披上,“離這千秋宴開始還有好幾個時辰呢,祖母別著急!”

“這蓉丫頭今兒老早就來我這侯著,我還以為要誤了時辰了!”

方老夫人說話間握住裴亦姝的手,“我們祖孫同坐一輛車說說話罷了!”

“祖母,孫女扶您!”

裴月蓉的纖纖素手還未碰著方老夫人的衣角,卻被人不動聲色地搶了先,隻餘下緋紅大氅一角掃過她的眉眼。

“姝兒也正有此意!”

裴亦姝滿意地勾了勾唇,心思洞明,似乎能夠想象到某人彼時正咬牙切齒的隱忍模樣。

裴月蓉表麵是纖塵不染的脫俗美人,實際滿腹陰私虛偽,千方百計地討好方老夫人便是為了與她同乘一輛車,好讓旁人瞧瞧她裴月蓉在國公府是極受重視的。

裴亦姝緊緊黏著祖母,前世的她對家人的關心甚少,以致後來祖母臥床吐血才知其早已病入膏肓。

念及此處她不由十分愧疚,這一世她定要好好守護自己的家人。

“祖母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方氏慈愛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許是這香囊的味道,難為這蓉丫頭一片孝心,去白和堂配了這安神藥在裏麵!”

安神藥?裴亦姝若有所思。

馬車一路四平八穩到達了宮門外。

裴亦姝是在睡夢中被喚醒的,抻了抻發酸的脖頸,許是因晨時舞劍身體乏了。

再次踏入熟悉的皇宮,瓊樓金闕,雕梁畫棟,好不煊赫燦爛。

而花團錦簇之下往往是腐敗肮髒。

前世之事曆曆在目,裴亦姝身體裏的每根弦都繃緊了。

她的命運即將由此而改變。

坤寧宮正是熱鬧的時候。

旭幀國國風開化,男女同席不置屏風。

每年帝後的千秋宴都要成就幾段姻緣。

此番貴女雲集,各個爭奇鬥豔,看的出她們都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安國公府自旭幀開國以來便是世襲罔替的一品公爵,祖上曾尚公主,到了第五代府中嫡長孫出征北疆又屢建軍功,風光無兩,方氏一落座便有不少人來攀關係。

裴亦姝漫不經心地放眼瞧去,和前世場景所差無幾,姑娘少年間的眉眼官司她懶得去瞧,此間卻有一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西南王鎮守西南邊境,一向深藏簡出,他的子女也一向低調神秘,王世子寧燁桁卻是個例外,此人天生反骨,為人詭計多端且心狠手辣,以後更會成為魏淩霄最大的敵人。

這位王世子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處?

有些人事似乎出現了變化。

許是察覺到旁人的目光,他狹長的鳳眸淡淡掃過在場的姑娘,視線最後停留在了裴亦姝身上,目光大膽直接。

不管怎樣,敵人的敵人姑且當作朋友。

若能稍加利用一番便是更好。

裴亦姝舉起酒杯對其嫣然一笑,盡量維持著一個大大方方的大家閨秀人設。

她在女子中本就高大顯眼,此時身披緋紅大氅更襯得她膚若凝脂,細長的柳葉眉下有一雙瀲灩桃花眼,眸光流轉,是令人窒息的豔麗。

這樣的容貌在此時多少有些招人妒恨。

多少貴女自進門時一雙眼珠子便黏在寧燁桁身上動不了,俊美無檮的世子早已被當作合適的夫婿人選,眼下見倆人正眉來眼去,心中醋壇子頓時便是打翻了。

“聽聞亦姝妹妹落馬臥床數日方愈,眼下還是少些飲酒為妙!”

說話女子正是平榮郡主,曆來看不順眼裴亦姝:一身俗氣裝扮,自個貴為親王嫡女都未如此招搖過世,她不過是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女,憑什麽?

“不勞郡主費心,勸你少吃些甜食,以免塞了牙齒!”.

裴亦姝懶得再跟她計較,隻甩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托腮幽幽望著門口,估摸著時辰。

“安國公府上到底沒規矩!”憤憤不平的平榮郡主吞下最後一塊綠豆糕。

“郡主莫要同姐姐計較,姐姐沒有其他意思,隻是關心郡主的身體而已!”

郡主瞧了一眼靜若幽蘭的裴月蓉。

一襲紫鳶翻邊素衣,外罩一白色貂絨大氅,襯得人愈發地清新脫俗。

平蓉郡主心情頓時平順多了,“這才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嘛,雖隻是安國府二房嫡女,卻比某些人要矜貴。”

聽到二房嫡女之時,裴月蓉心頭一緊,微不可察地繃直了身子。

“二殿下到!”

魏淩霄麵帶笑意緩緩走來,端的是一派溫文爾雅。

靜若幽蘭的女子與他對視一眼,立馬心領神會地低下了頭。

裴亦姝嘴角勾起一抹不經意的弧度,好戲似乎要開始了。

不時皇後便來到了主位,宴席便正式開始。

溫文爾雅的二皇子舉杯為母祝壽,演繹了一番母慈子孝。

酒過三巡,不甚酒力的二皇子已是酩酊大醉,被人扶去寢殿歇息去了。

二皇子醉倒,賓客微醺卻還意猶未盡,裴亦姝身邊的這株幽蘭也有了雅興,連倒了三杯酒要撮合郡主與自個姐姐化幹戈為玉帛。

裴亦姝眼皮一掀,猝不及防地抓過裴月蓉皓白的手腕,“妹妹這雙手生的可真真是好看!”

“姐姐謬讚了!”裴月蓉嚇得心頭一跳,強裝鎮定地縮回了手。

三人舉盞相碰,裴亦姝笑意吟吟地飲了酒。

恰時有宮人一閃而過,平榮郡主方才送到嘴邊的酒便被人撞灑了。

裴亦姝趕緊後退躲避,還好心拉了自個妹妹一把,還是未躲過這無妄之災。

這時有宮裏管事嬤嬤及時出現,要領裴亦姝去望月閣換一身衣裳。

裴亦姝“呔”了一聲,“妹妹的衣裳也濕了,也隨我去換了罷。”

裴月蓉的眼神不經意地與嬤嬤交接,微不可察地朝她點了點頭。

自作孽,不可活。

裴亦姝心底冷笑,眼底盡是冷漠。

這一幕卻被寧燁桁盡收眼底,羽睫下掩著一雙清淩黑眸,讓人瞧不出情緒。

新月如鉤掛在疏斜枝丫間,鑒月湖水光粼粼。

裴亦姝本對宮中地形十分熟悉,也知道這望月閣在何處。

望月閣臨湖而建,距離坤寧宮不過就小半盞茶的功夫,裏麵設置了專供人休憩更衣的廂房。

到了地兒,領路嬤嬤一拐彎卻忽然沒了影。

倒是解決掉了一個麻煩。

“領路的嬤嬤怎地不見了?”

裴月蓉說話間忽覺腳下虛浮,呼吸似乎也變得急促起來。

“許是偷懶耍滑頭跑了!”裴亦姝解下緋紅大氅給她披上,嘖了一聲,“妹妹素來身子弱,可是著了涼!要不要去尋太醫瞧瞧?”

裴月蓉眼神迷離,有些瞧不清人,腦子卻還清醒,聽到要請太醫便連忙推辭。

“妹妹小心腳下!”

裴亦姝扶起裴月蓉,推開那掛著紅綢的朱漆大門,笑意愈濃,“倒是走的有些熱了,妹妹怎麽不隨我進來?”

“月蓉換衣時不習慣有旁人在!”裴月蓉隻覺著身上冷一陣熱一陣的難受,不覺話裏已帶了顫音,趕緊轉身打開了另一扇門。

裴月蓉方才進門燭火便熄滅了,還意識到有人一把抱住了自己。

想要反抗卻全身滾燙絲毫掙脫不得,甚至想要更多。

瞧著隔壁房間熄了燈,裴亦姝方才在屏風後換了衣裳,然後從窗戶口翻出去,一躍上了屋頂。

卻撞見屋脊上立著一個男人,一襲月白錦衣,身量欣長,背脊挺拔。

寧燁桁?

男人懶洋洋地抱著手,“在下方才幫了姑娘,姑娘打算如何報答我?”

居然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個的身後,裴亦姝斷定此人輕功定是在她之上,更加篤定這西南王世子不簡單,卻無端令她想起了另外一人,微微蹙眉道:“不知世子爺要我如何謝你?”

男人冷峻的眉頭微挑,似乎頗為認真道:“姑娘不如以身相許如何?”

裴亦姝嗤笑一聲,“世子說笑了!”

“姑娘不願意?”世子爺漫不經心,繼續道:“我這樣的人能夠為姑娘稍加利用豈不更妙!”

裴亦姝心頭一顫,這毫無厘頭的男人似乎能輕易舉洞悉她的心思,自個確實有過想利用他的心思,

“夜裏風大,姑娘不冷嗎?”寧燁珩擰著眉頭瞧了她一番,似有惱意。

一件玄色外袍已披到肩上,裴亦姝有些猝不及防,想丟還給他,卻被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擾了心思。

“姑娘似乎已在戲裏,這熱鬧還瞧嗎?”男人一躍落在廊下,昏黃交錯的光影下,淩厲分明的麵部線條也變得柔和了幾分。

裴亦姝落在後麵,沉默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旁逸而出的枯枝被燈火烙上影影綽綽的陰影,落在人身上,反而顯得有些不真切。

似乎那抹火紅的身影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此人與靜夜坊會有幹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