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靜夜坊

靜夜坊地處城西最偏僻的位置,延綿數裏,占了城西大半條街。

傳聞此處原是前朝大官員的私邸,由於府上發生了一樁滅門慘案,青天白日裏便有陰風掃過,運氣不好還會撞見紅衣女鬼,一直無人敢問津。

裴亦姝拿著一帖“通關牃”混跡在人群中,等待門前兩個青麵獠牙的守門人的檢查。

放眼可見周遭長滿陰苔的頹廢高牆,卻瞧不清裏麵的景象。

進門可見正中高樓有一十分顯眼的彩樓牌坊,題著“靜樂坊”三個鎏金大字。

左手立柱“人間煩惱皆為虛妄”,右手立柱,“此間景象皆為現實”。

樓坊前有一九折曲橋橫跨由東向西的暗河,東西南北便延伸出了一條青磚鋪路的十字街,一路擺出了幾裏地的攤位,做買賣的都是些牛鬼蛇神。

人煙市肆,燈火幽幽,三教九流混雜一窩,帶著撲朔迷離的詭詐氣息。

東西南北另有高樓,門口各有身量九尺的兩個彪形壯漢一左一右鎮守在地,有身份的貴客才能進入樓中上等廂房。

裴亦姝不動聲色地跟著裴月蓉輕車熟路地遞了“通關牃”,進入了西樓的“西藥閣”。

方進門,便有一股濃鬱的藥香撲麵而來,此處瞧著似乎與尋常的藥鋪並無差別。

一戴皮猴麵具的藥童身形靈活地閃到她麵前,“貴客看病還是抓藥?”

眼見著裴月蓉上樓拐進了房間,她避開藥童正想跟上,卻被一“笑麵虎”攔下,聲音粗糲沙啞,“要進這雅子號需要有這紅藥牌約號,請這位貴客將紅藥牌拿出來給在下一瞧!”

裴亦姝暗暗想著這靜夜坊不可小覷,為了不打草驚蛇,她陪笑轉身揀買了些滋補養氣的藥材,身形一閃匿在了黑夜裏。

嗬,原來早就在此偷歡了。

男人女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透過窗隻見裴月蓉緊緊貼在男人身上,身上的衣物也褪去了大半。

二人倒是十分謹慎,盡管帶著麵具她也能認出那倆人是誰。

她想直接殺了這對狗男女,卻沒有十足把握。

這樓裏隱藏不少暗衛,若是貿然行事隻會功虧一簣。

好在如今敵在明我在暗,正是撒餌捕魚的好時機,她不缺耐心。

不能一擊而中,那便徐徐圖之。

“此戲可還好看?”

耳邊一股酥麻,有清冽的香味散在夜風中,帶著炙烈的危險氣息。

出於習武之人的本能,裴亦姝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出手想要扼製對方的咽喉。

“嗬,下手還挺狠!”

雙手已是被人鉗製住。..

紅衣翩飛,那人帶著一精雕細刻的黃金麵具,正低下頭來瞧她,額前細碎的發絲披散下來,一雙清淩的黑眸對上她有些顫意的雙眸,驚心動魄到令人窒息。

喉結再度翕動,令人酥麻的氣息在耳畔縈繞,“可惜太慢了!”

能在她這般毫無知覺的情形下近身,裴亦姝自知此人深不可測,功力更遠在她之上,隻能暗暗思索催動內力誓死一搏。

幾簇煙花忽從天際綻放,靜夜坊似乎又多了幾分人間的煙火味,那人卻倏然沒了影,裴亦姝轉身落在了暗巷裏。

稍頃,她見裴月蓉已衣衫齊整地從裏麵走出來。

正準備跟上去,卻見主樓坊前已搭好了一個升降台,裴亦姝隻覺眼底一燙,一襲紅衣的女人正慵懶地躺在太師椅上,麵上蒙著一層輕薄的麵紗。

隻露出一小截皓白的腳腕,上麵係了一個叮鈴做響的鈴鐺,神秘的讓人心裏癢癢。

裴亦姝忍不住心底打鼓,方才牽製住自己的那人會是個女人?這靜夜坊可真是藏龍臥虎!

一戴銀狐麵具的白衣女子款款走到台中央,聲音婉轉動動聽,“為了感謝大家前來見證新晉花主的誕生,我們坊主特意為大家準備了一個驚喜,若有誰能敲響台柱的這柄銅鑼,並解下我們新任花主的鈴鐺,成為這捉花郎,不僅能收到薄禮一份,還能進這靜夜坊樓裏賞花!”

花主?坊主?

台下的人已經開始起哄散德性,聲稱甭管紅花白花要一齊捉了去。

裴亦姝聽的雲裏霧裏的,瞧了那份“薄禮”一眼,再瞅自個兩手空空,罵了一句真不要臉,敢情是在她這順走的藥材。

那白衣女子話音未落,便有人群一湧而上開始攀爬升降台。

隻是還未到頂,方才還未睜眼的紅衣女子便猛然使出一根長鞭,懸在邊緣的一圈人如同潰堤蟻穴,頃刻覆滅,偶有一人到頂便也立馬被那長了眼的長鞭甩落,直直墜入暗河裏去了。

地下之人痛得齜牙咧嘴,無人再敢輕易嚐試。

裴亦姝暗道一句有趣!順走她的藥材做餌,明擺著不就是為了引誘自個上鉤嗎。

她走近升降台,右掌在台柱一按,整個身子便已淩空而起。

風聲激**中,長鞭向她腰部卷來,裴亦姝看準時機一個側翻躲過又順手將棒槌拾起。

紅衣女子乘勝追擊,腳下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響,鬧得人心裏慌慌的。

裴亦姝使出棒槌纏住那不斷旋轉的長鞭,催出內力使勁一拽,長鞭緊緊繞纏在棒槌之上一齊朝那銅鑼擲去,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那紅衣女子卻險些衝撞下去,裴亦姝適時轉身攬住了她的腰。

眾人連忙稱好。

女子有些羞紅地低下頭,親自將鈴鐺解下交到她手裏,並低聲告訴她自己名喚阿九。

進入靜夜坊,裴亦姝卻是懵了,這滿屋子的人怎地都是一襲紅衣,濃妝豔抹,人人臉上刮著三大層白泥,也分不清誰是誰。

阿九叫住微微發怔的她,“郎君請隨我來。”

郎君?倒是個新鮮的名諱!

裴亦姝盡量保持住男子的風度,她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大,混在男人堆裏也毫不遜色,此番喬裝改扮,若不細究應是瞧不出她是個姑娘。

自上了閣樓,裴亦姝便一直跟著阿九往樓下走,數到這裏已是第九層,也不知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由失去了耐心。

“阿九姑娘,你這到底要帶我去哪?不知你們所說的賞花是何意?還有你們的坊主又是何人?”

阿九忽然放緩了腳步,回首溫婉一笑道:“賞花自然是賞花,坊主自然也是坊主!”

屁話,說了等於沒說。

正準備打道回府的她卻豁然看見前方出現一高低疊落的長廊。

阿九恭敬道:“阿九就送到到此處,長廊盡頭自有人等著郎君。”

這是何處?抬頭隻見烏雲遮蔽皓月,風聲颯颯,枯枝無力作響。

阿九沒了影。

難道還真真能有鬼不成?

呔,都死過一回的人還能怕這些牛鬼蛇神,比鬼更可怖的是人心。

裴亦姝鬼差神使地向前走著,一路走來,廊上點著的大紅燈籠隨風搖擺不定,燈影錯亂。

柱子上似乎還貼了銀摻丹紙,寫著“不可回頭”四個大字。

裝神弄鬼!

偶有穿堂風呼哧刮過,令人瑟瑟生寒。

她暗暗記下這裏的地形,倒是像城郊上山的路,時而有特殊的暗香隱隱襲來,似乎在哪裏聞過。

鼻尖香味愈濃,不知不覺已走到了盡頭,裴亦姝一驚,眼前竟有一汪白色的花海。

山風拂過,一片壓倒另一片,好不壯觀,而那花海中有一抹豔紅色正在向自己靠近。

裴亦姝繃緊神經,不自覺握緊了腰間的匕首,不管他是什麽,若他有對自己不利的意圖,那便先下手解決他。

“這花可還好看?”

竟是他,裴亦姝提高了警惕,“你便是這裏的坊主,裝神弄鬼的,費盡心機帶我來此處不僅僅是為了讓我來賞花吧!”

“這花難不成不是姑娘自己願意來賞的?”他靜靜佇立在那裏,衣炔翩飛,墨發隨風而揚,竟不似凡塵中人。

他如何能識破自個的身份,麵對此人,裴亦姝忽然有一種被狼群環伺的恐懼感。

倆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裴亦姝卻不得不抬頭瞧他,“那也是你先順走了我的藥材!”

男子隻赧然一笑,“姑娘是頭一遭來我靜夜坊吧。”

她卻急了,“我懶得跟你廢話,你就是故意接近我,先前在屋頂也是,你最好老實交代!”

“姑娘誤會了,在下不過是喜歡看戲罷了!”

“巧舌如簧!”裴亦姝自知自個不是他對手,隻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既然這花已賞了,人也見了,我便先回去了!”

裴亦姝正轉身要走,卻覺腳下一軟,漸漸沒了意識。

耳畔隱隱傳來徐徐之音,“還是在下送姑娘回去吧,靜夜坊不可走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