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許大夫遇襲
一輪火紅的圓日升上高空, 一看又是個好日頭。醫館陸陸續續來了不少病人,程敘言剛剛喘口氣,麵前又走來一對母子。
母子二人皆是農戶打扮, 衣服雖然沒有補丁,可也洗的褪色, 布鞋邊緣還有沒弄掉的泥土和草屑。
“敘言,去左邊第三個櫃子第二層翻出最右邊的脈案。”許大夫嚴肅的聲音傳來。
程敘言立刻照做。他動作很快, 心裏同時思量,這應是之前來看過病的病人。他按照許大夫的叮囑翻到記錄頁數。
老婦人坐下, 她伸出手讓許大夫把脈, 少頃又道:“我已經大好了,隻是近日吹了風……”
“娘,你要相信大夫。”婦人的兒子打斷她的話, 又問許大夫:“老先生,我娘的病嚴重嗎?”
許大夫看向老婦人, 對方眼神閃爍,老婦人倏地收回手, “不看了不看了, 浪費錢。”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但婦人的兒子先攔下她, 老婦人推搡中又是一陣咳嗽。
程敘言翻看老婦人之前的脈案,咳嗽,發熱,盜汗等等。
許大夫看向男人:“你娘咳嗽可有血絲?”
“沒有!”老婦人大聲叫起來:“我都說了我沒事,醫館就是想騙我們錢。”
她對著兒子痛罵:“你學什麽不好學土財主, 你有幾個錢。你在你老子娘跟前嘚瑟。”
她一把推開兒子往外走, 身後傳來一聲歎息:“脈象弦澀, 正氣虧虛,手足煩熱。”
正在整理藥材的藥童一頓,不經意離開醫館,另一名藥童上前勸留這對母子。
程敘言不認為這是巧合,他仔細盯著老婦人的麵色,聽對方的聲音,隨後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些症狀,這些症狀分明是……
他再度看向母子二人,許大夫的模樣很唬人,說著一大堆外人聽來玄乎,內行人一聽就是廢話的話。許大夫在故意拖住這對母子。
許大夫很了解老婦人的心理,所以他道:“仁心堂也有諸多常見草藥,治療咳嗽發熱很有奇效。”
老婦人神色一緩,抓著心口位置的手也稍微鬆了鬆,壓著聲音低低咳嗽了一聲。
男人歡喜道:“娘,揀幾副藥喝下您就能好了。”
“我都說了我沒事。”老婦人精神跟著放鬆,在許大夫的**下說著平時不舒服的地方。
“許大夫,按照您說的,我吃個兩副藥就徹底大好了對嗎。”老婦人眼中露出希望,因為喜悅,臉上皺紋堆疊的更明顯。
許大夫神色從容,看不出絲毫變化。
直到一隊衙差陡然闖進仁心堂,醫館內也跟著躁動,男人還沒反應過來,老婦人先被衙差架住。
“幹什麽,你們幹什麽?”男人憤怒到極點,又因為本能畏懼衙差而強行壓抑自己,以至於臉色十分扭曲,“官爺,我娘是好人,她從來沒幹過壞事。”
老婦人已經被嚇哭了,連聲喊著兒子的小名,衙差冷聲道:“你娘有可能患有肺癆,我們要暫時關押她。”
醫館內倏地一靜。
“啊啊啊啊——”
“…肺癆,是肺癆?!!!”
原本看病的病人一窩蜂衝向醫館大門,匆匆離開醫館。
男人傻了,喃喃念著不可能。
肺癆傳染性強,人們懼它勝於虎。最後衙差把老婦人帶走,男人跟在後麵大聲哭嚎。
仁心堂安靜的落針可聞。
程敘言垂眸,盯著手裏的脈案,於氏,年四十有四,個台村人……
許大夫弓下腰,一瞬間仿佛累到極點。
程敘言拿著脈案跟上,猶豫道:“許先生,這脈案怎麽寫?”
許大夫頭也不回:“你見到什麽就怎麽寫。”
許大夫朝後院去,程敘言站在原地,他看著一下子冷清下來的醫館,靜立良久,隨後在那一頁的脈案後麵添上:症見肺癆,官府拘之。留天和二十八年,上春二十一日巳時五刻。
半個時辰後,程敘言端著一簸箕藥草去後院,他看到許大夫跟程偃蹲在地上對話。
“這個是竹葉草。”許大夫手裏拿著一朵藍色小花。
程偃茫然的看著他,後院放著不少藥草,空氣裏都是濃濃的藥味。
程敘言沒有出聲,他靠著牆安靜地看著兩人,直到程偃發現他:“敘言——”
他伸手就抓簸箕裏的草藥。
程敘言:“咳。”
程偃訕訕放下,像個尾巴跟在程敘言身後。
許大夫樂道:“你父很有意思。”
程敘言不語,算是默認。
易知禮在背醫書,本就不大的後院一下子擠進四個成人,頓時變得狹小。
程敘言撥弄藥草,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你不問老夫嗎?”
程敘言轉身,目光下移落在許大夫的下頜,“問先生什麽?”
程偃又將手伸向草藥,剛要抓到的時候又被按住。
程偃:???
“我沒有,我沒有。”程偃大聲反駁。
在程偃耍無賴的背景音中,許大夫疲憊道:“可會覺得老夫無情?”
程敘言:“沒有。”
如果許大夫診斷出有傳染病的病人不上報官府,到時候別說許大夫,整個仁心堂都要遭殃,病人的村中人也會受累。
沒有辦法,在這個時代,肺癆就是僅次於瘟疫的存在,而曆來瘟疫的結束,運氣好能以藥石結果,運氣不好隻能斷絕載體。
大多數時候,人們以預防為主。
程敘言想起在衙差來之前,老婦人眼中的亮光,他抿了抿唇:“先生,那婦人……有人為那老婦人醫治嗎?”若是隻能等死……
“有的。”許大夫捋了捋胡須:“官府也一直想解決各種病症。每次出現棘手的病症病患,都會令醫者聚集醫治。”
但治不治得好隻能看天意。
兩日後,官府來人傳喚許大夫,同一時間傳喚城內其他有名的大夫。
那日在仁心堂,那般多的人聽見於氏患有肺癆,消息很快傳出去,一時間府城人人自危,各種預防草藥被搶購一空。
於氏所在的村子也被官府封鎖,知府最近愁的夜不能寐。
同一片夜色下,俱是擔驚受怕的心。
程敘言進入學習係統,這一次他選擇西醫。
他記得,在古代視為絕症的天花和肺癆在現代都攻克了。
然而他看著西醫的界麵,茫然了。
那些效果極佳的西藥,精密的儀器,他有嗎?他沒有。
少頃,他退出學習係統。
程敘言站在院子裏,明月明明離他很近,仿佛觸手可及,可真伸出手才發現明月高懸在天邊:“真遙遠呐。”
“什麽遙遠?”程偃探出一個腦袋。
程敘言笑笑:“沒什麽,我們回屋吧。”
之後的日子還算平靜,可程敘言心裏惦記著事,半月後,許大夫告訴程敘言,個台村人又發現一人患有肺癆。
與此同時,府城周邊的一個村子也發現疑似患有肺癆的村人。府城戒嚴,然而想走的人卻更多了。
程敘言想要通過學習係統尋求法子,可是中醫病症駁雜,程敘言想要學習肺癆相關,隻得到“級別太低,請先升級”。
程敘言:………
兩個月後,府城的肺癆之危控住。許大夫重新回到醫館,他變得沉默許多。
某一日陰天,他走到後院跟程偃聊天,忽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先生。”程敘言喚他:“您從醫這許多年,也算見慣生死了。”
“是啊。”許大夫捶了捶後腰,慢悠悠站起來:“老夫曾經也麻木過,但後來仍然為這世間的真情動容。”
程敘言:“真情?”
許大夫頷首:“有一對兄弟,弟弟得了富貴病,想要活下去得常用人參吊著。換了大部分男子,早在家裏鬧開了。可那對兄弟依然和睦,哥哥外出找活,攢下錢就來仁心堂買藥。”
後麵許大夫沒說,程敘言也沒問。
大概是氣氛冷肅,程敘言轉移話題:“先生在府城許久,曆經許多事,可否為晚輩講講。”
程偃丟了手裏的石頭湊過來:“我也要聽。”
許大夫目光柔和的看著他,神情慈祥:“那你坐好。”
府城也不是一直這麽政治清明,曾經也有過黑暗時日。本地人之所以這麽怕肺癆也與此有關。
二十年前,知府的兒子害了肺癆,知府派諸人伺候,同時遍尋名醫,然而那肺癆實在厲害,短短時間內就傳染許多人。後來知府也折進去,事情才鬧大。
可最後事情解決又如何,因此事去世的數百人命也回不來了。
許大夫陸陸續續講了許多,講從前講現在,“現任知府是位心善的。受病之人少受了許多苦。其他無辜者也未受殃及。”
程敘言點點頭,沉默附和。
“咱們地兒偏,有時候銀錢短缺,衛所裏會自己想法子。”許大夫道。
至於什麽法子,左右不過是搗騰軍營裏有的東西。
許大夫:“聽說去歲是想出一批殘次馬。”
程敘言微怔,但他最後沒有從牙人那裏買到殘次馬。他直覺跟現任知府有關。
許大夫笑了笑,“現任知府幫著想法子,彌補這銀錢短缺,本來這事與他無多大關聯。”
府兵由軍府掌管,甚至某種層麵來說,若軍府勢弱,知府反而占優勢。
從來落井下石多,雪中送炭寡。
“別看府城看著繁華,往些年地痞不少,好多人做點小營生難著哩。就是仁心堂以前也有不少人鬧事……”
程敘言聽著許大夫的言語,仿佛也被帶入從前那個艱苦的時候。
天氣一日比一日燥熱,仁心堂熬了一大鍋綠豆湯。但天天喝也膩得慌,晌午時候,許大夫沒甚胃口,他對眾人道:“老夫去前麵街買碗酸梅汁。”
小趙藥童道:“許大夫,我去幫您買吧。”
“不用,老夫坐一上午了,活動一下筋骨。”他說著話,悠悠從醫館大門出去。
程敘言正在整理上午的脈案,忽然聽見小趙藥童驚叫:“哎呀,許大夫又忘拿錢袋子。”
其他人笑道:“無妨,咱們許大夫的名頭好用著呢。”
“可是上一次許大夫也忘了帶銀錢。”小趙藥童咕噥。
程敘言想了想,合上脈案櫃子跟出去,他正好也給他爹帶些開胃小食。
程敘言腳程快,很快就看到許大夫的身影,他剛要喚人卻被一道光閃了眼睛。
他渾身汗毛倒豎,當即扯下腰間的錢袋子擲出。
悶哼聲和器物落地的脆聲混合,許大夫看著眼前的男子,驚的都不能動了。
“老匹夫,你去死!!”
男人伸手掐向許大夫的脖子,下一刻另一隻手扣住他手腕,略略用力。
“啊啊啊————”
男人受痛後被逼鬆手,許大夫才得以脫身,退到旁邊咳嗽不止。程敘言迅速將歹人壓在地。
“你這個老匹夫,你不得好死…”
程敘言撥開他臉上的頭發,認出他來:“你是於氏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