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嚴知府

男人被點**份, 不但不懼反而更加理直氣壯:“沒錯,是我。”

程敘言頓時猜到個大概,他沉聲道:“許大夫隻是做他該做的, 你這番舉動分明是遷怒。”

“放屁!”男人大罵:“就是因為他,我娘才沒了, 我娘本來可以活著,是這個老匹夫害死她。你也是幫凶…”

男人艱難的扭過頭, 雙眼通紅如鬼怪,惡狠狠的瞪著程敘言:“你這個卑鄙小人, 我詛咒你, 詛咒你以後跟我一樣,雙親斷絕——”

“啪——”

程敘言一耳光甩過去,打的男人眼冒金星, 男人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突然騰空,竟是被人單手拎起來。

程敘言眯著眼睛, 神情危險:“狗嘴吐不出象牙,那就別留了。”

他一拳砸向男人的臉。

“嗚哇——”

有什麽東西混著血沫滾落, 路人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顆牙。

眾人驚恐的看著麵相斯文的青年, 一時說不出話。

男人還沉浸在臉上的劇痛中,又受到一股拉力, 腹部仿佛被人用鐵錘重重砸去,腦子都空白了,隨後疼痛由腹部為中心如蛛網裂紋般向四肢蔓延,男人的眼中浸出生理性的淚,而喉嚨間更傳來強烈的嘔意, 他臉色一滯, 哇的吐出一地混著血的穢物。

程敘言一腳踹開他, 而後脫掉外衫,上麵濺了髒東西,他不要了。

從始至終,他的神情都冷的像冰,其他人不敢靠近。

一刻鍾後,衙差趕來隻看到地上半死不活的歹人。

程敘言平靜道:“他不老實,在下隻是自保。”

衙差有些恍惚,他們把歹人帶走,程敘言這才記起身後的許大夫,他試著緩和一下神情,可最後失敗了。

“讓你受驚了,許大夫。”

許大夫搖搖頭:“老夫沒事。你…”

他沒說其他的,上前一步拽住程敘言的手:“走吧,老夫做東答謝你。”

數日後,那個意圖當街殺害許大夫的男人的判刑結果出來,被判流放兩千裏,流放七年。他們這地本就偏,再流放兩千裏,當真是荒無人煙。

而從歹人手下救人,又成功製服歹人的程敘言也得到官府獎金,不多不少,十兩銀子。

程敘言本以為此事告一段落,沒想到他收到獎金的次日,竟然得到知府大人的傳召。

他跟著衙役繞過威嚴莊肅的知府大堂,進入知府內堂,“程秀才稍等,大人正在忙公務。”

程敘言頷首,不多時有人送來茶水點心。

他一直在堂內靜候,一盞茶過去,堂外忽然聽得腳步聲,程敘言款款向大門去。

那道緋色的身影逆光出現門前,程敘言來不及細看,拱手作揖:“學生見過大人。”

“不必多禮。”知府的聲音意外柔和,帶著中年文人特有的慢吞吞腔調。

他在上首落座,不經意掃了一眼程敘言身邊案幾擺放的茶點:沒有動過。

隨後目光落在程敘言身上,很標準的書生作扮,青衫方巾,踩著黑麵布鞋。

知府笑道:“真是俊俏後生,坐。”

程敘言略略遲疑,隨後謹慎坐下,脊背挺直若青鬆,但眉眼低垂卻是恭敬模樣。

知府收回視線,也不繞彎子直接道:“你的事本官有所耳聞,但你半途放棄學業,委實可惜。”他意有所指:“程秀才,所謂術業有專攻,你明白嗎?”

程敘言起身,又是深深一禮:“大人教誨,學生謹記在心,然……”他輕輕一聲歎息:“世間可有百萬才,卻無人是我父子。”

內堂寂靜,隻有知府輕輕點著案幾的悶聲,他看著麵前躬身的年輕後生,哪怕看不到程敘言的神情,也能從程敘言的肢體動作中感受其執拗。知府輕呼出一口氣:“罷了。”

他令程敘言坐下,兩人閑話家常,一位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一個小小的秀才,兩人聊著閑話,實在有些怪異。

到底是人,中途程敘言沒忍住好奇心,悄悄抬眸打量上首的人一眼,對方三十五六的年紀,眉長而黑,眼大有神,眼角有細紋卻不掩歲月沉澱的儒雅氣。

兩人目光猝不及防對上,程敘言驚訝對方的敏銳,正要開口賠罪,沒想到知府大人隻是眼眸一彎,並不計較程敘言的目光冒犯。

之後程敘言再不敢抬眸,言語間也越發謹慎。

風吹過內堂前的一株月季花,師爺看著程敘言離去的背影,忍不住道:“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知府一改之前在程敘言麵前的遺憾,眉眼帶出笑意。

師爺不解。

知府負手離去,“走罷,今日公務還未做完。”

天上白雲悠悠,疏朗氣清,知府抬首任由春風拂麵。

那樣一個有自己的主意,且行動力極強的人怎麽可能泯然眾人。

人的一生漫長,不過剛開頭怎能定以後。

程敘言任由臉側的碎發飛舞,低頭看著手裏兩本書籍出神,他飛快翻了幾頁,發現這與其說是書籍,不如說是近些年的時事整合,裏麵還有私人注解。

他平靜的心倏地跳動,不敢置信的望向知府衙門的方向,他不明白嚴知府為什麽對他這麽友善,他隻不過是個秀才,且與嚴知府非親非故。

甚至程敘言心想,在知府內堂他不聽嚴知府的勸誡,對方應該不愉才是。後麵他偷看還被抓個正著。

他將書揣入懷中,穿過擁擠的人群回到仁心堂。沒想到又有一個意外之喜。

易知禮忙不迭解釋:“敘言哥被叫走沒多久偃叔就鬧著找你,結果不小心磕到門框,然後程偃叔就清醒了。”

當時程偃清醒後,仁心堂的三位坐堂大夫都坐不住,紛紛圍著程偃,又是把脈又是看舌苔,翻眼皮。這會兒可算消停,三位大夫湊在另一邊商量程偃的病情。

程偃看向兒子,溫柔笑著朝兒子張開雙手,想給這個滿身帶著看不見的刺的孩子一個懷抱。

程敘言握住他的一隻手,“頭還疼不疼。”

“不疼。”程偃很快斂去那一點失落。

因著程偃忽然清醒,程敘言跟掌櫃打聲招呼,提前帶著程偃和易知禮回小院。

路上程敘言簡單提了提最近發生的事。易知禮跟著手舞足蹈:“偃叔,敘言哥好厲害的,三兩下就把歹人幹趴下,還得到官府的獎金,整整十兩銀子呢。”

他們這幾個月的租院子的錢正好補上,再加上他們在仁心堂幹活學習,雖然沒有月錢,但仁心堂包圓他們三人的午飯,偶爾還有零嘴。

易知禮心裏著實鬆口氣,府城的花銷大,他又沒個進賬,心裏確實焦慮不安。

他崇拜的看著程敘言,“如果有一天我能有敘言哥十分之一好,我做夢都會笑醒。”

這下別說程偃,連程敘言都被逗笑了:“知禮,你太誇張了。等以後你見過更多的人,會發現我不過爾爾。”

“不會。”易知禮和程偃幾乎是異口同聲。

程敘言走在兩人中間,他挑了挑眉,左右望去。

程偃彎眸,落日的光打在他的身上,有種朦朧的美好,他篤定道:“就算以後見再多的人,敘言就是敘言,最特別最好的那一個。”

“對對對。”易知禮跟著點頭:“我的想法跟偃叔一樣。”

街邊的小販有人正在收揀貨物準備回家,而有的小販正準備迎接夜市。陌生的行人與他們錯身而過,隻留下嬉笑的餘聲。

三人並肩前行,身後的三道影子亦是緊密相連。

走到巷口的時候,程偃買了一隻燒雞,下意識朝自己的腰間摸去,卻摸個空。

一角銀子遞給攤主,程偃抬起頭,故意抱怨:“為父真是身無分文。”

程敘言接過燒雞和找零,淡淡“嗯”了一聲,隨手把腰間的錢袋子扔過去。

程偃扭頭去買一壺酒,一點都不跟兒子客氣。

三人在小院的院子裏用晚飯,適時夕陽將落未落,天邊一層濃濃的橙紅,比不上火燒雲那般壯麗,有一種草原無盡的寬曠和柔和。

程敘言摩挲著酒杯,忽然曲指彈了彈,酒水頓時在杯中**出一圈圈漣漪,映著餘暉的光,浮一層淺一層,“若是在湖水之上,夕陽西下,那一刻落日與湖水水天相接,天地間就隻剩那一抹亮色了。”

“相似的景象,可以在日落也可以在朝陽升起。”程偃舉著酒杯與他的杯子對碰,又**起一層漣漪,酒水中隱隱約約浮現程敘言的臉。

程偃將酒水一飲而盡,他看著空空的酒杯,認真道:“這酒水淡了些。”

程敘言:………

程敘言不得不提醒程偃:“爹看看知禮。”

年輕的小子雙眼迷離,兩頰微紅。程敘言是裝的酒量淺,易知禮是真的。

程偃伸手在易知禮麵前揮了揮,易知禮遲鈍的動動眼珠子,然後一頭栽向桌上,幸好程偃扶住他,不然易知禮麵前的碗碟杯子可就保不住了。

院中清幽,偶爾飄來幾聲騾叫,程敘言往嘴裏丟了一顆花生米,這是很少見的舉動。平時他一般不會如此隨意。

程偃給自己滿上酒:“知府大人尋你是為何?”

“不知道,我一點也看不透。”程敘言又往嘴裏丟了顆花生米,微擰著眉頭:“知府還送我兩本書。”

那兩本書還在他懷裏,程敘言取出來給程偃看。

半晌,程偃笑道:“知府大人真是貼心。”

這兩本書…兩本時事整合以及知府的注解,對程敘言的策論大有幫助。

“我不明白,爹。”程敘言單手托腮,抵在桌麵。

“那位知府大人很年輕。”三十多歲的知府,前途必然大好。就算要提前拉攏人,也不該是西南地界的一個小秀才,更別說這秀才中途還學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