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岑景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聞人蕪被困於魔尊手中,二人“平和相處”了三年,恐怕已然達到了二人的極限。

魔尊的身體日漸敗落, 除了血肉外,他定還想從聞人蕪身上, 得到些更有用的東西, 好助他肉身不腐。

而三年來, 聞人蕪實力也逐漸強大,恐怕早已不在魔尊之下,想必他也早有意擺脫魔尊的控製。

岑景突然想起來,上次月圓之時,按照慣例,聞人蕪本該遠赴魔尊殿中, 為魔尊獻血。

然而上次, 聞人蕪卻是在自己宮殿內處置好, 再遣人給魔尊送去。

當時聞人蕪留在殿中,又以神劍引他靠近, 岑景還以為, 這是聞人蕪特意安排來試探他的。

現在想來,恐怕除了試探外,這更是聞人蕪對魔尊的試探和挑釁。

看來魔尊和聞人蕪的關係,還真是岌岌可危,一觸即發了。

此時天色已晚,岑景乖巧的躺進被窩前,滿腦子想的都還是聞人蕪那句:

“必然。”

岑景心花怒放, 輾轉了半晚, 才終於入睡。

直到耳邊傳來淅瀝的滴水聲, 鼻腔彌漫著帶著血腥味的冷香。

——這味道,是聞人蕪的血。

岑景倏然睜眼。

眼前正是他曾在夢中見過的石台,石台周圍黑霧彌漫,唯獨空中一輪微薄的明月光,照亮出岑景腳下石台的模樣。

一切都和岑景曾經夢到的場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石台中央的人,由跪著的聞人蕪,變成了站著的岑景。

空中突然傳來詭異的腐臭。

岑景驟然轉身,大喊:“誰!”

四周的黑霧突然旋轉著落在岑景麵前,化作一道岑景再熟悉不過的人形。

——正是方才他才見過的魔尊。

和寢殿中所見的黑影不同,夢境中的黑影愈發凝實。

黑霧從岑景麵前飄過的那一瞬間,岑景仿佛當真透過黑霧,看到了人形的骨架,上麵掛著顏色不明的腐肉,隨著黑影飄**的動作,搖搖欲墜。

岑景麵色當即難看起來。

好在夢境中,腐臭似乎得到了控製。

否則,光是方才那數息間的接觸,岑景懷疑自己都要吐出來。

岑景強壓下胃中不適:“魔尊怎會出現在我夢裏?”

方才於寢殿之中,他們才見過麵,結果當夜他便再度於夢中會見了魔尊。

岑景可並不認為這是一場簡單的夢。

黑影飄飄****,圍著岑景繞了一圈,最終停落在岑景麵前,隔著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

它奇怪的聲音好似被砂石磨礪過粗糲難聽:

“方才本尊分明與你初見,但本尊觀你神色,卻發現你欲言又止。”

濃密的黑霧彌漫在它身側。

“不如本尊先問問你,小娃娃,你究竟有什麽話,想要同本尊說呢?”

岑景袖中指尖一跳。

他萬萬沒想到,魔尊居然連這個都能看出來。

看來這魔尊,要比他想象中還難應付。

岑景目光微冷:“我想說的,自然是魔尊離我們家阿蕪越遠越好。”

黑影怪笑出聲,對岑景的話不置可否。

他似乎並不在意岑景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又意欲何為,而是自顧自沉醉般怪聲道:

“本尊在你身上,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他說著,聳了聳他那幾乎快掉完爛肉的鼻子。

“不知小娃娃,你可曾聽過一味香,名喚‘暮雲如意’。”

岑景心下一個咯噔,他幾乎已經明了魔尊今夜的來意,而然他麵上冰冷一片,滿滿寫著抗拒二字:

“抱歉,魔尊所說之香,我既沒有聽過,也不感興趣。”

他防備道:“倘若魔尊沒有其他事,還請魔尊離開我的夢境。”

然而他說完這番話,魔尊卻笑得更是意味深長。

“沒聽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根本不顧岑景麵上的反對,道:

“這香可是好東西,能令人將重重煩惱,如薄雲般拋卻忘掉,隻留下平生如意之事。”

“這藥,本尊唯一的兒子,曾經向本尊求過一次。”

“本尊當時,隻以為他要用在自己身上。”

他說著,身形突然消散,又驟然凝聚在岑景麵前。

驟然被一張腐爛的人臉貼近。

岑景猝不及防,被嚇的後退數步,差點腿軟跌坐在地上。

“可今日,本尊卻在你身上聞到了這個味道。”

岑景麵色一白,揮劍指向魔尊,嘴硬道:“簡直一派胡言!”

黑霧中,腐敗的人臉上流露出一種勝券在握的得意: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聞人蕪究竟為何要對你用暮雲如意,又究竟讓你忘卻了哪些記憶?”

岑景麵色蒼白如紙,握劍的手止不住的輕顫起來。

魔尊那好似惡魔**般的聲音嘶啞響起:“隻要你答應幫本尊一件事…本尊…可以幫你尋回記憶……”

…………

合籍大典的日期逐漸逼急,兩位大典的主人公,卻越發輕鬆起來。

岑景抱著話本,卻半天也未從翻動一頁,一看便知正在走神。

聞人蕪屈指,敲了敲書案,也成功敲醒了走神的青年。

聞人蕪:“在想什麽?”

岑景性質不高的模樣,沉默了半晌,這才抬起頭,嘴角勉強勾出一抹稱不上笑意的弧度:“……無事。”

然而他神情萎靡,整個人看上去黯淡無光,分明藏著心事。

“自魔尊來後,你便終日悶悶不樂。”聞人蕪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可是有人同你說了什麽?”

岑景慌忙抬頭:“沒有。”

他察覺到自己的失常,迅速避開聞人蕪探究的視線:

“隻是、我隻是擔心師尊不答應我們結契。”

他勉強勾起一抹笑意,垂著眸子斷斷續續道:

“又、又在想,結契之後,我要住在哪裏,我舍不得師尊還有師兄師姐們,還在想…今後如何安排……”

“不必擔憂。”聞人蕪打斷岑景的胡思亂想。

“今後魔界也好,淩雲峰也罷,你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那你呢?”

“我會陪著你。”

岑景呆愣愣的望著聞人蕪,良久,這才苦笑著道:

“原來是我想多了。”

他說著深吸一口氣,重新打起精神,努力恢複到從前輕鬆的模樣,同聞人蕪打趣道:

“那我今後若是長居在淩雲峰,你跟著我住,豈不是叫……”

岑景苦惱的扣了扣腦袋,向聞人蕪求助:“凡人將這個稱之為什麽來著?”

聞人蕪:“……”“上門道侶。”

岑景一拍腦袋:“對,就是叫贅婿!”

聞人蕪:“……”

聞人蕪接過岑景手中的話本,隨意翻了翻,道:“少看些話本。”

岑景扁扁嘴,不服氣:“那話本上就是這麽說的嘛。”

聞人蕪收起話本:“所以叫你少看。”

岑景不服氣,正欲和聞人蕪爭辯,殿外突然想起一道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墨嶺突然出現在寢殿內,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慌亂。

聞人蕪好看的眉眼微微皺起,似乎對墨嶺失禮的行為不甚滿意:

“何事?”

墨嶺舉止如此反常,就連岑景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稟魔君大人,魔界入口前,聚集了大量的玄霄劍宗弟子,他們要求魔君大人交出岑道君,否則便是舉全玄霄劍宗之力,也要強行殺入魔宮內,搶走岑道君。”

岑景聞言,倏然起身:“師尊是不是也來了?”

墨嶺點頭,答:“承淵劍尊卻在其中。”

也是,算算日子,六師兄九師兄應當已然回了玄霄劍宗,屆時隻要稍一注意,便會發現岑景根本就沒有如他信件寫得那般先回玄霄劍宗。

兩邊的人都不曾有岑景的音訊,那岑景,必然是出事了。

隻是岑景沒想到,師尊這麽快便找到了他的位置。

岑景立刻起身往外走,卻被聞人蕪一把扣住手腕。

“我與你一塊去。”

岑景按住聞人蕪的手,麵上浮起擔憂:“師尊和師兄師姐們來勢洶洶,師尊不答應倒是其次,我更擔心,他們對你不利。”

“無妨。”聞人蕪目光幽深,平靜道,“一會出去後,你聽我安排。”

岑景點點頭。

他倒是好奇了,他師尊都搶上門來邀人了,這下聞人蕪要怎麽收場。

…………

墨嶺所指的地方,乃是魔界與修真界的一出接匯處,僅僅隔著一層魔界結界。

鎏金輦轎由八隻凶獸、八隻鸞鳥所托,騰飛而起,轎輦四周垂落珠簾,似一層結界般將轎輦中人牢牢護住,奢靡華麗。

岑景一襲白底銀紋華服,精致純和,側坐在聞人蕪懷中。

而聞人蕪則一身黑底金紋華美長袍,一雙湛紫色寶石般的瞳孔,襯得他整個人矜貴至極。

遠遠的,尚未出魔界結界,岑景便窺得結界外烏壓壓的一群,人群為首的,正是他的師尊及師兄師姐們。

他十六個師兄師姐,眼下竟無一人缺席。

莫名的,岑景鼻尖一酸,他咬住下唇,盡量壓下自己莫名的情緒,然而卻還是被聞人蕪發現了。

“後悔了?”聞人蕪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不安。

岑景呼吸粗重了片刻,而後他搖搖頭,攥住聞人蕪的衣襟,堅定道:“不後悔。”

胸腔突然傳來輕微震動,岑景後知後覺,原是聞人蕪笑了。

“嗯,有我在。”

他音落瞬間,鎏金輦轎載著二人一躍出魔界結界,驟然出現在玄霄劍宗眾人麵前。

於此同時,岑景聽到聞人蕪聲音極輕的囑咐道:

“聽我安排。”

岑景不住點頭,聞人蕪為發話,便乖巧的窩在聞人蕪的懷中,一言不發。

雖有珠簾遮擋,但鎏金輦轎越出結界的瞬間,岑景於眾聲驚呼中,清晰的捕捉到了師尊壓抑中帶著絲驚喜的聲音:

“是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