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沒有聞人蕪閻王似得杵在旁邊, 岑景吃飯胃口都好了不少。

直到夜幕降臨,他合上話本子,上了床, 門外突然傳來陣不緩不急的腳步聲。

岑景立刻兔子般警覺地豎起了耳朵, 隻是他實在太過疲憊, 勉強掀開一隻眼睛, 眼珠子咕嚕一轉,迅速鎖定出一道修長的青年身影。

聞人蕪。

這三個字一出,岑景瞬間清醒,裹著被子半支起身子, 略顯防備:“你、你來做什麽?”

話一說出口,岑景便後悔了。

這寢殿本就是聞人蕪的住處, 不, 整個魔殿都是聞人蕪的地盤, 聞人蕪無論要去何處,都是合情合理的。

聞人蕪沒有回答, 但他解衣服的動作, 卻令岑景越發清醒。

“你你要休息?”聞人蕪褪下外袍的瞬間,岑景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聞人蕪的動作未停,他竹節般修長的指節解開外袍,又自然而然的劃開了內袍的係帶。

岑景:!!!

他幾乎是從床榻上滾落, 合衣領時指尖還在顫抖,視線在聞人蕪和床榻之間來回切換, 微微歪著腦袋:“被褥, 需不需要換一下?”

聞人蕪解衣動作間, 也行至內殿, 他抬眸朝岑景身上一掃:“不必。”

說罷倏然從岑景身側穿過, 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曾落在岑景身上。

而後他徑直經過岑景,在岑景驚疑不定的視線中,躺在了內殿內的美人榻上。

美人榻?

岑景定定望著聞人蕪的方向出神,一時半刻他竟半分摸不透聞人蕪的想法。

夜風自窗外吹來,隻著單衣的岑景忍不住一個哆嗦。

下一秒,窗戶暮的被黑霧關上,涼風驟止。

岑景恍了好片刻,才抱著雙臂,安靜的縮回了被褥裏。

涼意被溫暖驅逐的瞬間,燭火同時熄滅,唯留下一盞微曳的燭火,在岑景黑瞳中映照出絢爛的金色。

岑景朝外側過身,他側前方不遠處,正是闔目而眠的聞人蕪。他上半張臉在燭火中明亮,下半張臉卻又陷入昏暗中,於光影之間搖曳。

有那麽一瞬間,岑景甚至覺得,眼前的聞人蕪才是最真實的聞人蕪。

分明他們二人如此安然,共處一室的畫麵,岑景隻在夢境中見過。

聞人蕪閉著眼,但他深邃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線中反而更加深刻,淩冽分明的線條,長卷濃密的烏睫……

岑景心想,倘若話本中的天道神君走出來,恐怕就是聞人蕪這樣的。

他這樣想著,被子中小心生出手,指尖隔空描摹著聞人蕪的眼睫。

聞人蕪就在他身邊,這本該是岑景從前最害怕的場景,然而此時,岑景心中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岑景閉上眼,一時間,魔殿內的回憶走馬燈般一一從他眼前閃過。

片刻後,岑景收回隔空描摹的指尖,他緩緩睜開眼:“阿蕪。”

時隔三年,他第一次喊出這個稱呼,他望著燭火中聞人蕪平靜到堪稱淡漠的麵容: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殺我?”

他以為他刺了聞人蕪一劍,他以為他們之間隔著血海深仇,他以為聞人蕪睚眥必報……

他以為他以為,這一切都是他自以為是的他以為。

燭火突然劇烈搖曳。

昏暗的燭火裏,岑景屏息,睜圓了一雙黑瞳,不帶任何情緒的緊緊落在聞人蕪麵上。

“是不是…?”他執拗的追問,仿佛一個得不到答案就不肯罷休的小孩。

燭火突然再次搖曳,它重新亮起來的瞬間,同樣照亮了聞人蕪睜開的紫瞳。

“是。”“從未。”

他話音響起的瞬間,岑景倏然瞪圓了雙瞳。

縱使方才,岑景早將這個回答在心中設想了萬遍,但直到這答案從聞人蕪口中說出的瞬間,岑景仍舊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中。

怎麽會這樣……

他,他分明刺了聞人蕪一劍,聞人蕪分明、分明要殺了他報仇才對……

可為什麽,聞人蕪非但不殺他,還救他……

錦洮城外他被圍堵時是這樣,魔殿內他絕食時也是這樣。

岑景的目光滑落到床側的話本上,一些事情已經顯而易見。

聞人蕪,從未想過殺他。

岑景閉眼,極低極低的喚了聲:“阿蕪。”

他喚他,就如同二人同在淩雲峰上一樣親密。

隻是,岑景心中再明白不過,他們早已回不到過去。

岑景睜開眼,麵無神情:“……可是,我想你死。”

燭光裏,聞人蕪的身軀微不可查的一僵。

“我每次閉上眼,就是我阿娘,無數個岑家人倒在血泊裏,瀕死呐喊時的慘象。”岑景咬著唇,身體卻開始控製不住的微顫,眼中逐漸染上紅意。

他眼中染上嘲諷之意:“你若不殺我,終有一日,你會死於我手。”

燭火驟熄。

一道黑霧突然閃現在岑景麵前,他欺身將岑景壓至身下,湛紫色雙瞳翻湧著血紅之意,周身魔氣肆虐。

“你再說一次。”聞人蕪咬牙,聲音沙啞至極。

岑景心突然劇烈鼓動起來,一時間致命般的危險感死死將他纏繞。

岑景甚至懷疑,聞人蕪根本是想咬住他的脖頸,如同猛獸撕扯獵物般,將他四分五裂。

岑景胸膛劇烈起伏:“我說…你最好是殺——”

岑景說話聲戛然而止,緊接著,他瞳孔猛地收縮。

因為聞人蕪已經完全俯下身,凶橫地堵住了他的嘴,嘴對嘴。

僅有的空氣被篡奪,鐵一般炙熱的薄唇狠狠欺壓在他唇上,重重的摩擦,吮吻。

一陣酥麻憑空從岑景尾脊竄起,瞬間轉移到岑景的四肢百骸,就連頭皮也炸開般發麻。

岑景兀的伸手,一把將身上的人撐起,緊接著,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起來,滿臉空白。

聞人蕪低沉的喘息聲同樣響起,但很快便被他嘶啞的嗓音壓下,他目沉如水:

“別讓我再聽到這句話。”

岑景空白的大腦頓時領悟到聞人蕪沒能說完的下一句:

——否則,我會用各種方法,讓你說不出話。

岑景宕機的大腦終於開始緩慢運轉。

親吻。

聞人蕪親了他。

電光火石間,岑景突然想到。

他刺了聞人蕪一劍,可聞人蕪卻無半點想要殺掉他報仇的意思,

他先前隻以為是聞人蕪顧忌二人幼時情誼,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聞人蕪,分明是,喜歡他。

聞人蕪喜歡他,所以不肯殺他。

困擾岑景的一切疑惑終於迎刃而解。

他呆呆的望著身上的人,迷茫、震撼、恍然的神情紛紛從他眼中閃過。

然而岑景第一時間想的卻是:

聞人蕪若是喜歡他,他要怎麽才能死的順應劇情?

岑景緩緩抬眸,他水潤的圓瞳對上聞人蕪紫黑色的眼睛,他輕飄飄道:“聞人蕪,我不會死。”

他說:“我會殺了你,再死。”

音落瞬間,更為凶猛的吻如颶風般落下,令岑景再沒有心思思考除了吻以外的其他話題。

旭日東升。

岑景緩緩睜開眼,昨晚的一切好似夢境般自岑景腦海中閃過,他下意識朝內殿的美人榻望去,然而榻上空空如也,聞人蕪早已走了。

昨夜岑景分明精神,但夜深之後,卻不知不覺的睡了下去,且睡的十分舒服,堪比他做夢夢到聞人蕪那幾次。

空中傳來熟悉的熏香,岑景赤足下榻,行至香爐前,鼻尖輕聳,熟悉的安神香味頓時盈滿了岑景的鼻腔。

這是他慣用的安神香,從前聞人蕪總是會為他點上,隻是自聞人蕪離開淩雲峰後,岑景的失眠愈發嚴重,這安神香對岑景便愈發不起作用。

可昨夜他在這香中分明又睡得十分安穩。

難道這香能不能起作用,還要看點香之人是誰不成?

越過內殿,岑景才走出數步,卻驟然頓住,他抬頭望去。

隻見外殿中,聞人蕪正坐於書案前,他身側擺放著成堆的本冊,似乎在處理魔界事宜。

聽到岑景的動靜,他同樣抬起頭,目光從岑景身上掃過,最後落在岑景白皙的赤足上,凝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