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岑景哭了多久,聞人蕪便陪了多久,直到岑景哭累了,還是聞人蕪親自把人抱了回去。
清瘦的少年蜷縮在聞人蕪懷裏,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即便是在睡夢中,眉頭也緊緊的皺著。
聞人蕪將人小心放上床榻,正欲抽手,袖口卻被少年緊緊攥住。
“…別走……阿娘……”
聞人蕪神色一暗:“嗯,不走。”
便就著這個艱難的姿勢陪在岑景身側,直到岑景翻了個身,鬆開了抓住他衣袖的手,聞人蕪才緩緩起身,又取來溫熱的毛巾,仔細擦拭岑景哭得花貓似的臉。
梳洗、換衣、潔足,聞人蕪幾乎折騰到半夜,才終於仔細的替岑景打理完。
末了他又點上岑景最愛的安眠香,以術法撫平岑景眉間皺紋,令他睡的更香,這才小心翼翼的出了門。
一抬頭,便看到夜色下,滿眼憔悴的承淵劍尊正站於庭院中,輕聲焦急道:“小乖他怎麽樣?”
聞人蕪輕巧的關好門,這才淡淡開口:“哭了一整日,方才累睡下了。”
承淵劍尊眼中擔憂不減反增:“都怪我。”
聞人蕪冷冷掃了承淵劍尊一眼,麵對玄霄劍宗中最為尊貴的人,他麵上並無半分膽怯之意。
“劍尊言重了。小景也是一時間難以接受,時間一長,他自然會諒解劍尊的苦心。”
承淵劍尊無聲苦笑。
“這段時間,小乖要麻煩你照顧了,待小乖恢複,本尊便應允你一個承諾。”
承淵劍尊的承諾,尋常修士若是得到了,恐怕早就欣喜若狂。
可聞人蕪卻絲毫不為所動,他湛紫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毫無情緒:
“照顧小景本就是我該做的,劍尊無需多言。”
“好,有你照顧小乖,我便放心多了。”
……
岑景把自己“關”了起來。
他不出門、不吃飯,更不見任何人,時而睡時而醒,整個淩雲峰,隻有聞人蕪能進他的房間。
聞人蕪端著靈藥粥推門而入時,岑景隻穿著單衣,枯坐在書案前,整個人蒼白脆弱地像個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聞人蕪眼神一凝,取過外衣替少年披上,他道:“用些靈粥吧,你已經整日未曾進食了。”
岑景宛若未聞,隻是望著筆架發呆。
聞人蕪突然端起靈粥,一邊緩緩攪拌,一邊清冷道:“溫夫人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
岑景聞言,驟然抬頭。
聞人蕪便將盛有靈粥的湯勺喂至岑景嘴前,以動作示意“你喝一口,我說一句”。
岑景遲疑片刻,可他實在是太想了解了,於是張嘴,無聲喝下一口靈粥,便仰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聞人蕪。
聞人蕪重新盛了一勺子靈粥,等待冷卻間,他垂眸道:“溫夫人並不止救過我一人,每次外出的時候,隻要逢見需要幫助的人,溫夫人總會溫柔應允。”
聞人蕪說到這便不說了,岑景不用聞人蕪多言,主動又喝下了一口靈粥。
他的目光也不再似此前那般空空如也,星火燎原般騰起些微弱的星光來。
聞人蕪繼續平靜道:“所以那時在蘭陵城,眾凡人不信神明,而奉溫夫人為菩薩在世。”
“眾人有難時,隻要去溫夫人處求助,便能得溫夫人相助。”
岑景突然主動喝過聞人蕪手中的粥,數日來第一次主動開口:“那你呢,你是主動上門求我阿娘相助的嗎?”
聞人蕪眼睫忽然一顫,他垂眸答:“不是。”
十二年前的是與不是,誰又能說得清楚?
聞人蕪這樣一來一回,竟真讓岑景喝光了一碗粥。
這粥裏放了滋補調養身體的靈藥,對此時的岑景而言是極好的。
聞人蕪收起碗,結束了故事,可岑景卻意猶未盡。
“我還想聽。”他眨巴著眼睛道。
他現下的模樣比之方才好了不知多少,總算是有些人氣味了。
聞人蕪替岑景緊了緊外袍,又收拾好碗勺,這才緩緩道:“晚上再來同你講。”
岑景雖然迫切的想要聽下去,卻也不得不放任聞人蕪離開。
隻是聞人蕪走的時候,岑景滿眼的不舍。
晚上,聞人蕪按時推開了岑景的房門。
一看到聞人蕪,岑景雙眼瞬間亮起了微弱的光。
他還是保持著白日的位置,可見他這一日基本未曾動過。
聞人蕪眼神一暗,他眉間皺起不滿的弧度,在岑景的驚呼聲中,彎腰將人一把抱起,平穩的轉移到**,又仔細為岑景梳洗起來。
這幾日岑景梳洗的事宜幾乎都是聞人蕪一手承包,岑景習以為常,他安靜的等聞人蕪收拾妥當,問:
“現在可以繼續說了嗎。”
聞人蕪於是隻留下一盞燭火,又燃起安神香,於昏暗搖晃的燭火中,同岑景講述溫青亦生平的故事。
故事裏,溫青亦溫柔卻又堅毅,善良而又果敢,她懲惡揚善,臨危不懼,幾乎滿足了岑景對於他阿娘所有的幻想。
如此一連數日後,同樣的一個夜晚,房間裏聲音終於不再是聞人蕪一個人的主場。
岑景於昏暗的燭光中,眨巴著迷茫的雙眼感慨:“溫夫人真好啊。”
黑暗中,聞人蕪一直凝望著岑景,他提醒:“你該喊阿娘。”
岑景卻突然抱著被子坐起來,猶豫道:“溫夫人這麽好,她…真的是我阿娘嗎?”
溫夫人那麽好,可他卻隻是一個區區占據了“岑景”身體的外人,溫夫人若是知曉他的身份,想必也根本不會認他的吧。
岑景低落道:“我配不上這麽好的溫夫人。”
“誰說的。”聞人蕪清冷的聲音穿透夜色:“你很好。”
岑景抱膝坐在床頭,下意識以為聞人蕪在安慰他,因而並不在意,誰知眼前突然一黑,一抬頭,便看到聞人蕪站在他身前,逆著光,岑景看不清聞人蕪的神色,便聽到聞人蕪清冷道:
“溫夫人救治的是人身,而你慰藉的是人心。”
岑景聽的雲裏霧裏,卻不影響聞人蕪繼續道:
“你是和你阿娘一樣的人。”
岑景心上狠狠一顫。
在他心中,他阿娘幾乎就是最美好的形容詞,而現在,聞人蕪說他和他阿娘一樣。
“小景,若是溫夫人在世,知曉你因她之死頹廢至此,必然十分心痛。”
岑景眼神動容。
“所以你要盡快好起來,為了溫夫人,更為了你自己。”
岑景淚光瀲灩,他緊緊抱住聞人蕪的腰,甕聲甕氣:“為了阿娘,也為了我自己!”
聞人蕪微涼的指尖擦過岑景發端,他湛紫色的雙瞳在夜色中亮如寶石,不過聞人蕪並不在意。
他在意的,從來隻有他懷中的這枚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