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相府魂夢(三)

整個十月和十一月,宋大太太都在忙著給自己的女兒相看人家。

想當初她自己的親事也都是家中長輩操持的,自己一點沒沾手,根本不知道原來找個好婆家這麽難。好在宋老太太倒是同她說了慢慢來,反正憑宋家的勢力,宋念嫁去誰家也不會過的太不好。

這卻讓宋大太太想到了她家大姑娘的婚事。

宋家的大姑娘是表姑娘使了手段爬了大表哥,也就是宋老爺的床才有的,因此是個庶出。

府裏別說是宋大太太不待見她,就連宋老爺都不待見她。宋老太爺和宋老太太誰也沒想到收養個族中姑娘卻請回來了一個中山狼,事情發生以後,二老真是都覺得自己的老臉都丟盡了。然而就那麽一次,這表姑娘就懷了孕,後來就有了宋家的大姑娘宋亭。

幸而這表姑娘死得早,她孩子生的時候就不好,後麵熬了三年,終究還是去了。因為宋大老爺一度懷疑宋亭並不是他的種兒,所以她這一死,反而給了宋大姑娘在這府上留了一個容身之地。

宋大姑娘本來並不知道這事兒,因為有錢人家的孩子多半是乳母帶大的,宋大太太雖然對她冷淡,但也沒有克扣過她的用度,所以在宋念沒出生前,她沒覺得自己過的有什麽不好。

隻是長房裏後來有了宋念,宋亭便漸漸感到不對勁兒。原來母親不是不喜歡女兒,隻是不喜歡她罷了。

隻是同樣都是做女兒,厚此薄彼,未免教人心裏生怨。

宋老太太是個明白人,她瞧著宋亭這孩子在宋念麵前一味的爭風吃醋、掐尖要強,便主動做了壞人,對宋亭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本來宋大太太想著要是宋亭是個知情識趣的,待到她十二歲便把她記到自己名下。畢竟宋家這等書香門第,頭一個孩子是庶出,總歸是不好聽的。

可宋亭越大跟宋念爭的越厲害,宋念她一個奶娃子什麽都不懂,可宋大太太作為親娘看到卻是十分地不痛快。有了宋老太太做壞人捅破了窗戶紙,宋大太太便不用顧忌太多了。

宋亭得知了自己不是大太太肚子裏出來的,整個人都蔫了。她本來不是個多聰明的女孩子,身邊的奶娘又是宋大太太一手安排的,從小給她也灌輸了不少嫡庶之別。她之前自以為和宋念一樣是嫡出,做的許多事情還有情可原,如今既然知曉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再那麽做就是找死了,是以有幾年消停了不少。

直到到了能說親的年紀。

本來她一開始也是乖乖聽宋大太太安排的,身邊的奶娘也經常寬慰她說嫡母定能給她找個好的,可惜南院裏出了個壞榜樣就引得她想左了。

南院的二太太是個麵甜心苦的笑麵虎,給庶子和庶女找的人家都是那表麵上看起來一團錦繡實則內裏盡是糟汙的,那庶子庶女又會鬧騰,時間久了家裏都知道這南院的二太太對子女的親事做了什麽。

宋亭自然也怕宋大太太給她找這樣的人家,因此對於自己的親事沒少攪合。

次數多了宋大太太也就看出來了,於是她不再理會這攤子破事,隻吩咐下人和奶娘看好了宋亭,不要讓她做出有辱宋家門風的事情。反正相府家大業大,什麽時候都不會短了家裏老姑婆的那口吃食。

於是宋亭的親事一拖再拖。

拖了兩年,宋亭也老實了。最後還是宋老太太做主將她許給了自己娘家一個比較有出息的庶子,這宋家大姑娘的親事才落定了。

這一道裏,宋大太太也沒怎麽真的費勁兒。

可落到宋念這兒,她就再不能想著省事了。

宋念的高祖父生前對家裏的嫁娶之事有囑咐,要後人遠離勳貴、遠離後宮,還告誡兒孫,倘若誰為了高官厚祿攪和進了皇室,誰就是家族的罪人。

所以,勳貴之家是不能選的。

齊家一門出了兩朝宰相已是十分地打眼,因此權柄盛的官宦人家也是不能選的。

為免文武勾結,那武官中的高門大戶也是不能選的。

於是這不能選那不能選,宋念的親事就成了個難題,宋大太太甚至動用了自己的兒子去國子監為她妹妹尋一門好親。

宋氏長房這廂忙碌著,並沒在意臘月裏楚亦又從邊關回來了。

楚亦回京自然不是為了宋念,他是升了騎都尉被人從邊關調回來了。

宋揚得知,臘月裏也隻同他見過兩麵。一方麵是因著楚亦拒絕了妹妹,宋揚覺得也不好再像之前那般熱乎,以免讓楚亦看輕了他們宋家。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妻子即將生產,他每天都在憂心,守在府中的時間就多了。

對於宋揚這麽行事,姚氏也是讚同的。她之前也看出來了宋家兄妹對楚亦有意,也曉得楚亦和宋念也是個好孩子,若是能在一處,她也是樂見其成的。不過後來見楚亦離開時宋念都沒去看一眼,她就知道這事是黃了。

既然如此,那兩廂就該離遠些,俗話說“眼不見心不煩”。

日子就這麽起起伏伏地過到了年根,這一日半夜宋大奶奶卻是要生了。

姚氏和宋氏兩個人早就都撥了自己身邊的丫鬟看顧著,一聽下人來稟報,都趕緊從**爬起來,披著衣服去了玉瞻院。

玉瞻園和宋念的玉錦院離得不遠,她是自己聽到響動過去的。

院子裏雖然人來人往的,但因為提前有安排,下人們做起事來都是有條不紊、輕手輕腳的,這就顯得屋裏的動靜尤其明顯。

姚氏和宋氏不讓宋念這樣的小姑娘進產房,宋念便坐在外間喝茶吃點心。中間宋氏身旁的邢媽媽還打發人做了一回麵條,宋念也跟著吃了一碗。

就這麽閑閑的過了兩個時辰,天都大亮了,宋大奶奶也要真正開始生了。

一開始隻是小聲哼哼。

可她這是頭胎,孕期吃的東西好,自己雖然沒長幾斤肉,但肉全長到了肚子上,胎兒就要比別家的大,也就格外的不好生。

於是後麵就時不時的有呻 吟聲音傳到最外間了。

宋念聽著,隻覺得好像生孩子的那個人是自己,身上的虛汗也跟著一層層的冒。

身邊跟著的夏香看見她臉色白白的,嘴唇也是白白的,知道小姐這是被嚇著了,便勸說她離開。

可已經到這個節骨眼了,宋念怎麽能夠離開?而且她現在身上發虛,就是讓她走,她也走不動。

宋念聽著屋子裏麵嫂嫂已經變了調的喊聲,隻覺得心裏痛的死去活來,脖子越來越僵,腦袋也越來越沉。

她抵禦著渾身的虛軟與難受勉強站起來,一旁的夏香見狀忙過來將她扶住,她便也就那麽撐著夏香的胳膊,一步一步的往產室的門口走。

剛走到那門口,就見產室的門開了,一個婆子端著一盆血水從裏麵走了出來。

宋念瞧著那滿滿一盆子的鮮紅,就在丫鬟的驚叫聲中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