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極淵遇險
林九見兩位殿下緩步而來，作為侍者，自然是向兩位恭敬行禮。禮畢，她便退遠了些，方便二狐說話。隻是她這廂雖已避開，卻直覺有兩道目光總有意無意地掃過她，於是心下升起了幾分警惕，不由地走的更遠了些，同時將一縷神識附在了那附近的一隻鳥兒身上。
便聽那明毓殿下道：“我同君上說了，可君上隻是敷衍，並未說要和我一同去。” 白狐族長體諒地笑笑，開解她道：“君上事忙，且又素來喜歡釜底抽薪，你說的辦法隻要他沒有反對，就都可一試。”
“連你也來敷衍我，”倨傲的女子瞥他一眼，氣悶道，“我說的哪是這個！”
“你所想的我自然知曉，”那英俊的公狐狸不惱不怒，“隻是你開頭就是為了公事去找君上，如今又怎好參雜了私事去打擾他？君上可不是什麽都不曉得。”
這話算是點了馬蜂窩，隻聽那清悅的女聲拔高了調子憤憤道，“我自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同君上說，況且從前也不是沒有說過，可是君上隻是默然，也不回應於我。”
“既如此，你又何必去說？”俊美的公狐狸挑眉道。
縱然林九並不知道他們所說之事的前因後果，聽罷也忍不住在心裏給那公狐狸鼓掌：好一個兜圈子的高手！
可那明毓殿下就像沒聽出來一般，依舊自顧自地道：“魔族時時滋擾，攪得君上不得安寧，我作為一族之長卻無法為他盡數擔下，他雖不應我，我又怎會怪他？”
“也不盡然，”公狐狸還能接的下去，“你看，咱們四族一脈同宗，如今黎輕都能幫君上的忙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黎輕？”說到此處，女子眉心蓄滿了愁色，“黎輕他年紀輕輕便被君上委以重任，實在令我憂心。倒不是我擔心他的修為，隻是他性子浮浪又天真，倘若他因此做了什麽錯事，我又以何麵目去麵對爹娘與君上？”
“你又何必憂心？”男子老神在在，似乎已習以為常，“他做前軍是君上任命的，就是出了什麽問題也是君上用人不當，又怎麽會是你的錯處？”說著又拍了拍女子的肩，“至於老族長，我看他老人家也是知道黎輕的性子和本事的，對這事兒心裏有數。”
“但願如此吧。”女子望天慨歎。
藥園裏聽到了這一段的林九雖然看著還是在麵無表情地施訣刨土，但心內卻是要笑破了肚皮。
老天呐，這是兩個什麽品種的戲精，演到此處竟都不會尷尬嗎？
且不說真正的魔族在三百年前的大戰後勢力就被削弱到近乎不存在，就說在大戰之時，修行界也輪不到他們這些小蝦米出馬的。如今不過是加固加固極淵的封印，消滅一些被魔氣附體的修行者，就說的跟什麽生死大戰近在眼前一般，真是笑死狐了。
“如今栽培之事，迫在眉睫，雖然君上不會同我一起，可我便是自己也會把這事做下去。”她斬釘截鐵道。
“是極，你能這麽想我也就不需再說什麽了。”那熙葉殿下十分誠懇地鼓勵道。
“不過這事也需要你幫我一同做。”女子轉過身去，同男子認真道。
“我自然會。”男子衝她彎眼一笑。
經過的侍女看到，俱捂住了心口，然而林九隻敏銳地感受到了明毓離開前掃來的一眼。
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是怎麽招了這位的眼，索性也不去深想，隻靜觀其變。
這番對話後的沒幾日，林九和炎玉淩薰領到了一批靈種，她們翻檢了一番，都認出這些不過是淨靈草的種子。
林九拿出一把，心裏暗道“原來是這麽回事”。
淨靈草有抑製和淨化魔氣的作用，下世許多驅魔的符咒和丹藥裏都有它的汁液。但淨靈草祛除魔氣的時間比較緩慢，效果也十分有限，修行界中已經很少有修行者還用這種植物來對付魔物，他們一般會用天罡之氣直接將魔物斬殺。也因此，人族眾多的浮雲境中，劍修對付魔物尤為好用。所以明毓想用這淨靈草來對付魔氣，無異於燒餅上撒芝麻，隻能起個調味的作用，也怪不得她口中的“君上”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了。
淨靈草的外形和它驅魔的效力也十分相稱。是種很不起眼的低矮小草，氣候適宜的時候會開米粒大小的淡黃色小花。雖不像許多野草會生的漫山遍野都是，但委實也算不得什麽稀罕植物，被人放到專門的園子裏培育恐怕也是頭一回。
這件事教林九對明毓改觀不少——一族之長竟也能夠這麽天真。
本來藥園裏好好的種著些靈花靈植，可就為了培育這淨靈草生生地拔除了一大片。它們哭泣呻 吟的聲音普通修士聽不著，林九卻是聽得心都在抖，可她本事有限沒法救得那麽一大片，隻能移栽了一些年歲長的、可能會生出靈智的靈植在其他邊邊角角的地方。
即便如此，有些對土壤條件要求高的還是漸漸枯萎了，看得林九心痛不已。
淨靈草長勢很快，藥園中的土壤又靈氣充沛，不過幾日幼苗便破土而出，二十來天就已紛紛長成。
長成的淨靈草需要被移植到極淵附近，於是照瀾宮內點兵點將，將林九也點了進去。
同去的狐狸共有十隻，既有照瀾宮內的侍者，也有藍狐族中的其他族人。領頭的是一隻歲數不小的公狐狸，名叫青岩，雖然從外貌上看不過下世裏四十多歲的模樣，但生有一子三女，可想而知他的壽數之長。
槿落的小夥伴綿綿也在其中，林九到了極淵才知曉她便是領頭狐狸青岩的小女兒。
這綿綿也是隻活潑的小狐狸，一路上隻要有機會就會找她說話。林九知道她與槿落親密，是以雖然同她並沒有什麽好聊的，但隻要她開口，林九就會耐心地聽。
林九以前是十分活潑的，所以即便如今再無法同往日一般沒心沒肺，但看到這樣仿佛有說不完的話的小狐狸，也是覺得十分親切的。
極淵距離青丘十分遙遠，青丘在一重天，極淵卻在五重天，若是以林九的修為禦風而行，怎著也得月餘，幸而有明毓殿下的靈舟相送。便是如此，十隻狐狸一刻不停地往靈舟上的驅動陣法灌注靈力也足足過了十八日才到達了極淵。
林九還是頭一次來這兒，過去連五重天都沒到過。下了靈舟，隻見四周不是黑便是白，黑色的是地上的岩石，白色的是從岩石的縫隙間生長出來的晶石簇，隻是不見有任何靈花靈草生長於其上。而十隻狐狸中的大多數也都沒來過極淵，看到這一情景俱都有些驚訝。
合著費勁巴拉的行了十八日就是極淵一日遊唄？
不過領頭的狐狸青岩很是淡定，他走到了極淵邊上，爪子一揮，就身先士卒的跳了下去。
眾狐狸麵麵相覷。
隻是領頭的都下去了，他們也不能就這麽幹看著，於是其餘狐狸也陸陸續續地跳了下去。
極淵的最底下據說有條通向魔域的裂縫，那裂縫隔三岔五就會往外冒魔氣，雖然三百年前已經被修行界的十位大能封印到幾乎於無。但滴水石穿、繩鋸木斷，三百年過去，滲出的那一點點魔氣又漸漸能夠凝聚成形、四處作亂了。因為魔氣會擾亂修行者的心智，腐蝕充盈著靈氣的金丹，所以大多數修行者都十分懼怕魔氣。對於修行者們來說，金丹毀了，修為也就毀了。
但林九不怕，因為她沒有金丹。
她在下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金丹也是人類獨有的東西，直到她後來到了修行界，見過了各種各樣的修士，才知道正常的修行者都有金丹。
但林九一點都不煩惱。她在下世的時候就是世間極為特殊的一個生靈，與眾不同的地方多的很。而這些與眾不同的地方，她統統歸類為老天對她的眷顧。
尤其是她雖沒有金丹，但一直以來也能好好地修煉，還不怕魔氣，所以有時她想，說不準沒有金丹的正是仙人之體，是以她對這極淵並不怎麽畏懼。
再說眾狐義薄雲天的都跳了下去後才窺見了這極淵的全貌——因為在五重天，所以裏麵也有五重，他們剛才到的地方隻是極淵的外麵，壓根就不算極淵。而離他們最近的這第五重，雖然邊上的石壁是光滑且空無一物的，但中間的半空中卻漂浮著一片一片的陸地，上麵生著稀疏的植物和一些蟲子，林九他們領到的任務就是將淨靈草種到這些漂浮著的陸地上麵。
隻是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淨靈草的生長條件和這裏並不相匹配，所以他們不但需要把外麵帶進來的靈土固定在這些陸地上，而且還需要引水，確保淨靈草在同陸地合二為一之前都活著。
真論起來這也是個大工程，但最後的效果卻是未知，林九不知道其他狐狸如何做想，反正她心裏並不讚同。
不過這一行也並非白來，極淵的夜晚是絕美的，頭頂是近在咫尺的星河，星星碩大又閃亮，有不同顏色的光華傾瀉而下。四周黑色的石壁深處隱約有盈盈的白色晶體，被星光照到也透出了點點光亮。而那些漂浮的陸地的最下方也是十分光滑的黑色岩石，它們雖然本身無法發光，卻可以反射周圍的光亮，如果忽略了危險的魔氣，這極淵第五重的夜色還是非常值得一觀的。
幹活的空隙間綿綿總是同林九在一處，她似乎是對林九往日的生活好奇極了，一直問東問西的。林九對她並不厭煩，有時也會挑揀一些往日的經曆同綿綿隨意聊聊。
綿綿問的最多的還是下世的事情。
她沒去過下世，因為普通修士要穿越修行界同下世的屏障非常困難，尤其是非人族。而且下世靈氣稀薄，也很少有修行者願意花費全身修為就為了去那裏逛一逛，所以非人族的修行者有九成九都是沒有去過下世的。
不過因為有從下世來到修行界的修行者，所以修行界中的各個族群也並非是對下世一無所知，隻是道聽途說為多，親眼得見為少，像綿綿這般年輕的修士更是好奇的緊。
十隻狐狸一連幹了九日，帶來的淨靈草終於見了底，大家俱是灰頭土臉的，所以都打算修整一番再回青丘。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第五重的最下邊，再往下就是第四重，而兩重中間有著十分濃鬱的霧氣，用肉眼是看不到
林九用靈識向下探查了一番，她修為不深，隻隱隱約約能窺見一些散發著紫光的地方，更具體的情形卻是瞧不清了，不過從第四重帶上來的氣流裏並沒有魔氣的蹤影，這讓她和其他狐狸都安心不少。
陸地中間都種上了淨靈草，為了不幹擾它們的生長，狐狸們都坐在陸地的邊角處，林九和綿綿也坐在一處吐納恢複。
可也許是極淵靈氣十分稀薄的緣故，林九感覺自己身體中的靈氣一直在慢慢外泄，無論運轉多少個周天都無法補足，她睜開眼想要問問一旁的綿綿是不是也如此，卻聽得領頭從遠處招呼眾狐上去。
林九隻得一並站起來。
一旁的綿綿似乎是看出了什麽，同她道：“你上去的時候抓著我的手就行了，可以節省點靈力。”
林九朝她和善的笑笑，覺得綿綿這樣修為不如她卻處處顯出要照顧她的小狐狸真是可愛極了。
綿綿見她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又說了兩遍。
若是平常林九定是要拒絕的，隻是如今她靈力出了問題，又得顧及著不能落後於大部隊，便應了。
也許綿綿修為還尚淺的緣故，上升的速度十分緩慢，相比之下其他狐狸都的影子都快要看不見了。若是以往靈力運轉流暢林九自然不急，可如今她這靈力出了問題，心裏便隱隱地不安起來，因為不想連累綿綿，便抬頭衝她喊道：“綿綿，你還是鬆開我吧，我自己上去。”
然而綿綿聽到她的話，先是警惕的向上看了一眼，隨即胳膊忽然重重地一甩，直把林九砸到了石壁上。
林九心裏剛生出了點異樣，還沒來得及反應後背就猛然撞上硬物，一時間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要被砸碎了，她忍著疼痛下意識去抓那黑黢黢的石壁，可那石壁十分光滑堅硬，沒有絲毫著力的地方，於是她又將自己的靈器祭出想向上飛去，然而不過一瞬她便驚恐地發現那石壁竟然會吞噬靈器上的靈力！
怎麽會這樣？
就這麽一晃的時間，她已經從第五重掉到了第四重，眼前的景色急速地變化著，她張開結界，一時間各種念頭在她腦海中急速地翻湧著：既然上去不行，那她就下去！
林九覺得自己不怕魔氣，隻要找好著力點，她還是那隻生龍活虎的狐狸。可事情並非她所想的那般，到了第三重，氣流中突然多了一股天罡之氣，而且越往下走，這股天罡之氣就越強勁，甚至從一股變成了多股，這些天罡之氣的來源想必就是那十位大能夾在裂縫封印裏的天罡之氣，她心裏暗叫不好。
如此淩厲的天罡之氣在極淵四處掃**著，而林九的靈力又不斷地流逝，很快便無法支持周身的結界，當第一道天罡之氣穿透肩胛的時候，她幾乎想要叫罵出聲。
這也太特娘的痛了吧。
然後是第二下，第三下。
肆虐的氣流中，她看到手中的本命靈氣一點點的碎裂至無，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血珠被狂風吞噬，她不由地想：難道就要這樣結束了？
雖然殘存的意識還裏存在著一些想說出口的隻言片語，但轉瞬便也化作了一片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