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初識黎輕
她這一問雖然沒說太透,但二狐也都聽懂了,所以俱是一愣。
修行界奉行“強者為尊”,大家都想同上位者近些再近些,鮮少有修士問個“為什麽”。
不過淩薰的卻是個大智若愚的,她細想了想然後吐出一句:“圖個風光吧。”
簡單直白的把林九都噎住了,她隻得道:“你說的沒錯。”
淩薰見她神情中不以為意,便反問她道:“難道你不想?”
然後又自作主張替她下了結論:“你也想啊,可這事兒得慢慢來,急不得。服侍明毓殿下的姐姐是七尾狐呢,你才一條尾巴,急什麽?”
這話刺耳,於是林九澄清道:“我就是修為再進益一倍也隻會是一條尾巴,因為我本就是下世的一隻普通狐狸,普通狐狸怎麽可能長那麽多條尾巴?”
“呀,”一旁的炎玉聽罷驚訝的捂住嘴,看林九的表情好像她殘疾了一般,隻聽她提高了聲音道,“你隻會有一條尾巴,那豈不是這輩子都不會有道侶了?”
林九無奈,這又是什麽跟什麽。
“這又和道侶有什麽關係?”
淩薰一臉“你竟毫不知情”的表情道:“自是有關係的,我們天狐一族怎麽會有狐找個一條尾巴的。”
“哈?”林九也呆住了,“我什麽時候說要找個天狐做道侶的?不對,我什麽時候說要找道侶了?”
炎玉稀奇道:“你不是為了找道侶那為什麽來青丘?”
“……”林九梗住。雖然她不是為了找道侶而來的青丘,但竟和這事兒還真有點聯係,照實說的話還真有些說不清,不過該澄清還是要澄清的,她隻得道:“我過去聽聞青丘有適合咱們狐狸修煉的功法遂才來到了此處,並非是為了找道侶。”
淩薰滿臉寫著“你就吹吧”的表情,涼涼道:“可我沒看你怎麽認真修煉啊。”
行吧,原來不知不覺間知道她不好好修煉的狐狸竟都這麽多了。
“反正我不是為了道侶這事兒來青丘的,倘若是有會錯了意的公狐狸,你大可以同他講。”
雖然林九表情誠懇,淩薰心下卻還是有幾分不信。不過她倒是從沒發現林九往什麽公狐狸跟前湊,於是七分的不信變作了三分。
就這麽每日磕磕牙,一晃林九又在園子裏蹉跎了兩個多月,一直到照瀾宮開始籌備夜合宴。
這夜合宴說通俗些就是個相親大會,在天狐一族中每十年舉辦一回,為的就是給族內的男女老少牽線搭橋,成就佳話。這種宴會上隻有本族狐狸,比如像照瀾宮的夜合宴上隻會出現藍狐,所以凡是參加夜合宴而結為道侶的狐狸,都算是過了明路的,是受族中老少祝福的。
至於那等私下裏同別族通婚的,雖然也不算犯了什麽規矩,但在明麵的場合提起來,總不如本族內部消化了的光鮮好聽。
雖然這夜合宴同林九沒什麽關係的,她一個一條尾巴的狐狸,別說藍狐族,就是放到整個青丘去看,都是沒資格參加的,可她依然忙的腳不沾地。
夜合宴需要布置席位和安排才藝,還有靈果靈茶等一應吃喝的東西也得端上桌來。藥園說是藥園,其實裏麵長著許多結果的靈樹,加之還要收集靈露靈蜜、采摘香葉玉花,所以林九忙得像個陀螺。
好在一切都還是很順利的,一直到了開宴那日。
為了防止發生醜聞,照瀾宮中規定這一日除了藍狐,其他毛色的侍從統統不準去前殿。
可即便藍狐族的管事把侍者都管住了,卻是管不住來參加宴席的客人們,林九就這樣在藥園中“邂逅”了一隻藍綠鴛鴦眼的公狐狸。
那公狐狸眼含風流、紅唇帶笑,竹葉發簪隨意地插在頭頂,長而卷曲的發鬆鬆地挽在身後,端的是個俏郎君。
而且這俏郎君還是專門來瞧林九的。
他斜斜地倚著欄杆,將壓根不理會他的林九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紅唇裏吐出幾個字:“長得還挺帶勁兒的。”
“……”林九想要揍狐。
形容過她長相的人很多,詞匯也很豐富,獨獨沒人說她“帶勁兒”。
帶你姥姥的勁兒喲,這公狐狸怕不是有病。
不過狐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林九一心一意地做著手裏的事兒,頭也不抬。
那公狐狸看她絲毫不理會自己便打算湊過去,卻忽見廊上匆匆跑來兩名侍者,嘴裏還喊著:“祖宗喲,可算找著您了,您怎麽跑這兒來了?”
鴛鴦眼聽了沒怎麽著,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林九卻是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這兩個侍者長相清秀,底下那兩塊肉應該還在,怎麽跟下世的老太監一個調調?
忍著不適,她同那鴛鴦眼離遠了些。
“我來隨便走走,順道瞧瞧新鮮。怎麽?姐姐找我?”他摘下兩片葉子在手中把玩。
其中顯得更年輕些的那隻道:“可不,殿下一看您不見就急了,連忙讓我們出來找您呐。”
鴛鴦眼聽罷輕嗤一聲,“你們回去告訴姐姐,殿裏沒我看上眼的,我在這兒清靜清靜。”
兩個侍者誰也沒動。
“怎麽了?姐姐還要你們看著我不成?”他語氣嘲弄,狹長的眼尾裏含著不悅。
“那倒沒有,”那個歲數小的似乎已經習慣了他這般,依然在勸,“殿下是希望您回去幫她壓壓場子,要不然可太鬧了。”
“我又不是什麽凶神邪煞氣,這種事我有什麽辦法?”鴛鴦眼更不高興了。
您可不就是凶神惡煞的麽,不找您還找誰呢?小侍者在心裏腹誹道。
大的那個大概是聽夠了,也開口勸道:“大人何必在意這些,本來他們就聽得您的赫赫威名,有懼怕也是正常的。”
聽得這話,鴛鴦眼倒是沒再陰陽怪氣地說什麽。他看了一眼還在低頭擺弄靈植的林九,昂首挺胸的出去了。
槿落是隻藍狐,所以今日也來了。
青羽去了還沒多久,她本是不想來的,奈何族中的小姐妹都有意約她一道,不好推拒,又想著能見到林九,所以最後還是來赴宴了。
修行者不興忠貞那一套,大家都知道青羽不在了,邀請她來就是想為她重新選個道侶,因此槿落中間幾次想離席都被攔了下來。
同槿落感情最好的一隻狐狸叫綿綿,她目標明確,就是衝著鴛鴦眼來的。
這鴛鴦眼名喚黎輕,是明毓的幼弟,他們雖說是一窩長大的,但性格截然不同:明毓清冷絕豔,最喜獨來獨往;黎輕輕佻風流,隻喜歡有熱鬧的地方。
明毓因著是姐姐所以做了族長,對黎輕管教頗多。可黎輕打小就是個不服管的,爹娘事忙,倒不怎麽管他,所以就顯得明毓格外地煩狐。尤其自從黎輕大勝魔族後被委以重任,更是不服明毓的管教了。
不過這也都是旁人所見的。事實是黎清看不過明毓對待事情太過愛惜羽毛,即便在他有了聲望後還是處處端著族長的架子無理由地管束他,讓他十分的不耐。本來他並不想來這夜合宴,隻因著她是自己的姐姐才來瞧瞧熱鬧,沒想到不過這麽一會兒,她就派了侍從大張旗鼓的來尋他,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不服管教一般,是以更不愉快了。於是不禁心裏偷偷道:
哼哼,就這還想讓君上青睞於她,做夢去吧!
那綿綿因為愛慕黎輕,所以隨著他一路到了藥園。她藏在暗處,雖然沒見到林九同黎輕有什麽互動0,但見黎輕對她感興趣,心裏便將她恨上了。
而林九壓根不知道就這麽在藥園裏隨便遇到了隻公狐狸,話都沒說,就給自己惹上了一場災禍。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這夜合宴上,熱門的人物卻壓根不是黎輕。修行者中美人多,風流這一掛的並不吃香,當個景兒看看還行,帶回家過日子卻是萬萬不行的。來這夜合宴的狐狸不乏想正正經經找個道侶的,是以最熱門的是看上去就宜室宜家的幾隻。
槿落就其中之一,她的人形有葡萄眼和小翹鼻,十分可愛,原身尾巴蓬鬆、四肢矯健,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周圍便順理成章的圍上了幾隻殷勤的公狐狸。
槿落一隻想著去藥園找林九,便打算隨便應付了他們一番再去藥園,隻是夜合宴作為光明正大的交際之所,哪是那麽容易就將愛慕者轟走的?她見自己的話也不好使,隻得從一旁選了一隻對她無可無不可且看起來純良順眼的,把對方約了出去。
出了殿,槿落才同這位她拉來做擋箭牌的狐狸道:“也不知你叫什麽,對不住了,隻是我想去藥園看看我的朋友,無法脫身才出此下策,若是有冒犯,來日請你吃果子補償吧。”
那公狐狸聽罷朝槿落微微一笑,禮貌回道:“我叫寒林,你不必客氣,我還要謝謝你為我解圍呢。”原來也他是被眾多母狐狸瞧上的一個。
“那倒好說了,你是隨我去藥園走走,還是想自己去別處逛逛?”槿落放下心來。
“我……”,寒林本來想說“我去別處看看”,隻是目光落在槿落粉嫩小巧的耳垂上忽然就改了主意,“我同你去藥園吧,那裏我還沒去過。”
於是二狐相伴著來到了藥園。
槿落依然是那副活潑討喜的模樣,還隔著籬笆就朝林九喊道:“林九,我來看你啦。”
林九聽到她歡喜的聲音笑著抬起頭,卻在看到她身側的寒林事瞬間睜大了眼睛。
這是……這是那個少年將軍!
不,不,或許該說,這是人形和那少年將軍長得一模一樣的一隻公狐狸!
縱然是過了百年,那個小將軍的樣子依舊深深的印在林九的腦海中:他看起來為人冷淡、不好說話,但其實是最溫柔不過的一個人,即使他不當將軍,那也是被城中老弱交口稱讚的謙謙君子。可這就是他心裏的那點溫柔害了他,明明知道邊關的戰事就是別人給他挖的坑,可他終究還是去了。到了最後,戰事贏了,他卻也再回不了王都了,不僅功勞被旁人搶了去,連屍身都無人收殮。於是,聽到消息的貴女給那冒領了軍功的家夥下了毒,然後自己也投了湖。
那時她總是泡在城中的百戲樓聽戲、聽書,偶然結識了那貴女連帶著也注意到了那小將軍。得知此事後,她一度想用自己的法術幫助二人脫困,隻是修行者不能插手太多凡塵之事,否則不僅影響她的修行,也會影響到凡塵中人的轉世,是以她除了在一些小事上幫助他們,像扭轉戰局,定奪生死這類事她隻能袖手旁觀。
古籍中有記載,有些人今生過的淒慘卻又沒做過什麽壞事,來世時老天爺就會補償予他,可倘若有人插手後過的好了或是過的不好不壞,此人的來生就會變得十分坎坷,許多大機緣也會因此消失。因此林九雖然看著難受,但終究沒有在關鍵的那些節點上出手。
而此時望著眼前的男子,林九也不禁鼻頭一酸。
雖然下世與修行界的時間流速不同,可也許真是那小將軍投了好胎也說不定,畢竟他曾經救過那麽多人啊。
想到這兒,她又去看槿落。之前雖然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淡紅色的小痣,但並未多想,如今一看,這粒小痣不正同那貴女頸間生的那顆一模一樣嗎?
一時間林九百感交集,眼圈都紅了,她想對他們說“真好,老天終究沒薄待了你們,也不枉我走那一遭”,而槿落和寒林都看到了林九臉上要哭不哭的表情,皆生出了些異樣的感覺,也開始鼻酸起來。
槿落走到她麵前想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嗓子竟也有些微啞,忙清了清道:“你這是怎麽了?有人讓你受委屈了?”
林九聽罷卻“撲哧”一樂了、,她一直把槿落當作小妹妹,這話本應該從她口中說出,槿落這麽說便有些小孩子裝大人的模樣,好笑又可愛。
“怎麽會?雖然我隻有一條尾巴,但我也是很厲害的。”林九搖頭笑笑。
“那你怎麽了?”槿落不放心地執意問道。
“我隻是……”林九抬目,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們的寒林輕輕地笑了一笑,道,“他長得很像我曾經的一位朋友。”
“我同他很久沒見了,所以,”林九轉過頭對槿落道,“有些傷感。”
槿落認真地打量了一番寒林。
而林九看到槿落朝男子上下掃視的樣子,唇角又輕輕彎了彎,道:“我那位朋友,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也不知這個是不是也同他一樣溫柔。”
“倒是看起來不像有什麽脾氣的。”槿落小聲同她道。
這話讓林九不由地輕笑出聲,心裏卻不由想道:老天真是既溫柔又殘酷,他讓前世的情人相遇了,卻讓今生的伴侶失散了,原來,圓滿中總有不圓滿。
夜合宴結束後,炎玉與淩薰都有了心心念念的狐狸。林九有些納悶,炎玉和淩薰的壽數至少也過了二百年,竟如今才有了惦念著的狐狸不成?那上一次十年前的夜合宴她們又做什麽去了?
一問才知道,原來上一次的夜合宴也有,不過後來都鬧掰了。
原來如此。林九表示受教了。
有了惦念的兩隻狐狸在藥園裏老老實實養護花草的時間越來越短,反而林九在藥園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織月知道了倒鬆了一口氣,她最近事多,也不想再騰出手就為找個侍弄花草的侍者了。
因為炎玉和淩薰經常讓林九替她們做事,因此林九一連好幾天都在園子裏碰見了明毓殿下。
明毓是個眼睛相當有神、清冷又幹練的一個美人,林九每每看到她就覺得合該是她當這個族長。得知那鴛鴦眼竟是她的幼弟時,林九覺得既合理又不合理。
二狐都有種獨特的風情,看來是一窩出來的,但明毓精明,黎輕肆意,實在不像同受一對父母教育出來的。
不過修行界的父母不像下世對孩子總是規定說教的多,修行界中許多事情能不能做、要怎麽做都是修士試錯試出來,一不小心隻怕命就沒了,是以奉行各人有個人的緣法,一個窩裏出來的做事風格南轅北轍這事兒也不算奇怪。
這一日,林九又見到了明毓殿下。
她倒也不是一個人,身側還有白狐族的熙葉殿下,兩狐在回廊裏一起慢慢逛著。本來通向藥園的小路一向荒涼的很,今日有不少侍者來來往往,是以引起了林九的注意。
她早就從鳥雀那裏得知白狐族的殿下是個出類拔萃的公狐狸,今天一見,也不得不歎一句“不凡”。他額頭飽滿,下頜弧線優美,生有一雙十分典型的狐狸眼:整個眼睛形如杏核,隻是兩頭形狀鋒利,眼尾微微上挑,帶出來的卻不是風情而是氣勢。唇形十分飽滿,卻並不鮮豔,上麵隻有淡淡的顏色,但同眼尾的那一抹薄紅卻互相輝映。最出眾的是他的鼻子,高挺自不必說,鼻骨尤其的直,鼻頭有一點圓潤的弧度,削減了幾分眉目中的睥睨之色,是個幾乎能同狐君平分秋色的公狐狸。就連少的那一點點,林九都不確定是不是她因為前世之事所以對狐君另眼相看的緣故。
不過這熙葉殿下雖然天生生就了一股氣勢,但他神色柔和,說話謙謹,同別人直視時眼裏是十二分的誠摯,是以風評極佳,愛慕者眾。像鳥雀這類極為看重樣貌的族群更是他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甚至那青鸞公主、孔雀夫人、比翼鳥族長都等對他表露過愛慕之意,堪稱“狐族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