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爹,爹……”
龐飛倒是挺孝的,連忙跑過去扶宣平候。
宣平候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眼神陰翳地盯著小兒子,想要將他推開卻沒有力氣。
龐飛沒注意到宣平候的舉動,隻是被他這眼神給看得有些心虛,不自在地別開了眼:“爹,您這是怎麽啦?您別嚇我。”
怎麽啦,快被你氣死啦!
怕宣平候真的氣死,天衡帝對廣全低語了幾句。
廣全連忙派人去請太醫,又親自從龐飛手裏接過宣平候,將其扶到了椅子上:“龐公子,皇上還在問您話,照顧宣平候的事就交給雜家吧。”
龐飛訕訕地鬆開了手,這才發現似乎大家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可他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沒道理啊,今日之事他在府中演練過無數次,一字一句都斟酌過許久,表現也可圈可點。興許是他想多了。
宣平候喝了一杯熱茶情緒總算慢慢平複了下來,他先謝過廣全,然後起身行禮:“皇上,微臣年紀大了,一時身體不適,殿前失儀,驚擾了皇上,請皇上責罰。”
天衡帝沒有多言,擺手:“朕恕你無罪,坐吧,稍後葛尚書就到。”
宣平候明白天衡帝是準備讓刑部介入長子的案子了。
他心裏很亂。
一年前長子說要去白潭寺會友,結果這一去就再也沒有了蹤跡。
侯府的人找遍了白潭寺內外以及沿途,又向京兆府報了官,依舊沒找到人,甚至連線索都沒找到。
他也派人一一去尋過兒子的那些朋友,可無一人承認與兒子有約,而且這些人當天也都沒去過白潭寺,線索徹底斷了。
隻有他還不肯死心,依舊派人尋找。
不曾想今日竟在這金鑾殿中聽到了長子的死因。
宣平候很想問個究竟,可他不知道那道神秘的聲音是誰,找不到源頭。而且皇上下過秘旨,命他們不許將此事說出去。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隻有天衡帝翻動奏折的聲音。
主殿的這番動靜自然逃不過一牆之隔偏殿中眾人的耳朵。
唐詩聽瓜瓜描述隔壁的情況才弄清楚發生了什麽。
【殿前都能發病,看來宣平候真是老了,難怪要給龐飛請封世子。】
【龐飛真是贏麻了。】
【等他當家做主了,肯定會在宣平候府大規模養殖老鼠,可以想象宣平候府被老鼠占領的那天了。哎,誰住他家附近誰倒黴。】
淑妃臉色當即變了,她娘家就住宣平候府隔壁。
老鼠不但長了腳,還會打洞,肯定會往她娘家跑。想想她從小住的院子,用過的家具什物,還有院子裏她親手種的桃樹都難逃老鼠的破壞,父母兄弟姐妹更是要飽受老鼠之害,淑妃整個人都不好了。
主殿中的永恩伯臉色也是一變。
光顧著關心宣平候府的八卦去了,竟忘了這一遭,他家也在宣平候府旁邊啊,兩家就隔了一道牆。
為了家裏安寧,絕不能讓龐飛這惡心巴拉的玩意兒繼承宣平候府。
哎,這個宿主和瓜瓜怎麽老喜歡走神。
你倒是快說啊,宣平候世子的死是不是跟龐飛這狗東西有關?大家都等著呢,你不能隻顧著自己樂啊。
唐詩一點都不樂。
她很惋惜,心裏還有點堵得慌。
【瓜瓜,是不是好人都不長命?宣平候世子端方清正,對家人對朋友都一片赤誠,可最後卻死在了自己最信任最疼愛的弟弟手裏,而且還是那樣一個荒謬的理由,太可笑了。】
石頭終於砸了下來。
宣平候差點昏厥,但許是長子失蹤已久他早有了心理準備,也許是先前已經遭受了一波衝擊,他雖難受憤怒,可到底還是撐住了。
他兩手用力按在椅子把手上,麵色慘白,勉強對關心他的同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我沒事,沒事……”
跟他關係比較好的永恩伯不知道該怎麽寬慰這位老友。
喪子之痛,還是疼愛的小兒子害了最器重的長子,雙倍的打擊,旁人說什麽都沒用。
他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
宣平候強撐著沒有暈過去,他要聽,他得弄清楚,長子到底是怎麽死的。
【太荒謬了,就為了幾隻老鼠對同胞大哥痛下殺手。】
【這樣荒唐的殺人動機,誰能想得到呢?】
【難怪到現在也沒人懷疑過龐飛。】
刑部尚書葛經義一進殿便聽到這些話,他頓時明白皇帝召他過來的目的了,這是又出案子了?
自從來了這位姑奶奶,他們刑部的案子突然一下子就變多了,而且這破案結案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真是痛並快樂著。
要是能把這位姑奶奶請去他們刑部坐鎮就好了,什麽疑難舊案都不在話下。
葛經義一心三用,邊走神邊行禮同時邊聽案情。
聽到這裏,他就明白了宣平候世子的案子是怎麽回事了。
原來是龐飛這不忠不孝的東西弑殺親兄。
皇上突然召他進宮,必是要他辦這個案子。
但這個案子已經過去一年了,宣平候府世子的屍體都爛了,更逞論其他線索。沒有線索,即便知道凶手是誰,也不能治龐飛的罪。
不過這難不倒他,誰讓他有好幫手呢,一切罪行都逃不過姑奶奶的法眼。
行完禮,葛經義就主動道:“皇上,微臣進宮是有一事要向皇上稟告。”
天衡帝淡淡地說:“愛卿請講。”
“皇上,宣平候世子失蹤一案有了眉目。”葛經義臨場發揮的次數多了,越來越熟練,讓幾個不知內情的大臣還真以為他查到了點什麽,在心裏感歎這可是巧了。
天衡帝很配合地挑了挑眉:“哦,可找到了宣平候世子?”
葛經義搖頭:“不過臣心裏已有了懷疑的對象,世子的失蹤跟龐小公子有關。”
龐飛冷不丁被人揭穿了心底最重要的秘密,又急又怕,額頭上冷汗直冒,下意識地否認:“葛大人,您……您可不能血口噴人啊,我與兄長手足情深,無緣無故地,我又怎會去害兄長?況且,那日我沒去白潭寺,這點家父可作證。”
【呸,你當然沒去白潭寺了。】
【世子好心替你掩護,你也答應清理掉莊子上的老鼠,結果卻把世子騙去莊子上殺了。】
【官府和侯府一開始尋找的目標就錯了,當然找不到人了。】
葛經義眼睛中閃過一抹笑意,淡定地開口:“你是沒去白潭寺,但你當日也不在府中,你去了城外的莊子上,侯爺,我說得對嗎?”
宣平候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他怨毒地盯著小兒子,用力點頭:“沒錯。他那兩日確實不在府中,而是在莊子上。”
龐飛見他們連莊子都知道,更急了,連忙對宣平候說:“爹,您相信我,我跟大哥感情一向很好,我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葛大人肯定是誤會了。”
宣平候扭頭,不想看這孽畜。
葛經義淡然應對:“龐小公子,世子知道了你大規模養殖老鼠的事,勸阻你清理掉這些老鼠。你不樂意又怕此事被人知曉,便動了殺人的心思,找借口將沒有防備的世子引去了莊子殺害。你別急著否認,世子的屍體應該就埋葬莊子裏,派人搜查一遍即是。而且你身邊伺候的人,莊子上的人,他們可受不住刑部的拷問。”
“龐小公子,我們目前已經將你身邊伺候的人都控製住了,我勸你還是從實招來的好,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唐詩好想給葛經義點讚。
【葛尚書威武。太厲害了,還以為龐飛這狗東西要逃脫,順利承爵呢,沒想到葛尚書來得這麽巧,還查清楚了案情。葛尚書可真是個及時雨。】
葛經義感覺老臉有點紅,姑奶奶這可都是你的功勞啊。要不是您漏題,他哪知道答案啊,宣平候世子這會兒還得含冤地下。
卻又聽唐詩有些傷感地說:【可惜屍骨是找不到了。龐飛殺了好幾個人呢,連同世子身邊的兩個小廝都埋在院子後麵的槐樹下。他養的老鼠太多,什麽都咬,什麽都吃,把世子身上的衣物都啃爛了,估計現在就隻剩一具白骨了,哪還認得出哪具骨頭是世子哦。】
宣平候老眼泛紅,極力克製才沒有失態,他的兒子命太苦了,被嫡親的兄弟用這種荒唐的理由給害了。
葛經義又得了個信息,把握更大了,即便認不出那具骸骨是世子也沒關係,他可以讓莊子裏的人去指認嘛。
他冷冷地看著龐飛:“龐飛,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龐飛本就心虛,如今見葛經義說得頭頭是道,將他作案的動機、時間、地點都說得一清二楚,還將他手底下的人都控製住了,便知這事是瞞不下去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又怎麽樣?誰讓他殺我的老鼠。他可以喜歡讀書,喜歡畫畫,喜歡種花,我為何養不得老鼠?憑什麽他要命令我將老鼠都殺了,不然就向父母告發我,還要將莊子收回去?就因為他年長,就因為他是世子,就因為他以後要襲爵嗎?”
唐詩都要被這人的無恥給氣笑了。
【真要覺得這事沒什麽不可見人的,那你倒是別藏著掖著,大大方方地養啊。】
【讀書、畫畫、養花又不影響他人。你養的老鼠可是把農民們的莊稼都吃光了,這兩年莊子上的佃農顆粒無收,都快活不下去了,你還有理了,什麽垃圾玩意兒。】
宣平候見他至今還冥頑不靈,振振有詞,再也控製不住,抄起座下的椅子就往龐飛腦門上砸去:“逆子,逆子,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孽障!”
龐飛指著自己流血的腦袋:“打,你打死我算了,憑什麽大哥做什麽都是對的,我做什麽都是錯的?我也是宣平候府嫡親的血脈,憑什麽事事都要聽他的。”
“你這孽畜,你大哥都是為了你好,他可是你的親兄弟,你怎麽忍心對他下手,我打死你。”宣平候老淚縱橫。
龐飛坐在地上,得意地說:“是啊,他也是你這麽想的,在我一榔頭砸破他的腦袋,他倒下的時候還不可置信地指著我。他到死都沒想到他這輩子會栽在我手裏呢。”
瘋子,真是個瘋子。
也是,能跟老鼠同吃同睡,養一莊子老鼠的能是什麽正常人。
妃嬪們心撲撲直跳,嚇的。
她們平日裏爭寵也就是顯擺一下,在皇上太後麵前表現一下,可沒見過這種真刀真槍見血的。
幾個大臣也被龐飛驚得不輕,真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龐飛長得人模狗樣的,內心竟如此扭曲陰暗。
永恩伯怕宣平候承受不住,連忙上前拉著他:“侯爺,您消消氣,別打了,別氣壞了身子,如今府裏還要靠您呢。”
宣平候丟下椅子,坐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他孝順又勤勉好學的長子。
記得那日,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的雲玟團花直裰,頭戴白玉冠,盈盈一拜說是要出門訪友,晚上便回來。
從此便再也沒回來。
那一日便是永別。
隻留下他們夫妻日日垂淚,整宿整宿地睡不著,念著他,不曾想他就一直在莊子裏,埋在那冰冷的、暗無天日的槐樹下。
宣平候痛得無法呼吸。
大家都理解他,也沒人勸他。
葛經義無奈地搖搖頭,行禮道:“皇上,案情已經很清晰了,微臣懇請將龐飛押送進刑部大牢,審問後擇日處決。”
天衡帝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就按你說的辦吧。”
葛經義帶人將瘋瘋癲癲的龐飛押了下去。
龐飛出了這種事自不可能承爵了。
但經過這個沉重的打擊,宣平候的身體明顯更差了,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宣平候府也當早日將繼承人定下來,不然宣平候哪一天要是突然去了,旁支肯定要為這個爵位鬧得人仰馬翻。
天衡帝提醒他:“宣平候節哀,世子之位你若有了新的人選,遞折子進宮即可。隻要人品端方,朕都允了。”
宣平候跪下磕頭:“謝皇上隆恩,今日之事是微臣教子無方所致,請皇上責罰。”
他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了,還怎麽罰?
天衡帝淡淡開口:“罰你收尾。”
宣平候磕頭:“微臣領旨。一定將莊子上的老鼠清理幹淨。”
群臣看完了熱鬧,不,是議完了事也跟著告退,永恩伯扶起了宣平候落在最後,剛要踏出主殿的門檻便聽那道女聲又響起。
【莊子上的佃戶和附近的農民好慘啊,餓得麵黃肌瘦,好多都生病了,最近死了不少人,哎,都是龐飛造的孽。】
【高燒、嘔吐、皮膚淤血、咳血痰,死後皮膚呈黑紫色,瓜瓜,我怎麽感覺這病不簡單啊,不像是饑餓或者亂吃東西所導致的。而且生病的人不少,有點像傳染病。】
瓜瓜的語氣凝重了起來:【糟了,宿主,莊子上恐怕爆發了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