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野玫瑰
“陸長鶴。”她耷拉著腦袋, 嗓音輕柔,“我現在還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你,也不知道如何麵對, 你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讓我緩緩。”
“……”
他驀然訕笑,像是自嘲,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所以你在哪裏?”沈離接著問他,語氣裏也是擔心,“你現在有能力自己回去嗎?不行的話我可以來接你。”
“沒有。”他說話已經開始含糊了, 意識慢慢模糊, 答話沒有任何邏輯, 他隻是懇求似的說, “我想你來。”
掛完電話之後, 沈離二話不說就快速套好衣服,晚上風涼,特意加了一件外套。
陸長鶴發的定位並不是沈離預想中的哪個娛樂場所,這是在學校附近那條街邊的中餐館,打車過去也就十來分鍾。
這邊的餐飲店一般都開得很晚,像夜市一樣,沈離沿途過去也能看見很多還在亮堂的店鋪。
一直跟著導航找到那家中餐館, 裏邊煙火味甚濃, 許多男男女女混雜在一起的交談聲十分嘈雜。
沈離幾乎是小跑著進去,在前台的位置往裏麵看了一圈, 一樓完全看不見陸長鶴的影子。
她都懷疑是自己導航有問題,還是自己走錯地方了。
特意跟前台收銀員詢問了一下:“你好,你們這邊有看到一個……大概十八歲的男生, 很高,然後長得比較好看的客人嗎?”
收銀員笑笑, 還給她指了指廳裏的一些看上去很小的男生,“我們這小年輕有很多啊,您有什麽更具體的描述嗎?”
沈離在腦子裏組織了一下對陸長鶴形象的描述,她也不知道他今天穿的什麽衣服,準確的信息太少,最後隻能刻板憋出一句:“他應該是……錢花得很多。”
“那個像小少爺的啊?在樓上包廂,今晚上最貴的就是他們那桌。”說到花錢多,收銀員那個印象就來了,點開電腦收銀係統中金額最大的包房號,“諾,205最裏麵那間,五個小年輕點了三千多,劃菜單那個跟你說的挺像,小夥子長得又高又帥,剛剛還下來過一趟,在門口吹了半天風,我們這邊服務員小姐姐都討論了好一陣。”
沈離探身確認了一遍包房號,欣然道謝:“謝謝姐姐。”
隨後就風風火火往二樓跑,沿路都在掃視門上的號碼,這裏比之前走過更大的KTV還要繞,路都四通八達,好在沈離根據了門號的排列走了一個方向找。
直到看見204的包房,她才堪堪停下小跑的步子,平複著一路跑過來後的喘息往前麵最後一個包房走。
可以看到那個包房的門是敞開的,裏頭的談論聲和光亮透出來。
沈離小小平複完,又加快步子走過去,剛到門口光亮處,措不及防和剛剛收拾完部分桌麵衛生的服務員對上眼,雙方震驚之餘,一架用來收桌的餐車直直撞上來——
“啊!”
一聲悶響,沈離吃痛得往後退,被撞到的腹部隱隱作疼,還有一身被濺到髒汙的衣服。
緊接著是嘩嘩的酒瓶餐盤砸落到地上,響聲清脆,服務員小姐姐瞪大了眼睛甚至試圖用手去接,差些被濺起來的玻璃碎片誤傷。
裏頭的聲音也停了,在這出意外結束後開始有人喊聲詢問:“怎麽了這是?”
“不小心摔的東西嗎?有沒有傷到哪?”
服務員小姐姐忙把餐車推至一邊,對裏麵的詢問聲回應:“我沒事。”
又很抱歉的走到沈離邊上,看著她被撞的腹部,神情驚恐,“你沒事吧小姑娘?疼不疼啊這,實在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你……”
裏麵的人沒出來,詢問的話一聲接一聲:“撞到別人了嗎這是?”
服務員小姐姐表現的很害怕,且不說一地的餐盤損失,撞到顧客遭到投訴要更慘數倍。
沈離感知到她慌張的情緒,放下了捂著腹部的手,強撐著扯出笑臉:“沒事的小姐姐,你先叫同事一起收拾這裏吧。”
她鬆了一大口氣,嘴上還在不停道歉:“真的很抱歉!”
再抬頭時,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人,沈離一下子愣住,渾圓的眼睛一眨不眨與他相視。
他醉意不減,眼神是迷蒙的,但她開口的那一瞬間,他就聽出來了,毫不猶豫就走了出來。
然而真真實實看見了她,又望而卻步,寸步不敢行。
“哎,喂,你站門口去幹什麽?”
“看見美女了啊?”
包廂裏他的朋友一個又一個出聲詢問,陸長鶴也隻是站著,沒有動作,沒有給予任何一方回應。
終於有人見狀也走了出來,沈離看見了一個陌生麵孔,那人搭手在陸長鶴肩上,也有些醉熏熏的,循著他的視線看見了沈離。
“喲,真在看美女。”他笑著調侃,借勢拍拍陸長鶴,“誰啊這,愣在我們包房門口幹什麽。”
他的視線從未離開過沈離,眼下是微醺的紅暈,顯得整個人都迷糊,含糊其辭了兩個字:“我的……”
旁邊那人明顯比他清醒些,聽到這兩個字更精神了,“什麽你的?那個讓你失戀的前女友啊?”
“我說什麽人能讓你喪呢,還得是這麽漂亮的。”
他咋咋呼呼都聲音馬上吸引了包廂裏其他人過來,沈離心裏發慌,看著陸長鶴的眼神有些畏縮。
“……陸長鶴?”
她輕聲喚他。
就隻要這一句,他轉頭就丟下了一桌狐朋狗友,不顧所有聲音,帶著她離開。
半醉半醒間,走到門口時還不忘走回去結賬,後來應該是酒勁上來,膽子忒大,一路都抓著沈離的手腕不肯鬆,結賬的時候一隻手輸入支付密碼都好幾次輸入錯誤。
好不容易輸對了,收銀員還在巴拉巴拉要給他小票,他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轉頭拉著沈離又繼續往外走。
天知道沈離清醒著,是如何麵對收銀員和附近巡桌服務的小姐姐越來越意味深長的目光。
他拽得她有些疼了,剛才被誤傷的腹部,疼痛還沒下去,她實在堅持不住一路沒有目的地一直走。
終於忍不住抗議:“陸長鶴。”
“你能聽得懂我說話嗎?”
“陸長鶴?”
“能不能別走了。”
他就是沒反應。
沈離最後使了一點勁,沒掙脫開來,有些脫力地歎息,“你拽得我好疼。”
那股力道馬上鬆了,陸長鶴保持著背對她的姿勢站定。
沈離心裏安慰自己,他就是個喝醉的人,迷迷糊糊有些糊塗很正常。
主動繞到他麵前,仰著腦袋去瞧他微醺的臉。
他懶懶地睜開一條眼縫,聲音有氣無力,沉悶又沙啞,“你剛剛……被撞到了?傷在哪了?”
沈離搖搖頭,“我沒事。”
他又撐著眼皮睜開些,眼睛裏像蒙上了一層霧氣,“今天生日過得開心嗎?”
“嗯。”沈離微微點頭,嗓音輕緩,耐心跟他說起來,“柳姨給我準備了一桌宴席,還買了蛋糕。”
他問:“有許願嗎?”
沈離眼神閃躲,“還沒有。”
“是你說要我願望成真。”他目光如炬,步步緊逼,逼迫她直視自己,“你是害怕我的願望了嗎?”
是知道了他肮髒見不得人的渴求,所以害怕了嗎?
她希望他願望成真,又怕他願望成真。
是這樣的嗎?
他麵容苦澀,張口難言。
沈離心裏一懸,後退了一小步,“沒……”
陸長鶴直起了身子,將那股壓倒人的氣勢收回去,從容不迫地從兜裏掏出一隻打火機,“那就重新許一次願。”
啪嗒。
他摁下開關,一簇火苗燃起。
沈離:“……”
他跟上她後退的那一步,將打火機舉在她麵前,“換一個,希望蠢兔子願望成真的心願。”
那就不要陸小狗願望成真了,希望蠢兔子事事如願吧。
沈離抿緊的唇瓣裏,齒關因緊張而還在咬著唇肉,在他希冀落空後,神色受傷著叫她換個願望時,齒間鬆開,眼瞳裏燃起了點點星光。
那一刻是有些動容的。
她猶豫著雙手交疊舉起,作一副許願的姿態,闔上雙眼。
許願的十幾秒裏,她基本都在用於思考。
最難的是兩全其美。
但她還是貪心地想:
願餘生,你我皆如意。
沈離緩緩睜開眼,像吹蠟燭一般,輕輕呼氣吹滅打火機燃起的火光。
他嘴角上揚出一個幹澀的笑,把打火機收回口袋,又蹲下身去,好似突然沒了意識,整個腦袋都往下埋,“陪我吹吹風吧,一會兒我就清醒了。”
“晚上風冷,容易感冒。”沈離柔聲勸說,已經拿出了手機點開出行軟件,“我叫個車送你回去吧,你住哪裏?”
他又開始不吭聲了。
“你告訴我住哪裏好不好?”沈離索性跟著他一塊兒蹲下,歪頭盯著他往下埋的後腦勺看,“你要是不說我就隻能帶你回去了,你明天醒來不能跟我生氣。”
他不說話,沈離隻能當他默認。
“那走吧。”
果斷叫了個從這裏到別墅的車,好在陸長鶴沒有醉得很死,雖然還是需要攙扶,至少能自己走,不至於全身的氣力都倒在沈離一邊。
好不容易折騰上車,沿途沈離還到處觀望,終於看見一家還開著門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忙提醒司機:“麻煩師傅到前麵的便利店停一下。”
司機遙望了一下路段,“這裏有攝像頭不好停車啊,我開到前麵的車位去,你再跑回來吧。”
“可以的。”
沈離把陸長鶴的腦袋往另一邊的車窗靠,完全脫身才著急跑下車,一刻也不停跑著進了便利店。
因為解酒藥之類的藥品需要在醫生的指導下開藥服用,她不好直接去藥店購買,隻能找一家便利店,買了一瓶酸奶,雖然沒辦法解酒,好歹能降低酒精對胃黏膜的刺激,起到緩解作用。
重新上車後,剛關上車門,旁邊那一大塊身體又倒了過來,像是怕她又走了似的,這回直接雙手抓緊了她的臂膀。
沈離:“……”
“現在的小情侶啊。”司機瞥了眼車內後視鏡,嘖嘖搖頭,“大晚上還能擱這折騰。”
沈離尷尬笑笑,看著陸長鶴近在遲尺的臉,否認關係的話突然就卡在喉間了。
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挺到了陸家,司機在看見他們往別墅裏走的時候眼睛都直了。
陸長鶴一直保持著一半的身子貼著沈離走,雙手繞著她的臂膀不肯鬆開。
這個點別墅值班的傭人也下崗了,一路上異常安靜,所幸沒發生什麽意外,沈離安心扶著他上電梯,直奔他自己的房間。
一隻手都在摸索著給他開房門的,樓上驟然響起一道女聲——
“小離子嗎?”
別墅樓內部是呈圓弧狀設計的,柳雁和陸豐的房間單獨在三樓,沈離可以隱隱約約看見樓上正對麵的扶手處,柳雁穿著披著外套往樓下拐角處沈離和陸長鶴相對的房間看。
因為剛好在拐角盲區,沈離嚇了一激靈,確認柳雁看不見她之後才悄然鬆口氣。
不打算回應,等柳雁走了再開門進去。
“嗯……”
沈離迅速捂住了發出聲音的陸長鶴,心都跟著停跳,真是好死不死了。
這下是不出聲也得出了,“啊……是我。”
柳雁困惑揚聲問:“這麽晚了,烏漆抹黑的還在走廊幹什麽?”
“我突然想起來在客廳落了東西。”沈離張嘴就編,隨便應付了兩句,“沒什麽事,我回房了,你回去休息吧。”
生怕聊多了被發現,又不知道這廝還會有什麽動靜,隻能趕緊開門先帶他進去。
雖然陸長鶴不經常回來,他的房間每隔幾天也會有阿姨來打掃,環境一直是很幹淨整潔的。
直到燈光大亮,沈離扶著他到床邊躺下,得以注意到床頭牆麵上張貼的數張賽車海報。
她很少有來過陸長鶴的房間,因為這裏很大,基本上每回來也隻是在前麵一部分地方逗留一會兒,休息處從未踏足。
她也是第一次看見這塊牆麵,不由看愣了幾秒,掃了一眼床邊,還有一張用相框裱起來的照片。
照片裏,意氣風發的少年一身鮮紅的拉力服站在領獎台上,手握榮譽,環抱鮮花,臉上洋溢著真摯而肆意的笑。
沈離沒忍住走過去細看,也就兩三年間的事情,照片裏的少年和**躺著的人變化不大,唯一一眼看出不同的,隻有氣質了。
那或許是他最快樂的時候,沈離想。
**的陸長鶴翻了個身,哼哼幾下,沈離才回過頭去看他。
她顧不上自己還髒著的衣物,費力將陸長鶴又扶坐起來,“你先別睡,把酸奶喝了。”
沈離把帶回來的酸奶開蓋,遞送到他嘴邊,他倒好,嘴巴閉得嚴絲合縫。
沈離依舊耐著性子,“你能不能聽話。”
他扭開臉,“不……”
沈離又強行扭過他的臉,把酸奶抵在他嘴邊,還是被他給擋開,他還氣惱地一下咬在了沈離的手背上。
“嘶……”沈離疼得抽回手,燈光下兩道明晃晃的牙印清晰可見。
好嘛,她咬過他一次,這下是因果報應還回來了嗎?
“怎麽酒勁上來一點意識都沒了的感覺。”沈離輕輕一推他,他就又倒回**去了,“你要不喝明天有你疼的,我也不管你了。”
她是真不管他了,把酸奶放到床邊的櫃子上,打算起身回去。
身子還沒站直,被他一隻伸過來的,力道忒大的手猛地一拉——
整個人往**傾倒,重重跌了一半在床褥上,一半在陸長鶴身上。
從未如此貼近的心跳,一下一下有規律地響在她耳邊,靜謐的空間裏,回**的隻有彼此的呼吸聲。
他身上很熱,像跌進了火爐,他要將她融化似的,如此熾烈。
他壓下了腦袋,沈離感覺到他的唇瓣幾乎就貼著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絲絲縷縷,勾入心弦。
可怕的是沈離居然並沒有很抗拒這種氣息,那分明是那樣強硬霸道的。
她心裏開始害怕,探索到未知的害怕,怕得渾身都在微顫。
可他又這樣溫柔,即使神智不大清醒,他感受到她的不安的心髒,也會伸手在她肩膀輕撫,像哄小孩兒一般安撫著她。
在她情緒稍定時,他馬上又是另一幅麵孔,猝不及防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你……”沈離可以看見他鏤空的鎖骨,清晰分明,順延至兩側寬厚的肩膀。
時間好似定格此刻。
世界隻剩下彼此。
她大腦被抽空,定住似的,眼睜睜看著他緩緩壓下來的身子,以及微張的唇瓣。
隻聽見粗重的喘息聲在彼此耳際此起彼伏,曖昧迷亂。
在將要抵上她唇間時,倏地夢醒,咫尺之遙,他斷然放棄,身子又提起幾分。
他依然知道這樣不可以,她說過,要給她時間。
所以他不可以。
小兔子會生氣的。
小兔子生起氣來最不好哄了。
他靜靜注視她的眼睛,含有萬般柔情,緩緩抬手,輕撫她的發絲,苦惱地歎笑,“怎麽成年了,還是隻蠢兔子。”
沈離在他猛然抽回身時也跟著醒了,一下晃身將他往旁邊推開,驚魂未定般喘著氣,直立起身,眼睛再不敢去看他。
“陸長鶴。”
她的聲音在抖,抖得厲害,即使這種時候,還不忘提醒他:“記得喝酸奶,早點休息,我、我走了。”
隨後如蒙大赦般,逃荒似的背身跑遠。
房間又恢複了空****的,落針可聞的模樣,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精神混沌間切換。
就像是一場夢,就像她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