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野玫瑰

“今天我特意讓阿姨換了一款口味的早餐奶, 你嚐嚐味道怎麽樣。”

沈離剛洗漱完下樓,把背包放在沙發上,走到餐桌前坐下。

聞言先咬了一口吐司麵包, 就著喝了一口牛奶,欣然笑著對柳雁點頭,“嗯,有種淡淡的青草香。”

“那就多喝點補充營養。”柳雁神態擔憂,提及昨晚, “我都不知道你每天都要學習到那麽晚, 昨天也是, 我都睡一覺起夜了, 你居然還沒睡, 真是辛苦你們這些孩子了。”

沈離一陣心虛,雖然平常她也經常刷題到這麽晚,但昨天被撞到卻不是那麽回事。

“要是長鶴有你一半努力,我和他爸也不用那麽操心了。”柳雁接著感歎。

沈離一聽見這個名字就開始心慌,昨晚的各種畫麵就開始循著縫隙不斷竄進她腦海裏,她已經很努力逼迫自己不去想了,最後隻要有人一提到就破功。

見她突然不動了, 柳雁奇怪地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你怎麽了?愣著幹嘛。”

“沒、沒事。”肉眼可見的緊張,她又塞了幾口麵包掩蓋表情, 目光不自覺往上看,那是陸長鶴房間的方向。

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或者是更早就走了。

“我覺得他應該也很努力。”沈離順口就說出來了, 自己還沒意識到。

她心底裏認為他其實也會努力,隻是不在學習上, 別人就不會覺得他努力,還會把他看作一個不務正業的公子哥。

“努力?他別是高攀這個詞了。”柳雁都懶得嘲笑了。

“可他以前不是賽車手嗎?”沈離自知幫不了他什麽,但在聽到對他否認的話時,還是會想要反駁,“他好像很優秀。”

柳雁不像陸豐一般過激,一聽到兒子當賽車手就氣上頭,她可以理解兒子的喜好,但她同樣也理解陸豐的憤怒。

她自己也是豪門大家培養出來的小姐,她知道在這樣一個圈子裏,所謂的豪門子弟更應該背負什麽,她沒有資格去規勸任何一方,但如果是她單方麵的話,她更希望兒子快樂,所以她也並沒有特別抵觸陸長鶴去接觸那樣的職業。

柳雁不清楚他在賽車那個行業優秀到什麽程度,她隻知道兒子很喜歡,聽到這話還是難掩落寞,“是啊,他還就是個死倔的性子,因為這事兒都不知道跟家裏鬧過幾回了。”

“如果……”沈離歎聲,沉吟道,“我是說如果,如果他還是想要自己選擇的那條路,他想回到那個職業,您會支持他嗎?”

柳雁低頭無聲,糾結地回答:“我希望他快樂,但那樣會給他帶來更多的煩惱,他那個脾氣也是隨了他爸,一根筋,誰也說不動誰。”

所以更多的煩惱,指的就是陸豐吧。

其實這就是個悖論的問題,無論站在哪方思考,都可以自圓其說。

陸家是什麽樣的地方,陸豐這個一路曆經血雨腥風爬到如今這個地位的人,他怎麽可能容忍自己的兒子成為家族的瑕疵。

“好啦,您也不要太煩惱了。”沈離安慰地拍拍她,喝口牛奶把最後一口麵包吞下去,就匆匆從沙發上拿過背包準備上學了,“我要走了,您慢慢吃。”

她揮手打完招呼,換鞋子飛快,一下子就消失在門口。

前腳沈離剛走不久,電梯門後腳就叮地一聲打開。

少年邁著疲憊的步子,活動著筋骨,一身倦怠緩慢走向餐桌。

柳雁一抬頭就看見他一頭淩亂的頭發,整個人走過來,還裹挾著絲絲難聞的酒氣,不禁皺下眉頭,“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一點兒影子沒,還有你身上都是什麽味?昨晚又上哪裏混去了?”

他很嫻熟地拿了一杯沒人喝過的牛奶喝了一口,緩解一下隱隱的胃疼,又順了一塊麵包咬,才抽空回答柳雁:“我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回來的。”

迷迷糊糊的就回來了,迷迷糊糊的就醒了,斷斷續續的記憶裏好像隻有那隻蠢兔子各種折騰。

“你今天要去學校嗎?”柳雁問,“小離子剛剛走,你一會兒自己開車去。”

“剛走?”陸長鶴視線望向空****的大廳門口,失笑說,“那跑的還挺快的。”

柳雁看不懂他意味深長的意思,“還不是你自己磨磨唧唧。”

陸長鶴毫不在意,“我又不去學校。”

柳雁凝眉,停下動作來看他,“你又怎麽了?”

“幹嘛這幅表情?”陸長鶴幹笑兩聲,“我不去學校又不是一天兩天,去了也是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成績是什麽樣。”

“那你打算去哪裏混?”柳雁說,“你得告訴我你的去向,不能跟之前一樣,跟你爸吵個架就消失十天半個月,哪天你死在外邊兒都我都不知道。”

陸長鶴知道她在憂心自己,但他不是喜歡氛圍變僵的性子,還在拿這話開玩笑,“我要死外邊兒那得是頭條新聞啊,你肯定能知道。”

柳雁忍住打他的心思,“就你嘴貧。”

“那我就跟你實話實說了。”陸長鶴就著牛奶把嘴裏的麵包咽幹淨,“原來的車隊又聯係我了,我打算這段時間回去處理一下。”

柳雁差些被噎到,“你什麽意思?”

“最晚……高三結束前,我會回去。”他表現的很平和,就像當初當著他爸爸的麵和賽場斷開關係一樣,仿佛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決定。

柳雁半天沒有回過神,“怎麽這麽突然?”

“我自己想了很久,不突然了。”

從沈離告訴他,他隻會活成自己的樣子開始,他就已經動搖了,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思考需要麵對的壓力,以及各種麻煩事。

柳雁沉沉歎息一聲,沒有反對他,隻是擔心:“那你爸爸那邊,你要怎麽說?”

“也不需要交代多少,你跟我哥找機會告訴他就行。”陸長鶴從椅子上起身,整整頭發,打算回房間洗個澡臨走前隻丟下一句,“讓他早日接受,他的兒子,沒辦法活成他所期望的那樣。”

他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他覺得,他不會被壓倒了。

一班今天中午罕見的沒有拖堂,沈離在等待和行動之間,選擇了主動去十六班找劉茵茵。

因為是抱有一點點私心的,所以在十六班門口往裏麵看,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那個人時,心裏也會不禁有些落空。

她也察覺自己的不對了,一些控製不住的,無法解釋的感情總會時不時湧現,讓她忍不住去做,或者去想什麽東西。

兩人一齊準備去食堂吃飯,路上的時候,劉茵茵還為她的神情反常疑惑:“你怎麽了?悶悶不樂的?話說我們班都拖堂了,你們班居然到點下課?”

沈離勉強笑笑,“偶爾會準時。”

她心情不佳,劉茵茵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雖然平時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但今天格外不同,隱隱有些不開心似的。

兩個人排隊打好飯菜後找到位置坐下,劉茵茵才借機又問她,“你還沒告訴我,到底怎麽了?你看起來不開心哎。”

沈離幹笑兩聲,手上還在百無聊賴地戳飯堆,“有那麽明顯嗎?”

“太明顯了!”劉茵茵說著伸手去掐了掐她的臉蛋,“你今天都苦著臉了,到底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啊?”

“茵茵,我問你一個問題。”沈離神情為難,好像事情說出來有些難為情,“你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嗎?”

“這題我會!”劉茵茵臉上洋溢笑容,想著想著還有點可惜,“我以前暗戀過高三的一個男生,長得超帥!經常在籃球場打球,那時候很多女孩子都喜歡去看他,那場麵,不亞於陸長鶴那隻狗打球的時候一堆女生在場外圍觀的樣子!”

“噗。”沈離繃不住笑出聲,被這個稱呼逗樂,“為什麽是……那隻狗?”

“你不覺得他特別欠兒欠的嗎?特別狗。”說起這點,劉茵茵更可惜了,“雖然他之前還在操場給我們女孩子說過話,但拋開一切不談,他真的太欠了,有錢有顏有身材,三觀還嘎嘎正,他幹什麽不好非得長張嘴?最後隻能變成一個去嘴食用的帥哥,要不是他那副欠抽的嘴臉,我高低也要暗戀三年。”

沈離不否認這點,陸長鶴確實哪哪都好,錯就錯在長了張嘴,偶爾說的一些話又氣人又讓人啞口無言。

“呀,跑題了。”劉茵茵咂咂嘴,回歸正題,“我覺得吧,喜歡就是無時無刻想看見他,很留戀和他相處的感覺,時不時吧,還會有點小心動,就是那種……怎麽形容呢,橘子汽水入口蔓延開的感覺,酸甜清爽,容易上頭,喜歡的過程還會非常糾結和他的關係,我就是這樣,最後還是很遺憾,和我的白月光擦肩而過。”

說到這裏她還戲精上了,表情沉醉,瞥見沈離陷入沉思的神情,語氣說收就收,“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麽?你有喜歡的人了?”

沈離被這一句話嚇回神了,支支吾吾:“我、我沒有……吧。”

“我還以為一班有什麽學霸帥哥這麽有魅力,能讓你這個天天泡在學習裏的機器注意到,還喜歡上了。”沈離說沒有,劉茵茵是百分百相信的,說她最可能跟習題冊在一起也比她有時間暗戀人來的可信,平常唯一一點空檔的時間也基本跟劉茵茵在一塊兒,哪有時間跟別的男孩子相處。

沈離不敢多說,笑得幹澀,飯堆都戳爛了也不下口。

她難以置信,劉茵茵說的那些感覺,居然一一對上了她自己。

她這兩天總在自相矛盾的糾結,思考陸長鶴這個,她人生計劃裏的意外。

這個不管不顧闖進她生活裏的少年,從漠然相對,到可以直接影響到她的情緒。

起初,他隻是個沈離想要千方百計遠離的禍端,後來她一點點剝開這個少年另一麵,她試圖治愈他,給他一點薄弱的鼓勵和力量。

而他雖然有時候很討厭,有時候也會像一束光降臨,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照亮她眼前的陰暗處。

回過頭來想這好像就是個互相治愈,互相沉淪的過程,之後才會慢慢的,讓這份情感走向變質。

所以她是應該確定嗎?

她和他是一樣的感覺。

沈離第一次回到家首要的事情就是看手機,和某人的消息欄中風平浪靜。

她坐到書桌前,看著屏幕出神,來來回回都在翻看那句藏頭的我喜歡你。

那時候居然沒第一時間看出來,難怪陸長鶴當時會說“你也看不懂”這樣隱晦的話。

最後還是點開鍵盤,刪刪減減問出一句:你酒醒之後好點了嗎?

她有探窗看過旁邊房間的窗戶,那裏黑著燈,靜得隻有風聲,她隱隱確定陸長鶴已經不在這裏了。

但第一時間沒有得到回複,她把手機放在一邊,開始完成今天的課業。

想到他可能在忙,沈離之後沒有再追加多問什麽,隻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亮開手機屏幕,以確認自己沒有太過專注而錯過他的信息。

沈離心裏一直數著時間,像從前在公交站等他一樣,等著時間一點點過去。

屏幕亮起在她不知道第幾回點開鎖屏之後,沈離剛把目光看過去,那邊又接著回過來好幾條。

她點開屏幕進去看,確定是他發來的才心安。

還行,打算回車隊處理一些事。

謝謝你之前的話,我在考慮重新選擇。

之後可能不怎麽去學校了。

平平淡淡的回複。

沈離目光落在最後一行,他說不會怎麽去學校了。

她不禁追問:家呢?也不會經常回來嗎?

那邊很快就給了他回應,簡短的,好像沒有任何語調起伏。

是。

也不會太經常回家裏。

所以以後她也不能常常看見他了。

是這個意思嗎?

沈離很想和他表明心意,但盯著聊天框,怎麽也組織不好語言。

他那樣平靜的回複,仿佛他們之間沒有揭開過那層關係,讓沈離都不知道怎麽開頭。

在她內心掙紮間,消息又接連往下彈出,沈離呼吸一沉,仔仔細細盯著他回複的字看了又看,眼底是不可思議驚愕。

昨天的事我記得七七八八,是你把我送回來的對嗎?

謝謝你了,也麻煩你跑一趟。

如果我有說什麽胡話,請不要在意,我們還是朋友。

隻是朋友。

字字句句,疏離而客氣。

和沈離認識的那個沒心沒肺的陸長鶴簡直判若兩人,他甚至強調了她和他隻是朋友。

是他先說喜歡的,可這又是什麽意思呢?

沈離握著手機的手指不由地緊縮,難言的酸澀漫上心頭,說不出的滋味。

那種話他想說就說,說完把煩惱都拋給她了,讓她萬般掙紮終於說服自己。

他呢?

轉頭就倒了一盆涼水,仿佛又改口告訴她這就是一場笑話而已。

“陸長鶴。”

沈離真的被他的陰晴不定惹得惱了,為什麽連這種事情都要逗她玩,可她當真了啊。

“你一直都是個騙子嗎?”

彼時,遠離喧囂的山間公路邊,兩輛跑車前後停列。

近處有溪流,潺潺水聲孜孜不倦,混雜著各種林間生靈的叫聲,身在其中,卻顯得氛圍安靜。

男人鑽進其中一輛車裏翻出兩罐啤酒,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向護欄,隨手開了一罐往身側撐著護欄吹風看景的少年遞過去。

“我覺得你還是要考慮好。”他接著開了另一罐,仰頭喝了一口,有意無意瞥向旁邊的人,“卡納換過一次帶隊教練了,加上你之前退隊,一直都在走下坡路,現在不太景氣。”

“我當初進這個車隊的時候,也不太景氣。”陸長鶴收起剛剛還在打字的手機,麵無波瀾,滿不在乎順了一口酒下肚。

羅森伸手將酒瓶遞過去,示意他碰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選擇更好的發展車隊,不至於帶著這個車隊從頭再來。”

“我懷舊唄,從頭再來也沒什麽。”陸長鶴應著他的姿勢,漫不經心碰了一下,一口接一口斷斷續續,心不在焉的喝著,“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好吧好吧。”羅森縮了縮脖子,無意問他,“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陸長鶴斟酌回道:“過段時間吧,先把隊裏的事情理清楚。”

雖然離開賽車,但他沒有離開過賽車,想回到以前的狀態,也隻是短時間內的問題。

所以主要的還是車隊,畢竟離開的時候,不長也不短,足夠錯過很多事情了,要回去的話,基礎的東西還得聊清楚。

“行,對了。”羅森眉梢一挑,想跟他換個輕鬆的話題,“你和之前看上的小姑娘怎麽樣了?”

“不怎麽樣。”陸長鶴確實因為這個話題而舒展眉頭,甚至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就是突然想到了更好的辦法。”

羅森一陣懵:“什麽玩意?”

“玩玩欲擒故縱。”

他嘴角牽起一抹得意的笑,山間微風習習,將他的發絲往後搖曳,幾縷碎發在額前淩亂,襯得他那抹笑越發令人回味。

“我賭她也喜歡我。”

所謂重要的東西隻有在失去之後,人才會真正明白那樣東西到底有多重要。

她會主動的。

然後親口承認有多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