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分手。

她留的信。

回家時還早, 應晨書沒有下班。

君熹自己上他書房去轉了轉,平日他不在時她是從不會隨意進他書房的。

她今天在裏麵轉了幾圈,這看看那兒看看, 手指拂過他書桌上的旗幟,地球儀,書, 他喝水的杯子, 他丟著的一個打火機。

最後在他椅子坐下,在櫃子中抽了一張紙,在筆筒裏撿了個他平時最常用的鋼筆。

“應先生——”

她開了個頭, 就久久地停滯下去,不知道心中的千萬道言語要如何按順序拓印下去。

應晨書晚上十點應酬完回來, 路過前院聽阿姨跟他說,君小姐今天沒吃晚飯, 也不知是不是不舒服, 讓他回來問一下。

應晨書就加快腳步到了房間, 卻裏外發現沒人。

他走出房門去自己房間, 中間打她手機。

在路過書房時似乎聽到裏麵傳來一記輕細的音樂聲。應晨書馬上推門進去,屋中沒開燈, 但借著院裏的燈,他看到了沙發上躺著個熟悉的小身影。

“熹熹?”應晨書闔上門,摸開了書房的燈, “你怎麽在這睡。”

邊說他邊走到沙發去坐下, 看看睡眼惺忪的女孩子, 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 “怎麽沒吃晚上在這睡覺, 哪裏不舒服嗎?”

“沒……”

應晨書眼神裹滿關懷:“那怎麽不吃飯?”

“沒胃口。”

應晨書還是很憂心, 伸手去扶她,“起來好不好?吃個飯,吃完我們再回來睡覺。”

君熹被他扶起來後,軟乎乎的身子往他懷裏靠,兩條纖細手臂攀上了他的肩,“應先生。”

“嗯?我在呢。”應晨書將她放入懷,溫柔摟著,“我們家小姑娘這是怎麽了?不開心的樣子。”

環顧一圈他的書房,他低頭親一親她的眉眼,低聲問,“想我了嗎?來這睡覺了。下次去找我好不好?在我辦公室睡。”他聲音含笑,寵溺無比。

君熹把頭埋入他脖子,蹭了蹭,蹭了又蹭,想說她就是想他,很想,但是不敢說。

應晨書把她就著那個姿勢抱起來,帶出門,一步步帶回房,進了浴室把她放到浴缸邊上坐著,自己去拿了條毛巾打濕,擰幹,拿過去給她擦臉醒神。

君熹把擦得濕漉漉的臉埋入他腹部。

應晨書笑了:“這麽困了,要不就不吃了,再睡一覺,晚上十二點我再帶你吃好不好?”

君熹深深地摟緊了他。

應晨書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出浴室,抱到床邊把她放下。

見她穿的是外出的衣服,他轉頭去衣帽間給她找了條睡裙過來。

她也不自己換衣服,應晨書就自己動手給她換。小姑娘真的很困的模樣,全程就由他給她抬手,放下,披上衣服,綁上帶子,最後放到**躺下,給她蓋好被子。

終於忙好,應晨書自己去取了件浴袍洗澡。

本來沒那麽早睡,但是看她這小模樣,就很想陪她睡。

洗完澡回來,小朋友卻沒睡著,睜著大眼睛盯著天花板。

應晨書挑了個眉:“熹熹?不困了?那起來吃飯好不好?”

他不舒服地輕咳了聲,又說,“我讓阿姨送過來。”

“我不餓。”她道,又扭頭朝他看去,“你還不舒服。你沒吃藥嗎?怎麽這麽久都沒好。”

應晨書頓了一秒,隨即不動聲色地表示小問題,吃了藥了。

君熹很輕易就看出來了他那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自然,她兀自嘀咕:“你沒好,你肯定沒有按時吃藥,應晨書不聽話。”

應晨書故作鎮定地衝她微笑,實則心裏已經很小心地在認真看她。

但小姑娘說完,卻好像也沒有想在這件事上多討伐他,隻是歎口氣,把臉埋入了枕頭中。

“熹熹?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嗎?”應晨書覺得她今天晚上還是不尋常,飯沒吃,人看著也沒精神。

君熹:“隻是想躺躺。你吃了嗎?”

“吃了,飯局上吃了。”

君熹抬起頭,“你要記得吃藥啊,應先生。”

應晨書還沒說話,她就又呢喃了句:“身體是你自己的,以後也沒人心疼你。”

應晨書頓了頓,她又笑了笑,爬起來說她去吃飯。

應晨書把她扶下床,給她披上他的大衣,牽著小姑娘的手慢悠悠出了房門,繞過後院的長長的遊廊,兩人一起踩著迷離燈火愜意悠閑地往前院走去。

吃了飯應晨書看著就沒那麽擔心她了,隻是君熹一直在考慮是現在離開還是再等等……

這像個永遠無法決定的事。

最後還是先拖著。第二天恰是周末,君熹拉著應晨書去醫院,開了藥。

周末的兩天裏她都盯著他吃藥。

應晨書偶爾騙她說吃了,她就跑去看他藥的數量,再打開相冊說他藥的數量不變,她拍照了。

他被逗得,也不知道小姑娘怎麽忽然這麽認真地監督起了他。

所以周末那兩日裏,應晨書被迫一日三餐都按時按點吃了藥,周一上班,她也在飯點發了消息提醒他吃藥。

還說要是騙她,她就不理他了。

應晨書那一陣被迫的,確實老實吃了一段時間的藥。

但是可能他拖太久了,即使這麽老老實實的一日三餐不漏,可他沒覺得有什麽好轉,該咳還是咳,胸口還是很不舒服。

往年過年君熹雖沒回高雨,但都隨應晨書回覽市了,和其他幾個節日一樣,他們在明順公館裏總能很美好地過完屬於自己的節日。

這個年,君熹沒有回去,上次中秋沒回去是因為學校校慶,有借口,這次君熹沒借口了,隻能隨意說了一句天氣太冷了,她懶得跑。

應晨書雖然意外於她不打算和他回去過年,但是他似乎也明白了她為什麽不回去。

“就在明順公館待著,抽空我可以帶你去玩,熹熹,你一個人在這裏太安靜了。”

“不會,練練會來,家裏也不是隻有我一個人住,沒事,不安靜。”

君熹和他說:“你有需要應酬就多待幾天,沒事,不用馬上回來。”

應晨書深深看了看她,她低下頭避開了他的臉色。

應晨書:“不會被我家人知道,遇見的,其他人,也不會,熹熹。”

“算了,”她淺笑,“應先生自己回去吧,我不想惹沒必要的麻煩。”

“是不是這個年後,你就要工作去了?”

君熹沒有回答,如同他上次沒有回答他是否婚後要在北市住的問題,她也沒有回答他這個離開的問題。

但是他也自然也看懂了。

“熹熹。”

“早晚而已。”君熹衝他淺笑,“本來還想趁著過年走,但是想想還是算了,沒必要,我等你回來。”

應晨書眸光一下深了去,好像一滴墨滾入茫茫大海,化開在更深更黑的水中。

“你要等我回來,不可以先走。”最後,最後的最後他也隻能用沙啞的聲音說出這麽一句。

“嗯。”君熹應了。

如果要不辭而別,她就不等到過年了,最終還是想和他把最後一個年過了,而且她能想象到,他要是回來看不到她,會瘋的。

應晨書把原本定於臘月二十五的機票一推推到除夕當天,從那日起離開了五天,初五他便如當年兩人第一年在一起時一樣,回來了。

君熹找的律所在林州,和北市隻隔著兩個城市。

這兩年在這邊添置的東西太多了,基本收拾不完,所以她幹脆也沒收拾,這院子應晨書也不會當婚房,他把院子送給她了,所以她就把東西全都放著……

她初七離開,因為隻是兩個城市的距離,不需要飛機,所以是楊叔準備送她的。

那天北市下雪了,半夜下到早上,清早臥室門口積雪已經到腳踝以上了。

君熹早起,或者說她一晚上沒睡,所以早早起床後在後院找了塊地堆雪人。一會兒要來掃雪的阿姨看到她在堆雪人,就笑一笑,走了。

應晨書昨夜也沒睡,小姑娘一晚上時不時動一下,摟著他的腰抱了會兒又不知道想什麽,鬆開了,自己睡,一會兒又似乎控製不住往他懷裏鑽,如此反反複複,他心裏就好像風雪起起伏伏……

等她起床二十分鍾後,他假裝自己也醒了,起來洗漱了下後拿著外套出去。

小姑娘的雪人已經初具模型,他過去把大衣給她披上。

“休息會兒,手冷。”

“沒事,不冷。”

應晨書屈膝半跪下去,把她戴了手套還是凍紅的手拿起來捂在掌心。

君熹眨眨眼,衝他笑了笑:“沒事。”

應晨書就那麽捂著,直到把她冰涼到發僵的兩隻小手捂回來了,才給她繼續玩。

君熹確實又舒服了些,沒再覺得手指尖發痛,但是她覺得被捂過的手,沒有剛剛抗凍了,不一會兒而已她又疼得不行。

好在雪人也差不多了。

應晨書這次將她的手藏到胸口熱著,把她的整個人都抱到懷裏,雙手圈著她跪在雪地裏的小身子,緊緊抱著。

君熹眼眶驀地發紅,但還是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笑說:“我拿個手機來拍照,應先生。”

“我身上有。”

君熹就去他身上摸手機,拿到了,熟門熟路的輸入密碼,是她的生日,0130。

解鎖後打開攝像頭,對著可愛的半大雪人拍了幾個角度的照片,完了打開前置攝像頭,對準她和他:“合照,新年合照~”

應晨書看了眼鏡頭,又闔下眸看半個身子藏在他懷裏的她。

君熹按下拍攝鍵時拍到的正好是他闔眸看她的畫麵,雖然沒有看到鏡頭,但是她猶豫了兩秒,也接受了,她喜歡應晨書看她。

他這樣的人,本該目空一切的,但是他眼裏總有她,她的榮幸。

君熹起來,拉著他去吃早餐。

阿姨隻知道她要去工作了,一邊上早餐一邊和她說以後三餐也要定時吃,想做什麽菜不會就打電話問她,不要老是吃外賣,也不要在外麵吃不衛生的,周末有空回來的話,她給做好吃的給她補補。

君熹一直笑著,也沒說她以後不會回來了。

應晨書始終沒有說話,隻是陪著她吃了早飯,臨到快吃完時,才忽然說了句:“律所很忙,你自己沒時間做飯。要不把阿姨帶去給你做飯。”

“我賺的那仨瓜倆棗,我還請得起阿姨。”她哼笑,“算了算了。”

應晨書欲言又止,想說的話 她其實知道的,她不差錢,她想要享受什麽樣的生活她都可以,但是小姑娘不願意,她要回歸平常的,正常的,屬於她自己的生活了。

飯後君熹去後院拿行李。

其實是司機來幫她拎行李箱的,應晨書當時站在客廳看著她的行李箱,在出神。

君熹也沒去問他看什麽,想什麽,直到要走時,她從他身邊穿過,應晨書還沒動,她猶豫了猶豫,才轉過身歪頭看他,“應先生,你不送送我嗎?”

應晨書低頭,和她發紅的眼眶對視上。

他走到門口把門闔上,回來把她按在懷裏,深深按著,低頭,薄唇碰了碰她的耳垂,滾熱的話在嘶啞的嗓音裏飄出來,帶著些病態的輕顫:

“對不起,熹熹。”

君熹眼淚啪嗒啪嗒掉在他肩頭,想說沒有,他沒有對不起她一分,從那年在別墅裏被她哭著求他在一起,他答應了開始,就沒有對不起過她,2011年1月31日,到2015年2月25日,整整四年了,如果不是因為她,他想必早就結婚了,現在生活也安定,很好,無憂無慮的。

她想說沒有對不起的,但是這一刻,卻說不出口,心頭的刺疼讓她怎麽也說不出這句明明很真誠的話,反倒差點說,她很舍不得他……

“你好好生活,應先生。”

說完,君熹就緩緩起身,手捂住眼睛,胡亂地擦了擦,而後在男人炙熱的目光下,轉身往前走,拉開門,出去了。

應晨書隨之走了出去,慢她一步在她身後跟著。

到了門口,目送她上了車,闔上車門。

隔著車窗對視了須臾,她升上了車玻璃。

彼此都看不見彼此了。

正月初七的雪花又簌簌從謝安街上空飄落,正如兩人在一起那天,看似浪漫……實際那天,嗬氣成冰,挺冷的。

直到車子離開了謝安街胡同口,很久很久了,長街除了寥寥雪花飄落,再無人煙,應晨書才徐徐低下頭,轉身回去。

他去了書房,沒到房間去,裏麵還滿滿當當都是小姑娘的東西。

但是,書房的書桌上有封信,是他沒見過的。

應晨書先是愣了愣,隨即伸出僵硬的手去拿起來,展開。

君熹的字,應晨書從初見開始就知道,她寫得一手好字,才華橫溢。

開頭是,應先生。

就說明,這是她給他的。

——應先生,時間好快,但要慢慢回憶的話,這四年足夠一輩子回憶了。

簡單樸拙的一句話,就讓應晨書心髒好像被什麽擊中,刺疼如潮水蔓延。

回憶一輩子……

她是真的,不打算結婚了。

——我不知道你後悔那天答應我沒有,我是有些後悔的,當年我不知道我要什麽,可能事到如今我也不知我具體這輩子想要什麽,是皓月星光全為我所有,一輩子自在瀟灑,愜意無憂,還是要你……

但是你可以不需要,誠然我也不妄自菲薄,我也知道,這些年應晨書和我在一起,他還是挺開心,挺愜意的,但是你們這些人,也不差這點開心,這點愜意,不差君熹……

但過去的都過去了,這世界上最讓人惆悵的便是真的沒有後悔藥,我也沒必要清高地說不該拉你下深淵。

你好好生活,應先生,好好吃藥,雖然我發現你好像吃藥也不是很舒服,那就住院,好好養身體,回到10年我們見麵的那個狀態。

沒必要為了區區一個君熹,愧疚萬分,你的人生本不需要我,也誠如我的人生本不會有你,我也可以不需要你了,我不是當年那個冒進打人鬧到需要你去撈我的小女孩兒了,我二十七歲了,是大人了,也隻是你把我當小孩兒而已。

你好好吃藥,好好生活,這悠長漫漫的一生不是隻有感情,你要好好享受你這幾年給自己拚搏出來的磅礴旭日,這些年我很心疼我的應先生,所以你不該這麽放棄自己的生活放棄自己的人生。

我不想要你離開你的世界,向我奔來,不需要,不喜歡,明月隻適合高懸於空,不該為茫茫人海中的誰起落,我很渺小,我慕強,我隻喜歡一生誌得意滿,如登春台的應晨書。

再者,你說,你要是哪天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那我拿什麽回憶。你記得,還有人答應我,我死了會把我埋在你身邊的。

應晨書瞳孔收縮,怔怔看著這句話。

其實我一直覺得我這輩子沒強求什麽,從一開始我就接受自己平凡普通,我可以不被人喜愛,餘生好好壞壞,是風生水起,是低潮死潭,我如今也都欣然接受。

但人總不能接受心裏的愛也被剝奪吧,你要是不在這個世界上,我會恨老天。

……你要是在,我就不覺得一個人在這個世界很苦,一點不苦,也不漫長。

這四年,歡欣夠了,夜夜滿星,君熹從未悵然過。

縱然浮生隻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但有些高山,中途風景你我已經看過,也就夠了,不一定非要攀越過去,我是,你也是,應先生。

山高水長,你好好往前走,一生平安。不要聯係了。

——0131

最後落款的不是她的名字,是一串數字,2011年這個日子和她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