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黑店

懷鈺看著前方沈葭縱馬狂奔的樣子, 嚇得後背全是冷汗,扯著嗓子大喊:“沈葭!你別跑!我不追你了!你……你降點速,從馬上摔下去不是好玩兒的!”

沈葭卻不理他,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 駿馬吃痛, 撒開四蹄,跑得更快。

懷鈺隻能跑去前麵, 想辦法截停她, 不然這樣跑下去非出事不可。

“駕!”

他一甩馬韁,獅子驄遠非尋常馬駒可比, 一下就與沈葭那匹棗紅馬並駕齊驅。

懷鈺看著沈葭,大聲道:“快停下!”

沈葭卻衝他露出個明媚笑容:“懷鈺, 我倆比比, 看誰先到前麵那家客棧!”

說完一馬當先,搶上前去。

懷鈺一愣, 望見竹林掩映處,確實有個山崗,崗上有家客棧,遠遠地可望見翻飛的酒招。

他唇角一勾,心想, 同他比賽馬?

懷鈺摸摸馬頭,道:“給她點兒厲害瞧瞧。”

獅子驄察覺出主人心意,奔跑起來風馳電掣, 不一會兒就超過了前方的沈葭,率先抵達客棧。

這家客棧倒有個雅名, 喚作“瀟湘夜雨”,襯了附近綠竹圍繞的景兒。

沈葭扔了馬鞭, 讓店裏的夥計去喂馬,自個兒走進去,見懷鈺已在大堂中坐定了,笑吟吟地看著她,便也走過去坐下,喊了聲:“小二,上茶!”

一個店小二打扮的人走過來,慌慌張張問:“客官,喝什麽?”

沈葭皺眉:“沒聽見嗎?茶。”

店小二道:“什麽茶?”

沈葭:“……”

沈葭這才正眼打量那店小二,見他衣服穿得鬆鬆垮垮,連帽子也戴歪了,不禁生了三分嫌惡之心。

“你店裏有什麽茶,你問我?”

那店小二支支吾吾的,總是說不上來,興許是頭一回見沈葭這樣的貴客,被問住了。

懷鈺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滿是懷疑之色。

這時一個穿細葛長衫的男子走過來,他長得尖嘴猴腮,還生了雙狹長狐狸眼,不動聲色地將那店小二推到身後去了,堆著笑道:“二位客官,請見諒,我是本店掌櫃,這夥計是新來的,對店裏的事還不精熟。小店什麽茶都有,紅茶綠茶普洱茶,雨前的龍井,日鑄的雪芽,看您想喝什麽。”

沈葭小聲咕噥:“都什麽月份了,還喝雨前龍井,來一壺鐵觀音罷。”

“得嘞,”那掌櫃的踢一腳店小二,“愣著幹什麽?還不下去沏茶!”

店小二忙不迭地滾下去了。

掌櫃的賠個笑,也進了後間,剛打起簾子,人就變了臉色。

地上躺著兩個被剝得赤條條的人,一男一女,頸上都挨了一刀,已做了黃泉鬼,兩個強盜模樣的人正一前一後地抬著男人,要往灶下搬。

其中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罵道:“真他娘的晦氣,老子剛剁下一刀,人就到了,幸虧老子手腳快,不然這趟就白忙活啦!”

那進門的掌櫃“噓”一聲,壓低嗓音道:“外邊那男的是個練家子,都別說話,也別動,提防他聽見,宋先生,你那藥多下點!”

正在沏茶的人一聽,將手中的藥粉全數抖落下去。

-

大堂內,店小二上了茶,卻立在桌邊不走。

沈葭提壺斟了兩大碗茶,一碗推給懷鈺,一碗給自己,見店小二跟個樁子似的杵在這兒,不由問道:“你還站這兒幹嗎,沒你的事兒了。”

店小二隻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沈葭口渴得不行,先將那碗茶喝了,隻覺得味道有些發苦,正宗的鐵觀音是有回甘的,也不知這掌櫃的又拿了什麽劣質茶葉來糊弄她,當下眉頭一皺,放下碗不喝了。

懷鈺的長指貼著碗沿摩挲,道:“你姐姐讓我瞞著你的那事……”

“打住,”沈葭抬手製止,“她既然讓你別說,那你就別告訴我。懷鈺,我對你二人的事一點也不關心,我知道,你真正想娶的人是她,我想嫁的人也不是你,我倆這叫陰差陽錯,盲婚啞嫁。這些時日,我也思索過了,聖上親自指的婚,你我都推脫不得,你休不了我,我也休不了你,還能如何?一輩子湊合過罷,以後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別管我的事,咱倆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

“……”

懷鈺幾乎要將那茶碗捏碎,端起來一口喝了,卻怎麽也壓不住內心那股燥意。

“各過各的?你倒想得開!”

他越想越氣,想將沈葭一把撈過來,在懷裏狠狠揉捏幾下出氣,又想將她大罵一通,生氣間忽然覺得哪裏不對,皺皺鼻子:“怎麽有股血腥味兒,你聞見沒?”

沈葭眼神呆滯,茫然地看著他。

懷鈺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沈葭,你怎麽了?”

沈葭往下就是一倒。

懷鈺:“!!!”

懷鈺驚得立刻起身,然而以他的身手,竟踉蹌了一下,摔在地上,下一刻,繡春刀出鞘,卻是晚了一步。

脖頸上一片冰涼。

身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笑道:“你小子功夫不錯,反應也快,卻也敵不過我這蒙汗藥。”

懷鈺舌根發麻,問:“你們是……什麽人?”

男人道:“巢湖畔白虎寨,野狐天王你仇鳴仇大爺,聽說過麽?”

懷鈺眼神發直,盯著趴在桌上昏過去的沈葭,終究是扛不過體內發作的藥性,倒地撲了。

後廚幾個盜賊一窩蜂地擁出來,那刀疤臉將懷鈺腰上的繡春刀解了,拿在手裏當個寶貝似地看,剛出鞘三寸,不慎被刀刃割了手。

刀疤道:“喲,三當家,這刀稀奇,沒有護手,這小子就不怕把自己手指頭給削了?”

仇鳴罵道:“別玩刀了!把這倆捆了,裏頭那兩具屍體處理幹淨了沒?這兩個還隻是開胃菜,後頭還有大魚呢。”

眾人紛紛行動,刀疤臉拿了麻繩要來捆人,這時外頭走進一個人來。

“小妹!”

沈茹一臉著急地走進來,她是來找沈葭解釋的。

大堂中所有人動作齊齊一頓,刀疤臉的麻繩才綁到一半。

沈茹後退一步,道:“那個……我走錯門了。”

說完掉頭便走。

眾盜如夢初醒:“還有一個!”

“怎麽又來個女的!”

“抓住她!”

“別讓她走脫了!”

沈茹跑出去還沒幾步,就被仇鳴一掌擊昏了,外麵還有個駕車的馬夫,也被刀疤臉追上去一刀給結果了。

這下地上躺著的由兩個變成了三個,那下藥的宋先生手裏拿著把菜刀,在懷鈺的脖子上比來比去,就是不敢下手,提議道:“要不先殺了罷,大菜在後麵,他們留著沒什麽用。”

仇鳴瞪他一眼,道:“怎麽沒用,統統綁了,送上山當肉票,等他們家人來贖,女的送給老大先爽,爽完了輪到弟兄們。”

眾盜一聽,紛紛舉刀歡呼。

仇鳴點了幾個小嘍囉先去送肉票,自己蹲在客棧繼續等大魚,宋先生主動提出要護送,仇鳴也不阻止,隻是暗中吩咐手下多留個心眼,別讓宋先生偷偷將肉票宰了。

這小嘍囉還等著老大爽完輪到他享用兩個美人呢,當然是忙不迭地點頭。

-

酉牌時分,天已全黑。

謝翊一行人到了“瀟湘夜雨”,立馬便有店裏的夥計提著燈,笑嘻嘻地迎出來,幫他們解鞍卸騾子,牽牲口拿行李。

冷師爺見後院馬廄裏拴著獅子驄和棗紅馬,還有一輛馬車,便笑道:“東家,看來他們是先咱們一步到了這兒。”

謝翊點點頭,問一個店小二打扮的人:“勞駕,請問貴店白日裏是否來了別的客人?”

那店小二一轉眼珠,道:“客官問的可是一男二女,那男的高高大大,腰間係著一枚紅纓玉佩,二女年紀不大,一高一矮,都是一般的好顏色,對麽?”

謝翊點頭,道:“正是。”

店小二笑道:“那就是他們了!下晌兒來的,那二女似乎是為了那男的在爭風吃醋,一言不合爭執起來,矮一點兒的女的氣哭了,跑了出去,那男的便出去追了,另一個女的見他丟下她跑了,氣得也一跺腳跑了,眼下不知跑去哪兒了,但肯定會回來的,他們預付了房錢呢,坐騎也在這兒。”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有個人怒斥道:“胡說八道!”

店小二回頭去瞧,見說話的是個麵皮白淨、一臉書卷氣的男子,便道:“小人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客官怎麽說小的胡說八道呢?”

陳適沉著臉,冷冷道:“你說的那高個女子,是我的夫人。”

店小二“喲”地一聲,笑道:“那對不住了,客官您要不說,小的還以為那二女是那男子的大小老婆呢。”

“你!”

陳適麵露忿色,卻被冷師爺一把拽住:“陳公子,算了。”

陳適恨恨地甩開他,走到一旁坐下。

眾人行了一天路,都有些累了,下午在曠野裏也隻是隨便果腹,當下便讓小二上好酒好菜,辛夷等女眷不便拋頭露麵,已去了二樓廂房,等小二送酒菜上門。

謝翊在桌邊坐了,皺眉對冷師爺道:“讓鄭鏢頭出去找找,別真的出事了。”

他們外出行商,為防那等不長眼的強人攔路打劫,總會雇一些江湖上的武師鏢頭,鄭鏢頭就是經常合作的一位。

冷師爺點了點頭,又四處張望:“鄭鏢頭呢,去哪兒了?”

正尋找間,鄭鏢頭風風火火走進來了,一屁股在謝翊身旁坐下,目光直視前方,嘴裏壓低聲道:“七爺,待會兒酒菜上來了不要動,咱們今晚不走運,碰上黑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