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成親
九月二十六, 宜嫁娶,祭祀,酬神,求子。
諸事皆宜, 上上大吉。
沈葭與沈茹俱是一身大紅喜服, 蒙著銷金蓋頭,在侍女的攙扶下拜別父親。
蓋頭下, 姐妹兩個同樣淚如雨下, 哭得稀裏嘩啦,前來觀禮的賓客們不禁感歎, 新娘子出閣時哭嫁是習俗,但也沒見過哭得這麽慘的, 尤其是那沈二小姐, 簡直是扯著喉嚨在哭,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出殯。
沈如海隻能尷尬地將她扶起來, 道:“別哭了,日後想回來,還是能回來的。”
他以為沈葭哭是舍不得娘家,卻不知道沈葭是為了自己不能嫁給心儀的陳公子而哭,她不僅不能嫁, 還要眼睜睜看著沈茹嫁給他,真是人生最痛苦的事也莫過於此。
沈葭悲從中來,哇哇大哭。
門外一聲銃響, 喜娘大喊:“吉時到,新娘子出門嘍!”
吹拉彈唱聲起, 爆竹聲聲,煙塵彌漫, 兩位新郎官各自騎在高頭大馬上,頭戴烏紗,胸纏紅花,懷鈺唇紅齒白,陳適清俊儒雅,二人都是一樣的緊張,忍不住握緊手中韁繩,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
兩個新娘子抬腿,邁過門檻,隨後分頭走向各自的夫婿,走向她們從此截然不同的人生。
扶風王府。
王府內處處張燈結彩,忙得人仰馬翻,自從上任扶風王大婚以來,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的時候了,王府夏總管負責居中調度,一天下來,連停下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
一個迎賓的小廝腳打後腦勺地跑來,驚慌失措地喊:“夏總管,那個……貴人,有貴人來了……”
夏總管正忙著察看掛的燈籠正不正,哪有空管什麽貴人不貴人,況且親王大婚,今日來的賓客哪個不貴?
夏總管不耐煩地扭頭,然後一個腿軟跪了下去。
“皇……皇……”
“叫黃先生即可。”
延和帝笑吟吟道,他今日穿著一身元青寬袖直裰,腰係玉帶,頭戴程子巾,瞧著就是個家境富裕的文士。
高順跟隨在後,也是一身簡樸打扮。
夏總管在他的攙扶下站起來,擦擦腦門上的汗,問:“皇……黃爺怎麽來了?”
延和帝察看著府中的裝潢,隨口道:“鈺兒大婚,我過來看看,不必驚動其他人,等新人拜完堂後,帶過來讓我見見就行了。”
夏總管一聽這怎麽行,至少得吃了席再走罷,但轉念一想,皇上今日微服出巡,本就是想掩人耳目,不引起別人注意,免得到時言官又說三道四。
夏總管恭敬地道:“是,吉時還未到,要不爺先進去坐坐?小的派人看茶。”
延和帝擺手笑道:“忙你的去罷,這兒我比你更熟,不用招呼了。”
說罷便領著高順四處遛達去了。
黃昏時分,前去迎親的隊伍回來了。
懷鈺翻身下了馬,將沈葭從花轎裏打橫抱出來,按大晉風俗,新娘子進門時腳不能沾地,所以夏總管早在王府門口鋪上了長長的紅毯,哪知懷鈺竟抱著沈葭一路跨過了火盆、馬鞍和門檻,直接抱到拜堂成親的正廳。
懷鈺父母雙亡,主位上放著的是兩尊牌位。
儐相在旁高聲唱道:“一拜天地——”
新人麵朝大門口,一人扯著紅繡球的一頭,徐徐下拜。
“二拜高堂——”
他們轉身,麵對牌位低頭下拜。
“夫妻對拜——”
二人相對而立,懷鈺躬身對拜時,忍不住往蓋頭底下偷瞄,想看裏麵那人是不是沈葭,他總怕今日忙中出錯,把兩個新娘子給弄錯了。
“禮成!送入洞房——”
儐相一聲落地,馬上有夫人婆子們笑著一擁而上,要將沈葭送進喜房,夏總管慌忙擠進來,在懷鈺耳邊說了句話。
懷鈺眼神一變,抱起沈葭就跑。
“哎喲!搶新娘啦!新郎官迫不及待要洞房啦——”有個婆子尖聲叫道。
眾人哄堂大笑,有那等愛湊熱鬧的少年郎,竟追在懷鈺身後要鬧洞房,懷鈺被調侃得麵紅耳赤,心道:呸!誰急著洞房了?
沈葭被嚇了一跳,緊緊地摟著他的肩,道:“懷鈺!你幹什麽?!”
懷鈺一聽這熟悉的聲音,落下去七八分的心,安慰她:“別怕,帶你去見個人。”
懷鈺抱著她幾下縱身起跳,總算甩開那些要鬧洞房的人,經過一條抄手遊廊,來到一間倒座抱廈內。
延和帝正背著雙手,仰頭欣賞廳內懸掛的一副中堂,上麵畫的是個仗劍獨行的俠客,兩旁有對聯,用的李太白的詩: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微笑道:“鈺兒,叔父來看你成親。”
懷鈺將沈葭放下地,拉著她跪下,兩人磕了個頭。
延和帝坦然受了這一禮,笑著點點頭,將二人扶起來,說:“從今以後,你們二人要互相扶持,相敬如賓。懷沈氏,要盡心侍奉夫君,操持家務,誕育子嗣,恪守為婦之道,知道了嗎?”
沈葭正出神想懷沈氏是誰,冷不丁被懷鈺暗中推了一把,這才反應過來,懷沈氏叫的是她,不禁撇撇嘴,心道真難聽,但也不得不按照宮中嬤嬤教的,低頭恭謹答道:“是,臣婦知道了。”
延和帝滿意地笑了,招手示意高順上前,賞了他們二人一對白玉扳指。
將沈葭送回喜房,懷鈺就被蘇大勇幾個叫去喝喜酒了,走前他不忘叮囑觀潮:“送點吃的進去,她們肯定餓了。”
觀潮一口答應:“放心罷,爺,不會餓著王妃的!”
懷鈺還想再交代幾個沈葭愛吃的菜式,蘇大勇就一把勾著他的肩:“走罷,頭兒!弟兄們可都等著你呢!今晚是您的大喜日子,他們不把你灌醉不罷休,新娘子跑不了,跟咱們先喝幾個!”
說完,他使個眼色,幾個少年樂嗬著一擁上前,架住懷鈺的雙手雙腳,嘻嘻哈哈地將他扛著跑了。
新房內,喜燭高照,滿室紅光。
辛夷好不容易送走弄完撒帳儀式的夫人娘子們,回房見沈葭竟自己揭了蓋頭,不禁嚇了一跳。
“小姐……不對,現在是王妃了,不是讓你別把蓋頭掀掉的嗎?快蓋上!”
沈葭避開她的手,不耐煩道:“要悶死啦!不蓋!快拿開!”
“大喜日子不能說‘死’字……”
辛夷隻得收起蓋頭,道:“好罷,那等小王爺回來了再蓋……杜若,不要爬上床!快下來!那上麵的幹果不能吃!”
杜若在**餓得打滾,哭喪著臉道:“好餓好餓好餓,小姐,這些真的不能吃嗎?”
沈葭大度道:“吃罷,剝個花生給我。”
辛夷:“……”
看著這大吃特吃的主仆倆,辛夷簡直哭笑不得。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敲響,辛夷趕緊把蓋頭給沈葭蓋上,又將杜若從**揪下來,做完這一切,才問:“誰啊?”
門外那人道:“回姐姐的話,小人是王爺身邊服侍的小廝,王爺擔心王妃餓,特命小人來送吃食。”
“什麽?有吃的!太好了!”
不等辛夷下令,杜若就扔了滿懷的蓮子桂圓,歡快地跑去開門了。
觀潮端著漆盤,低眉順眼地站在門口,隻聽房門拉開,他都沒來得及看清那是誰,手上就一空,房門又“砰”地一聲給摔上了。
“……”
觀潮送來的菜色雖然清淡,卻很豐富,八個不重樣的清粥小菜,四碟熱菜,四碟冷盤,其中一份涼拌筍絲色澤碧綠,勾得人食指大動。
辛夷不禁歎道:“小王爺有心了。”
她們今日四更就起了,給沈葭梳妝打扮,忙到現在都沒吃上口熱乎飯,還以為要餓到明日,沒想到一向粗枝大葉的懷鈺能注意到這個。
沈葭拿了筷子,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最近怎麽總說他的好話?”
辛夷臉一紅:“有嗎?我隻是想,小姐既然已經嫁給小王爺了,那……”
“囉嗦死了,”沈葭最不樂意聽這個,“吃飯!”
杜若拿著筷子守在一旁,早就等著她這句話,聞言果斷出擊,拿下一塊小羊排。
主仆三人用完飯,沈葭又鬧著要卸妝沐浴,頂著一臉厚重的妝容,她十分不舒服。
辛夷拗不過她,隻能伺候著她洗完了澡,換上一襲大紅寢衣。
從浴室出來,沈葭直奔那寬得能容納十餘人的拔步床,掀開錦被躺進去就睡覺。
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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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葭這一日下來累壞了,很快便沉沉入睡,隻是睡得正香甜之際,忽然被一陣酒氣熏醒。
沈葭不悅地睜眼,與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對上。
“……”
“……”
懷鈺兩頰醉得通紅,劍眉烏黑,睫毛纖長,他垂下頭,薄唇在沈葭右臉上蹭了蹭,灼熱氣息噴灑在她耳畔,嗓音帶著被酒浸透後的低啞:“怎麽自己把蓋頭掀了?”
沈葭:“!!!”
沈葭一聲尖叫,一巴掌甩在他臉上,爬去床角坐著。
忽然覺得胸前異常清涼,低頭一看,才發現懷鈺趁她睡著,將她的衣帶解開了,寢衣大敞,露出大片春光。
“……”
“登徒子!”
沈葭急忙掩上衣襟,又羞又惱,俏臉緋紅。
懷鈺被她那一耳光打懵了,聞言道:“我……我怎麽就登徒子了?不對,我們今日成親了,我還要和你洞房呢!”
他終於擺正自己的位置,抓著沈葭的腳踝,就要將她拖到身下。
沈葭大聲尖叫,拚命掙紮,雙腳不停亂蹬,懷鈺的腹部如鐵板一塊,被她踢中也不疼,隻是怕她這尖叫聲將下人引來,明日王府就傳出新婚夜王爺暴打王妃的流言。
懷鈺萬分無奈,隻能放開她:“怎麽了?你別叫啊,姑奶奶。”
沈葭繼續窩在床角,懷裏抱著個鴛鴦戲水的枕頭防身,充滿戒備地瞪著懷鈺:“你別過來!我不要跟你洞房!”
懷鈺一愣,眸色暗沉下去,薄唇緊抿:“哦?你不想和我洞房,可是你已經嫁給我了。”
說完,他上前將沈葭壓至身下,低頭便要親她。
沈葭嚇得閉上眼,像喚醒了什麽痛苦的記憶,麵色發白,身子狂抖:“不……不,疼……我怕疼……懷鈺,求求你,放過我……”
懷鈺這才意識到不對:“你……上次很疼?”
“疼……好疼。”
沈葭哇地一聲,終於大哭起來。
她被懷鈺欺負怕了,那晚在太液池的烏篷船上,懷鈺就像頭無法饜足的野獸,要了她一次又一次,而那第一次的慘烈,實在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不知道一個人能痛成那樣,像活生生被人撕成兩半。
嬤嬤說,這種事隻要熬過頭一次就好,可是那晚她一直在痛,事後三天連路都走不了,下.身還流了血。
沈葭從小就嬌氣,連磕著碰著都沒有過,怕疼怕得要命。
她哭得眼淚淌了滿床,上氣不接下氣道:“懷鈺,你……你別欺負我,我……我……”
她“我”了半天,也沒想出該拿懷鈺怎麽辦。
沈如海才不會管她,舅舅又遠在天邊,根本沒人給她撐腰,一向對她好的賈氏又被沈如海打發回了老家。
沈葭越想越難過,哭得更大聲了。
懷鈺一邊替她擦眼淚,一邊哄道:“好好好,我不欺負你,你別哭。”
他越給沈葭擦淚,她哭得越厲害,懷鈺隻能先從她身上下去,舉起手保證:“我不碰你,真的,你睜眼看看。”
沈葭睜開淚眼,看見他退到了床沿,這才放下一半的心,說:“那你今晚睡地上。”
懷鈺:“……”
懷鈺試探著道:“沒這必要罷?我看這床挺大的。”
眼見沈葭小嘴一扁,又有泫然欲泣的架勢,他急忙道:“好!可以!我睡地上!”
就這樣,新婚第一晚,他就失去了上床的權力。
懷鈺抱著被子枕頭,在地上布置出個狗窩一樣的地鋪,躺進去睡下,隻是一閉上眼,腦子裏的綺念就不停往上湧。
他進房前喝了不少酒,又被蘇大勇等人灌了一耳朵葷話,教他如何在**大展雄風,隻是沒想到那些招數都用不著,倒是苦了現在的自己,躁得輾轉反側。
懷鈺睜開眼睛,往拔步**看一眼,沈葭背朝著他,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他想了想,輕手輕腳地起身,走到床邊看一眼,沒想到沈葭立刻睜開眼睛:“幹什麽?”
“……”
懷鈺尷尬道:“沒什麽,就是過來看你睡了沒。”
沈葭滿臉狐疑地盯著他。
懷鈺自知沒趣,拖著腳步回了自己的狗窩。
沒過多久,他還是難受,便去外麵衝了個涼水澡回來。
**的沈葭已經睡著了,不知是不是因為睡夢中的人不設防,她不再像之前側著身睡,而是自然地攤開手腳,沈葭睡覺時的麵容像個乖巧的孩子,呼吸均勻,鼻翼微微翕動。
懷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終究是沒趁她睡著悄悄上床,而是掀開燈罩,吹滅蠟燭,回到地鋪躺下。
半夜時分,他被一道呼痛聲驚醒。
懷鈺像隻警覺的豹子,從被窩中一躍而起,來到沈葭身邊。
“怎麽了?”
沈葭捂著被磕到的膝蓋,惱怒地問:“誰熄的燈?”
“我熄的……”
懷鈺也想不到,這麽短的時辰內,自己竟然又做錯了事,他問沈葭:“你是不是夜裏眼神不太好使?想要什麽?”
沈葭道:“茶。”
懷鈺便去給她倒了杯茶過來,要給她時才覺不對:“冷的,你能喝嗎?”
沈葭點頭:“給我。”
懷鈺怕她連杯子在哪兒也看不清,便拉著她的手,將茶杯塞入她手心。
沈葭被人伺候慣了,也沒覺得哪裏不對,捧著杯子喝光了,又將茶杯遞給懷鈺。
懷鈺道:“你站著別動。”
他先去將杯子放了,又回來打橫抱起沈葭,將她放到拔步**,這才去找火鐮,點燃床前的兩盞立地罩燈。
室內重見光明,燈籠罩上也貼了紅“囍”字,昏黃的燭光下,懷鈺俊秀的側臉被映上一點紅光,他極認真地承諾:“以前我不知道,以後我不會熄燈了。”
沈葭蓋著被子,看著他沒說話。
懷鈺忽覺有些赧然,走回自己的地鋪躺下,心髒砰砰跳得厲害。
他望向**的人,對著空氣輕輕說:“沈葭,對不起。”
沈葭側身躺著,也不知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