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小登科。
南弦被他纏得暈頭轉向, 但這句話還是聽清了,勉強別過了臉道:“不必……”
可他沒給她說全的機會,一手勾住她的後腦, 蠻橫地加深了這個吻。
以前看他, 總是一派溫雅公子模樣, 雖然私底下辦事雷厲風行,但光看表麵,實在不具備什麽攻擊性。也許就是這個緣故吧,即便到了成婚前夕, 南弦也覺得他是那個小她三個月的小郎君, 可親可愛, 並不可敬。但這次不一樣, 他後顧無憂,便肆無忌憚。這個吻,綿長而濃烈, 幾乎讓她續不上來氣。
好容易把嘴搶出來,但不多時他又追上來, 咻咻的呼吸,灼熱的嘴唇, 如這七月的天氣一樣,要把人融化了。
南弦“唔”了聲,拍打他兩下, 他渾然不在意。肖想過千百遍,終於讓他又有機會實行,這是何等令人上癮的美事, 哪裏輕易放過她。
春風得意, 手段也張揚, 但心下覺得好笑,別看她平時老練,一到這種時候就慌亂,常連喘氣都忘了。
分開一下,讓她續命,繼而再接再厲。某種程度上,神域覺得自己的心智比她成熟得多,尤其這種時候,她就顯得有些笨拙,需要他一點一點引領。
一勾一繞,撬開她的牙關,清明的腦子忽然昏聵,外界的花草、暖熱的熏風,什麽都感受不到了,整個世界隻有她。狠狠研磨,無盡汲取,他聽見她喉中逸出一聲輕喘,這時人都要燃燒起來,恨不能將她鑲嵌進身體裏。
微微撤後,看見她酡紅的臉頰,還有水光瀲灩的眼瞳,她被欺負了,怎麽有些可憐兮兮。
他笑起來,貼著她的唇問:“南弦,你可歡喜?”
她想應,但是說不出口,猶豫一下抬起手臂摟住他的脖頸,細聲說:“我們以後,永遠在一起了,是嗎?”
忽然有酸楚湧上鼻尖,他說是的,“永遠在一起。”
他深知道自己的脾性,他的性格裏藏著一頭野獸,若是沒有她羈絆馴服,這頭野獸會迷走,會發瘋,將來自己會變成什麽樣,連他自己也不敢想象。
好在有她,留住了他對人世溫情的最後一絲眷戀。他很感激命運的饋贈,在他正式踏入建康,一切方才起步,內心還在惶惑憂懼的時候遇見了她,救贖就在不經意間降臨了。
既然是命裏注定,就不能放手。他算計過、搶奪過、失敗過、痛苦過,最後失而複得,老天還是待他不薄。今後他要用全部的生命來愛她,這位把他救出泥沼,給他新生的女郎,就如阿翁眼裏的阿娘,是心頭一生一世的朱砂痣。
疾風驟雨緩緩停歇,她的一攬,換來一片風輕日暖。他變得溫柔,還是那個儒雅的小郎君,眷戀於她的嫵媚繾綣,流連不去。
吻一下,再吻一下,總是不足。他牽起她的手壓在胸口,貼著她的耳廓說:“日子怎的如此難熬,還有五日呢……”
手掌下的心髒有力跳動著,他沒敢讓她知道,還有更為僨張的血脈,在呼嘯著渴望她。
南弦仰起臉,親了下他的下頜,才覺得兩個人的心終於靠近了。這一次是真的接受他,也做好了夫妻一心,同進同退的準備。
隻是細想起來,還是有些不可思議,以前總拿他當阿弟看待,同情他的身世,可憐他的孤寂和境遇,萬萬沒想過會與他成婚。自己呢,除卻還有識諳和允慈,並不比他強多少。養父母不在了,親生父母無處尋找,識諳一出事,自己便被向家族親趕出家門,但慶幸自己還有能力安頓自己,還有多餘的一點餘溫,可以顧念著他。
算是兩個命運不濟的人互相取暖吧,就這樣也很好。
他與她耳鬢廝磨,殘缺的人生得到了慰藉,先前她的拒絕一定是說錯了,他覺得可以重新再說一遍。
“今晚我留下陪你,好不好?”
南弦靦腆的樣子很可愛,紅著臉,似笑非笑地睇他一眼,還是那句話,“我不寂寞,也不想找人說話,你老老實實回去吧。”
“可是……”他無奈又為難,“我覺得寂寞,我想找人說話。”
南弦道:“你可以找傖業啊,同他商量商量婚儀的安排。還有陳校尉,向他請教如何善待夫人。”
這個還需要請教嗎?他說:“將來家裏的一切,都聽你主張,我也聽你主張,隻要是你的意思,我絕不違逆。”
南弦抿唇笑了笑,“但那日我聽皇後殿下的意思,日後還要給你納妾。”
這件事她從來沒有同他說過,怕是在她心裏盤桓了好久,一直不知道應當怎麽開口。
他忽然覺得心疼,嫁給他,要讓她承受這些從來不曾想過的煩惱。如果嫁給向識諳,也許就不用為這種事困擾了吧!
“你是怎麽想的?”他沉住氣,想聽聽她的意思。
作為女郎,自然不願意郎子有別的女人,她擔心自己的獨占欲與世道格格不入,也存著一點試探他的意思,順水推舟道:“你身上有爵位,神家也盼你開枝散葉,多納幾個姬妾,好像是應該的……”說著朝他眨了眨眼,“是吧?”
“是什麽!”他麵色不豫,“你心裏沒有我,我明白了,所以你願意與人共事一夫。”
她見他生氣,忙來安撫,“我也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想預先作準備,將來好少些傷心。”
他扭過頭看著她,眼神淒惶,“你居然還想少些傷心?”
南弦怔了怔,又說錯話了嗎?當然與他辯論,必是說不過他的,南弦道:“你就告訴我,皇後若是再提起,我該怎麽應對就是了。”
他想都沒想,便道:“就說清溪王府距離同泰寺不遠,每日寺院中的香火味飄進王府,你聞多了渾身不適,經常作嘔。”
南弦“哦”了聲,“你想讓我假孕,蒙騙皇後?”
他高深一笑,“你隻需這樣說就行了,至於皇後怎麽想,那是她的事,與你不相幹。”
他算無遺策,其實倒也不用她太過操心,這番話說出去,必定有他的用意。不過他沒有清楚和她表明態度,她心裏七上八下,憋了半晌才直言問他:“那你日後,到底打算納妾嗎?”
他望向庭院裏的那架秋千,眯著眼道:“我養父與我阿娘不是真夫妻,但他能一輩子隻守著我阿娘一個人,從未動過納妾的心思。我受他教養,長到十九歲,他的風骨,我總能學成其萬一,你信我嗎?”
他談及唐公,那是他心裏最柔軟的一處傷痛。南弦知道,不該對他存有一絲懷疑了。
點點頭,她說好,“我記著你這句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的臉上浮起笑,沉沉的眼眸中雲海奔湧,專注地凝視她,用眼神引誘她,“那今晚我留下陪你。”
結果可想而知,還是被她轟回去了。
距離成親不過五日而已,賴在這裏不走,豈不是招身邊的人笑話嗎。
該預備的,基本都已預備完畢了,南弦原本還想坐診,被允慈勸住了,說往後有的是空閑接待病患,不急在這三五日。當然成親前三日,郎子是不能與她見麵的,她無事便在園中照看那些栽種下的藥材,不然就在診室內擦拭銀針藥罐等,倒也有事可做。
日子慢慢臨近了,大婚前一日,宮中派遣的人也來了,一時宅子裏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照著婚儀規製定做的花釵翟衣也送進了內宅,蘇合和橘井小心翼翼展開,掛上衣架,那青色羅上繡滿精美的彩雉,外麵的日光照進來,細密的刺繡針腳便漾出一片粼粼的碧色波光,看上去異常華美。
允慈盯著花釵和博鬢研究了半晌,喃喃說:“這東西分量了得,不會把脖子舂短吧!”
橘井笑道:“城裏那麽多王公夫人,也沒見哪個縮著脖子。昏禮是一輩子的大事,還有人攝勝①呢,咱們大娘子是按著規製用冠服,自然是越顯貴越好。”
梳頭的宮人也在一旁附和:“好在出閣之前才梳妝,到了那邊王府就入洞房。要是大王體恤,可以早早取下來,其實時候不長,不會累著王妃的。”
宮裏來的人都改了口,稱呼南弦為王妃,一時讓她還有些難以適應。神思正飄忽著,設想明日的流程,這時外麵人進來傳話,說太常丞娘子母女來拜訪大娘子了。
這麽多的病患中,唯獨太常丞娘子與她最是親近,連回娘家,都記著給她帶雞蛋。南弦的脾氣,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並不因為身份水漲船高而驕矜,忙讓人把她們請進後院,自己在門前相迎。
太常丞娘子依舊是白白胖胖,身邊的麗則卻愈發窈窕了,身後跟著挎籃的仆婦,快步從廊上過來。人還沒到跟前,就著力地讚歎起來,“果真是宮中派人來張羅,好大的排場!我先前到門上,還唯恐自己進不來呢。”邊說邊笑著比比身後,“我帶了些花生來,這是老家新送來的,都是紅衣,彩頭好得很,撒帳或是擺盤都相宜。哎呀,娘子要成婚了,我也不知怎麽敬賀,隻有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還請娘子不要嫌棄。”
南弦說哪能呢,“夫人是拿我當自己人,才會想著給我送這個,我心裏感激都來不及。”一麵向內引領,牽了麗則的手,請她們坐。
太常丞娘子道:“娘子成親,咱們要想湊熱鬧,應當上王府隨禮才對,可咱們不過從五品的小門戶,怕是入不得王府的門。我想著,我們與娘子素來親近,倒不如上這裏道賀,就算托大,充半個娘家人吧,送娘子出閣,還比王府的賓客先見著新娘子呢。”
麗則說對,“我還不曾吃過王公家的喜酒,回去好向家裏的姐妹炫耀。”
她們這樣說,允慈忽然想起來,“回頭挑燈送阿姐出門,須得兩個人成雙才好。咱們與那些阿叔不來往了,允恩她們也不會來吃席,我算來算去缺了個人,若是夫人答應,讓麗則阿姐與我一起送阿姐,好不好?”
這樣突兀的提議,引得南弦低低叫了聲允慈,“不許無禮。”
可太常丞娘子卻萬分樂意,撫掌道:“娘子言重了,麗則一個糊塗孩子,能與二娘子一起送王妃出閣,那是多大的榮耀呀,真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麗則自然也歡喜,赧然道:“我沒做過女儐相,唯恐明日失禮。”
允慈和她很談得來,熱絡道:“不怕,我們回頭挑上燈籠,循著路徑走上幾回,熟悉一下就知道了。”說著來牽麗則的手,兩個人雀躍著往前麵去了。
待她們走了,太常丞娘子又與南弦說了會兒話,她是誠心誠意為南弦好,偏身叮囑她:“晚間就寢的時候,記著將自己脫下的衣裳收好,別被大王的衣裳壓住了。”
南弦不解,問為什麽。
太常丞娘子道:“他壓住了你的衣裳,將來便事事壓你一頭。你若想在家中做主,那就等他脫完了,你再更衣。你的衣裳壓住他的,日後他必定對你言聽計從,你說往東,他不敢往西。”
南弦是不信這些的,乍聽覺得很新奇,“還有這樣的說法?”
太常丞娘子團團的臉上浮起個笑來,“這是閨中的老黃曆,當初我出嫁,我母親就是這樣告訴我的。究竟靈不靈驗,也說不好,不過我家郎主倒事事聽我的。到底郎子敬重你,日子才過得順遂,一個家萬事都聽漢子的,早晚要壞事,回頭左一個嬌妾,右一個美婢,那可有打不完的杖,煩也煩死人了。”
南弦聽在耳裏,諾諾點頭答應,雖然知道神域不至於如此,但過來人的經驗,合該要聽一聽。
允慈和麗則還在反複練習引路,即便隻有短短的一程,也務要追求盡善盡美。
未點的燈籠提在手裏,隨著步子邁動款款搖曳,身上的裙帶被風吹動,淥波的顏色婉轉之間,就變成了喜慶的牙緋。
耳邊盡是歡聲笑語,燈籠上粘貼的囍字,因燭火映照愈發紅得鮮亮。允慈與麗則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燈籠傾瀉而出的光,照亮了後麵新人腳下的路,一直往前走,定有一片光明廣闊的前景。
邁出門檻,新婦子環佩叮當,左右上來接過燈籠,允慈與麗則回身攙扶,將阿姐送到金根車前。
允慈還有些不舍,鬱塞地吸了吸鼻子。蓋頭下的南弦聽見了,在她手上輕輕一握,小聲道:“回門日,我們就又見麵了。”
允慈“嗯”了聲,“阿姐,你在夫家要好好的,千萬不能委屈了自己。”一麵說著,一麵將人送進了車輦。
允慈腳下還踟躕著,麗則見了,悄悄牽了她的手,退讓到一旁。
迎親的車隊一路敲敲打打,往前去了,麗則感慨不已:“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呐,早前我來點耳穴,還是為了在小馮翊王麵前露臉呢,現在想來真有趣。”
其實她隻是遠遠見過小馮翊王一次,那時就傾羨於他的俊朗,但時候一長,慢慢也忘記他的長相了。今日送新婦子,見到了來親迎的新郎官,這小馮翊王和之前記憶裏又不一樣了,也就是一兩年的時間,忽地從青春少年郎長成了偉岸的男子,這樣看來,還是與向家阿姐更相配。
回身望,送親的人群裏,一個麵容朗朗的男子眼裏帶著憂色,車隊走了好遠,他還站在那裏看著。先前在新人拜別高堂的時候,她曾見過他,隻是不太敢確定,便拿肘頂了頂允慈,“那人可是你阿兄?”
允慈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應了聲是。阿姐出閣,自己已經很悲傷了,想必阿兄心裏的遺憾,比她還要多得多吧!
***
一路張燈結彩,小馮翊王娶親,那是全建康的大事。
車隊還未到,路上的障車人就候著了。這群人裏,各色來路的都有,有太學裏陸續投入小馮翊王門下的門生,也有專以障車為事業的市井百姓。
風裏傳來吹吹打打的聲音,高擎的法扇也躍入了視野,前麵兩列衛官開道,後麵便是騎著高頭大馬的新郎子。新郎子真是堂堂的好相貌啊,墨色的玄端襯得他麵如冠玉,居高臨下,更有不可侵犯的威儀。
也不等障車的人來設卡,前麵的衛官就大把拋出了銅錢。一時錢灑得雨點一樣,大家歡喜哄搶起來,待直起身時,車隊早就走遠了。
王府上等候的親友望眼欲穿,隻聽站在直道中央的童子大喊“來了”,門內抱著氈席的仆婦忙迎了出去。
金根車停穩了,陪嫁的婢女將新婦攙扶下車,落足便在氈席上。一路往前邁進,踩踏過的氈席又轉到前路上,如此交替著,一直送進了廳堂。
今日來證婚的不是旁人,是皇後,高高坐在上首,含笑看著新人緩步到了麵前。
神域與南弦向她行禮,她連連頷首,“陛下原本是要與我一起來的,但因禦體違和,就由我代勞了。今朝良辰吉日,恭賀你們結成夫妻,日後夫婦和睦,兒女雙全,切莫辜負上天美意,陛下垂愛。”
新婚的小夫妻領命行禮,皇後與一眾命婦笑著,催促道:“好了好了,快入洞房吧。”
前呼後擁,蓋頭下的南弦任人引領著,被送進了妝點華美的新房。一切都是簇新的,連腳下的蓮花磚都精心打磨過,一朵朵綻放的蓮花舒展著柔美流暢的線條,雕刻百子的紫檀腳踏上鋪著紅氈,踩上去,綿軟如在雲端。
讚者在一旁,說了好長一段吉慶的溢美之詞,南弦垂下眼,見一雙修長的手探過來,極小心地向上掀起,唯恐動作粗魯,牽扯了她的發髻頭麵。
新婦的美貌自不用說,新房裏的貴婦們大多是見過她的,平時的向娘子素麵朝天尚且難掩國色,今日施了妝,愈發顯得精致端莊,像畫上的仕女一樣。
大家紛紛道喜,說大王好福氣喲。
新郎官小登科,眉目間的歡喜都要溢出來了,回身恭敬地長揖,向每一位道賀的貴客致謝。
合牢同巹,共用了一塊白肉,仆婦又奉上盛酒的小瓢,兩頭拿紅繩牽著,讓新婚的夫婦對飲。另有人用五色絲將他們的腳綁在一起,讚者高唱著:“係本從心係,心真係亦真。巧將心上係,付與係心人。”
一大套繁瑣的禮儀終於到了尾聲,湊熱鬧的婦人們也退出了婚房。南弦到這刻還有些昏昏地,發脹的腦子好不容易清靜下來,轉頭與神域對望了一眼,彼此都赧然笑了。
【作者有話說】
①攝勝:古代男女舉行婚禮時,可根據車服常製超越一等,以示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