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這禍害,好不要臉!

南弦眼皮一直跳, 跳得人心慌意亂。

自己紮了兩針,倒是好些了,但不知為什麽, 心總是懸在嗓子眼。

出門看了看天, 一彎弦月掛在樹梢, 今晚月色昏昏,連星也蒙上了一層紗。不由開始胡亂揣測,難道川蜀要有消息傳回來了?難道找見識諳了嗎……

總是不敢想,已經三個月了, 哪裏還有半絲希望。事到如今, 她反倒不盼著蜀軍找到他的下落了, 要是找不見, 就能欺騙自己他還活著。

門上的婆子站在對麵的廊廡上,探身道:“大娘子,時候不早了, 韓娘子今日怕是不會來了。”

南弦夜間一般很少接診,除非事先有約。這位韓娘子就是一早差人來通稟的, 說白天要宴客,渾身不適卻來不了, 要等晚上才能抽出空閑。南弦一直等著,等到戌正也不見人登門,想必確實是有事耽誤了。

於是頷首, “關門吧。”

婆子接了令,上門房傳話去了。她從診室裏出來,沿著廊廡走了一程, 天氣暖和了, 晚間的風吹在身上, 很覺得溫柔舒爽。

回到臥房,洗漱過後更了衣,正準備上床,忽然聽見外間有響動,本以為是常來的那隻狸奴,便循著聲過去探看。外間的蠟燭早就熄了,隻有簷下的燈籠投射進一點光亮。屋子裏朦朦地,繞過屏風往前,猛然見一個身影出現在那裏,嚇得她險些驚叫出來。

然後一隻滾燙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有個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說“是我”。心裏的驚惶頓時消散了,她剛鬆了口氣,轉瞬又惱怒起來,壓聲質問:“你是怎麽進來的?為什麽門上不曾通傳?”

他沒有應她,向後倒退幾步,跌坐進了圈椅裏。

南弦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門房和傳話的人不是平白安排的,人家早就留了心眼,給自己開辟了另一條通道。虧她前幾日還在為自己的絕情而懊惱,結果這下可好,人家自行摸進房裏來了,真是個不知界限為何物的人。

壓了壓寢衣的交領,她退後一步問:“深更半夜,你闖進我臥房裏做什麽?”

看不清他的麵目,隻見那輪廓低著頭,一副軟弱無力的樣子。

“南弦……”他啞聲說,勉強抬手招了招,“你過來,離我近一些。”

南弦從他的聲氣裏聽出了一絲異樣,遲疑道:“你怎麽了?病了嗎?”

他沒有再說話,那隻手懸在那裏,吃力地又勾了下。

應當是想讓她診脈吧!醫者的本能一下子被喚醒了,她忙上去扣他的手腕,不想他順勢一拽,拉她到了近前,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自言自語著:“好熱……”

這樣驚人的熱量,絕對不正常。南弦訝然道:“你怎麽發燒了?是受寒了嗎?”不由分說切住他的脈,那脈象奔湧如潮,雜亂無章,她從來不曾見過這種病症,心裏頓時惶恐不已,“你不會又中毒了吧!”

可說話的當口,他陡然長出了八隻手似的,連拉帶拽摟住了她的腰,把臉埋進了她懷裏。

女郎身上天生有種幽香,那香氣銷魂蝕骨,直往腦子裏鑽。他覺得自己要燃燒起來了,她的每一分呼吸都挑動他的神經,甚至她的心跳都是沙場上的戰鼓,蠱惑著他奮勇前進。

抱之不足,他站了起來,那麽高大的人彎下身子,狠狠把她嵌進胸懷裏,一麵親昵與她緊貼,一麵迷亂地說:“南弦,我被人下了藥……大長公主下的藥……”

南弦心頭大跳,驚訝於大長公主的荒唐,也為自己的處境發愁。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男人的力量如此之大,以前他彬彬有禮,從來不敢逾越,這回失了心智,完全不理會她的反抗,仿佛輕而易舉,就能折斷她的腰。

“大王……”她慌起來,聞見他身上清幽的酒香,混合著辛辣的獨活氣味,在她頸間盤桓。她用力推他,“你堅持住,我替你想辦法。”

可他不要她花時間想辦法,解藥明明在眼前,何必舍近求遠。

理智已然不剩多少了,他不得不強忍著,咬牙道:“這藥……難解。”

南弦心裏怕極了,卻不敢在他麵前失態,這種時候若是亂了方寸,越發會刺激他,便定神說:“我有辦法……”邊使盡全力推他,“你容我想想辦法。”

他的神誌徘徊在崩潰的邊緣,有話也說不出來,像渴極了的人找見水源,隻要貼近她,就有活命的希望。

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想尋覓一個好去處,他的思想控製不了身體,隻知道她就是救命的仙丹。男人使起蠻力來,沒有女郎能抵抗得住,他撕扯自己的衣裳,撕扯她的衣裳,在大長公主府時他尚且能克製那種狂想,但到了這裏,她在身邊,他就什麽都顧不上了。

指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清涼,她的皮膚光滑,與他無數次設想的一樣。男人喜歡一個女人,不光是心裏的渴望,更是身體的渴望。神誌清醒的時候有禮義廉恥束縛,一旦思維混亂,剩下的隻有本能,和強大到讓他無法抵抗的瘋狂執念。

“啪”地一聲,耳光響亮。他微怔了下,她趁著這個機會把他推到牆角,強勢地勒令:“給我站著,不許動!”

他幾乎虛脫,僅剩的一點清明讓他止步,他背靠冰冷的磚牆,看著燈火亮起來,看她手忙腳亂攏住自己的衣裳。

南弦回身望,見他衣衫落拓站在那裏,白淨的皮膚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粉,粉紅的鼻子,粉紅的唇,還有濕漉漉的眼睫和迷蒙的眼神,看上去有種魅惑的可憐相。再往下看,他的衣襟大敞著,身材出乎預料地精壯……

南弦心頭頓時大跳起來,忙移開視線,故作凶悍地說:“你不要亂跑,在這裏等著我,我給你找藥。”

披上罩衣出門,仍舊把房門關好,這事要是傳出去,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但她不知道大長公主給他下了什麽藥,看他迷亂的樣子,八成中的是媚毒。自己有限的從醫生涯見過疑難雜症,卻從來沒有解過這種毒,不知道清熱瀉火的藥材能不能救燃眉之急,還是一桶冷水,對他更有療效。

胡亂在藥櫃裏翻找,找到了斬舌劍,她喋喋背起了醫理:“苦寒清解,質輕透散。凡熱毒、濕熱所致病症,無論有無表證皆可選用……”

不管對不對,總之先用上再說。她把藥放進石臼裏一頓研磨,然後加滾水衝調,藥渣濾了一遍就端走了。

匆匆趕回來,心裏很擔憂,生怕開門他已經走了。提心吊膽推開門,還好,他還在,隻是蹲在角落裏抱著膝頭,把臉埋進了臂彎。聽見她的腳步聲,才惶惶抬起臉來,嘴裏囁嚅著她的名字,便要伸手來抱她。

南弦一手端著藥,一手還要推拂,實在是驅趕不開,隻能舍身先護住碗,踮起腳捏住他的鼻子就往下灌,嘴裏哄騙著:“來,先吃藥,吃完了再抱。”

他讓不開,咕咚咕咚把藥喝了下去,然後喊著“好苦”,一下把藥碗擲得老遠。

碗一落地,摔得粉碎,這動靜引來了橘井,隔著門問:“大娘子怎麽了?”說著就要推門。

南弦捂住了神域的嘴,忙道:“沒什麽,你不用進來,我不留神摔碎了杯子,明日再收拾。”

橘井應了聲,這才走開了。

可是手掌下的嘴卻很不安分,順著她的手腕蜿蜒往上親吻,她慌亂不知如何是好,人像陷進了泥沼裏,怎麽都掙不出來了。

要說這人,真是危險的毒藥,長著一副好皮囊,會示弱,會博同情,卻也有深不見底的城府。落難了,跑到這裏來,尋求幫助是假,坑害她才是真的。

可是與一個神誌昏聵的人,還有什麽好說的,一團亂麻裏自己被占盡了便宜,他偶爾還會驚訝地抬起眼來看她,好像不明白她的身體構造為什麽與他不一樣。

南弦抱住了胸,麵紅耳赤罵道:“你這禍害,好不要臉!”

話剛說完就被他抱住了,他拉扯著她往床榻上倒,這時候沒有別的,滿腦子都是**。

再這麽下去真要出事了,南弦抽出手來,著力拍打了他兩下,“神域,你給我醒醒!想想你兩位阿翁,他們都在天上看著你呢!”

不知是斬舌劍起了療效,還是他的先父顯靈了,他一瞬如夢初醒般頓住了手腳。

腦子艱難地轉動,好不容易神誌歸位,垂眼看看自己,再抬眼看看她,她被他弄得衣衫不整,欲哭無淚。他頓時慌了,戰戰兢兢伸手替她拉扯衣裳遮掩,一麵胡亂撩起衣襟包裹住了自己。

大汗淋漓,像死過一回似的,他靠著床架子,艱難地閉了閉眼,“我罪該萬死。”

南弦雖然難堪,但並不真的恨他,整理好罩衣道:“你先定定神吧,可要喝水嗎?”

他搖搖頭,身體卻又瑟縮起來,顫聲道:“好冷……”

這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不知對方下的到底是什麽藥。南弦見他狼狽,拽過被子讓他披上,一麵道:“你等等,我去找個湯婆來,給你暖身子。”

她要走,起身卻又被他拽得跌坐下來,“這個時候找湯婆,會惹人起疑的。”

南弦聽了隻好作罷,看他哆嗦不止,想了想道:“我給你紮兩針吧。”

誰知他疲乏地瞥了她一眼,“你是當真心狠啊,先喂我喝那麽苦的藥,現在又要給我紮針……我是被人設計了,不是身體抱恙。”

可他仍是上牙打下牙,打得哢哢作響。南弦猶豫了很久,不知道應該怎麽辦,現在是仲春時分,房裏的被褥並不厚實,實在不行,隻好把櫃子裏的衣裳搬出來了。

那雙隱藏在錦被後的眼睛望向她,隔了一會兒,掙紮起身道:“我還是走吧。”

南弦忙按住他,“你現在這樣,怎麽出去?半路上要是碰見人,我還怎麽解釋得清啊?”

他躊躇了片刻,灰心喪氣,“可是你這屋子怎麽這麽冷,快要凍死我了。”

南弦心道哪是屋子裏冷,是你身上的藥還不曾清理幹淨而已。正打算給他倒杯熱水來喝,卻發現手又被他抓住了,他虛弱道:“你不是治病救人的醫女嗎,我快要凍死了,你打算見死不救?”

醫女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這種忽冷忽熱的症狀不同於一般病症,等閑不知怎麽下手。

見她茫然,他歎了口氣:“你先治我的寒症,這很難嗎?”

她的腦子裏,盤算的大概是怎麽提升他的陽氣,他卻是再也等不得了,伸手攬住她,把她抱進了懷裏。

她頓時掙起來,被他用力壓製住了,他低下頭,把臉貼在她的前額,輕聲道:“別動,讓我取取暖。”

又來這招,弱冠那日他就這樣死皮賴臉抱過她一回。自己當初一再告誡允慈離他遠一點,遠離他就是遠離是非,結果現在自己反倒被困住了。他步步為營,攻城掠地,她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一味地可憐他坎坷,就算他總給她帶來麻煩,她也不怨他。

難道自己不知不覺中也有些喜歡他嗎?喜歡他人畜無害的皮囊,還是喜歡他佯裝無辜的沉沉心機?別不是太想嫁人了,才如此饑不擇食起來。

心思紛亂,一腦袋漿糊之際,他的聲音從頭頂飄下來,“你在想什麽?”

南弦隨口應了聲,“在想你什麽時候走,才能避人耳目。”

這回他沉默了,大概那藥耗費了他太多精力,他沒有再說話,隻是緊緊偎著她,沒有任何侵略性,溫順服帖地,像隻亟待療傷的小獸。

南弦起先很緊張,身子緊繃著,畢竟從來不曾和男子躺在一張**過。心裏隻管哀歎,他上次列舉的那些糾纏不清裏,如今又多了一項,更有讓他說嘴的餘地了。

不過折騰了半晌,也確實累極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等醒來再看,身側空空,他早已經離開了。

天光大亮,橘井進來收拾屋子,看著摔得稀碎的藥碗,奇異道:“娘子不是說,摔碎的是水杯嗎。”

南弦頭昏腦漲坐在床沿,“哦”了聲道:“我昨夜嗓子疼,抓了點藥泡上,後來不小心打碎了……哎呀,別管是藥碗還是水杯了,都一樣。”

橘井被她一通糊弄,沒有再深究,收拾起碎片便出去了。她慢吞吞換衣裳梳妝,看時候差不多了,讓人把接診的牌子掛了出去。

然而頭一位病患,迎來的竟是晉國大長公主。

門上的婆子進來通傳,南弦聞訊吃了一驚。昨夜從神域斷斷續續的話裏聽出來,是大長公主給他下的藥,看來是想促成他與燕娘子的好事。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從大長公主手心裏跑了,大長公主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頭一個要懷疑的,必定是她這個傳聞中的外室。

南弦是第一次見大長公主,出身高貴的婦人,周身都是雍容的氣度。進了診室,十分和氣地與她打招呼,她忙行禮,俯身道:“不知殿下駕臨,恕妾失禮了。”

大長公主道:“是我來得唐突,今日忽然覺得身上不豫,想起向娘子常為陛下診治,就來請向娘子替我看一看。”

南弦比手請她坐,大長公主到這時,方才好好打量她。

來之前,她以為她應當是個妖俏的美人,杏眼桃腮不為過,畢竟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女郎,半帶成熟的韻味,哪裏是呢喃這樣的小姑娘能比的。但見到人後,又是另一種感覺,她生得很端莊,那種端莊裏透出寶相之美,與自己設想的相去甚遠。但有一樁,這一撚柳腰倒是出乎預料,大概所有風情都凝結於此,不單男人看了會發昏,女人看了也由衷歎服。

那細細的指尖落在她的脈搏上,大長公主收回了視線,“近來我有不順心之處,心煩悸動,胸肋疼痛,不知是怎麽回事。”

南弦仔細辨脈象,脈沉細弦,觀舌苔,舌淡有瘀點,便道:“殿下尊養府中,怕是不大走動,氣滯血瘀而致肋痛,要以疏肝解鬱,益氣健脾為主。”

大長公主聽後一笑,“你與我府上侍醫說的一樣,無非是開幾劑藥稍作調理。我想問向娘子,可有立竿見影的辦法?”

南弦知道她此來不那麽簡單,略思忖了下道:“辦法是有,治肋痛有種針法,叫丘墟透照海,唯恐殿下害怕,我也不敢輕易為殿下施針。”

大長公主失笑,“娘子為陛下都治得,我還有什麽可害怕的,娘子隻管治就是了。”

當然,若是治得不好,那就有話可說了。

南弦見她這樣態度,知道敷衍不過去,遂取了針來,請她把腿擱在杌子上。

所謂的丘墟透照海,是從丘墟穴入針,針尖直抵照海穴皮下,幾乎貫穿整個腳踝。穿過之後還需強刺激,針要反複刺入幾次,沒有試過的人,看著便覺得可怕。

大長公主起先誇口,到這個時候方覺得有些後悔,銀針穿刺的時候,那股酸脹真是不可言說。正倒吸涼氣,見她挽起了袖子,袖下的手腕上有幾點淤青,看上去很像手指掐握留下的痕跡。

一瞬可謂真相大白,雖然她很快放下袖子,但該看的都看見了。大長公主閉上了眼,自己為呢喃盤算的一切,到頭來便宜了別人,這小小的女醫,果真不容小覷啊。

南弦這廂收了針,心裏隻管懊惱起來,先前怎麽沒有發現手腕上這幾點淤青,也不知大長公主看出端倪沒有。既然她沒有順勢追問,自己就當無事發生吧,遂退到一旁,恭敬道:“請殿下起身感受,肋痛的症狀有沒有減輕。”

左右來攙扶,大長公主站了起來,走上幾步路,身上果真輕鬆了不少,也正是這樣,才覺得分外可惜,好好的女醫,做什麽要招惹神域呢!

回身笑了笑,大長公主道:“向娘子醫術高明,隻這一針下去,著實感覺不到痛了。”

南弦欠了欠身,“我再為殿下開一副方子,連服四劑,肋痛的毛病就能根治了。”

大長公主說好,示意身邊的傅母取方子,複又嗟歎著:“這身好醫術,想必花了多年心血。我的病症,以後就有勞向娘子了,我看比我府上侍醫還高明些。”

南弦隻得盡力應承,“若殿下不棄,隨時可傳召妾。”

大長公主一哂,“看來我們神家的人,都需向娘子來醫治,娘子真是辛苦了。”

話中有話,當然也不乏重重賞賜。大長公主走後,蘇合捧著老大的銀錠感慨不已,“不愧是皇親國戚,出手就是闊綽。”

南弦卻暗歎了口氣,人家來這一回,終歸是有用意的,自己能不能僥幸脫身,隻有看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