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醒了

晚間寧雲簡用過膳後,肖玉祿便帶著幾個內監將榻和被褥送了進來,為難地看著**的崔幼檸。

寧雲簡垂眸看了眼崔幼檸嬌美的睡顏,俯身將她橫抱起來。

肖玉祿細覷主子的臉色,見他懷抱昔日心上人卻泰然自若,不似有半分動情模樣,不由有些摸不透帝王的心思。

因屋子太小,擺不下一床一榻,肖玉祿隻好指揮著手底下的人將木板、茅草和麻布被子清走,接著把寬敞華貴的紫檀木榻搬了過去,鋪上芙蓉金縷褥,將疊好的雲絲錦被放在裏側,最後忐忑地放上兩個枕頭。

寧雲簡吩咐道:“把其中一個枕頭拿走。”

“……”肖玉祿小心翼翼地問他,“那陛下今夜……”

寧雲簡淡淡看他一眼。

肖玉祿立時低頭:“奴多嘴,奴這就退下。”

肖玉祿帶著人離開後,寧雲簡方將崔幼檸輕輕放回榻上。

過了片刻,女影衛挎著一包衣物進來:“陛下,屬下把衣裳買回來了。”

她猶豫須臾,小聲問道:“是否需要屬下為崔姑娘換衣?”

寧雲簡渾身一僵,抿唇未答。

女影衛頓時了然,將衣物放在榻上後便恭聲告退。

“慢著。”寧雲簡叫住她,“打盆熱水,再端個碳爐進來。”

女影衛回頭看了眼神情語氣都很是正經的主子,又瞧了瞧榻上躺著的美人,腦子立時轉過彎來,臉倏然一紅,結結巴巴地應下。

碳爐和熱水端進來後,寧雲簡從那包衣物中挑出一件藕粉小衣和一身月白寢衣,然後坐在床頭,崔幼檸扶了起來。

起初,他將薄唇緊抿成線,神情淺淡得仿佛此刻不是在脫女子的衣裳,而隻是在處理一項略顯棘手的政務。

可隨著地上堆疊的衣物越來越多,他額上漸漸沁出汗,喉結也滾動得越發頻繁。

良久,崔幼檸全身隻餘一件小衣遮住隆起的玉巒,烏發櫻唇雪膚,嬌軀婀娜,明豔惑人至極。

他喉嚨發幹,僵硬地將手伸向崔幼檸小衣的係帶,眼眸微斂,捏著係帶末端輕輕往外一拉。

薄薄的布料鬆鬆掉落的瞬間,寧雲簡纖長的睫羽猛地一顫。

他抬起那雙如寒夜清潭的黑眸,晦暗的目光肆意□□崔幼檸身上的每一寸玉膚。

越看,呼吸越粗重。

他難以抑製地想起那場夢,想起被他捉住的皓腕,帶著哭聲的求饒,以及欺她之時的心神俱**、酣暢淋漓。

她竟比夢中還要白膩嬌軟,飽滿婀娜。

他逼著自己回神,俯身絞幹帕子,為她擦拭身上每一處。

崔幼檸實在太嬌嫩,稍微擦得重一些,她的雪膚上便染上薄粉。他忍不住去臆想,若真像夢中那樣對她,她身上該會留下怎樣的痕跡。

他再次逼著自己別再去想,拿起那件小小的兜衣笨拙地為她穿上,然後是那身麵料柔軟絲滑的寢衣,最後替她蓋好錦被。

那般簡單的動作,他卻覺手指每動一下都極艱難,每每不小心碰到她的肌膚,都會叫他本就滾燙的身子再熱一分。

於是寧雲簡被迫又叫了一次水用來衝澡。

肖玉祿和祁銜清在外頭聽見主子要的是涼水,不由對視一眼。

寧雲簡從淨房出來,看著榻上躺著的崔幼檸,步子停了一停,須臾後才重新抬步走到她麵前。

他將崔幼檸扶起,將軟枕往自己這邊一移,隨後枕了上去,再讓她躺在自己懷中。

他側過身子,屏息凝視枕在自己臂上的崔幼檸。

高貴柔潤的龍涎香氣與女子身上的馨香纏繞在一起,誘使寧雲簡低下頭,貼上那抹朝思暮想、失而複得的朱色,擔心崔幼檸昏睡中喘不上氣,雖極為不舍,卻還是片瞬即離,然後將她往自己懷裏再攏了攏。

夜色寂寂,晚風微涼,寧雲簡感知到懷中人的溫度與柔軟,像是於幻夢之中觸碰到真實,終於敢去相信——崔幼檸還活著,且回到了自己身邊。

因崔幼檸的離去而幹涸一年的身軀在這一日重新有了血液流淌,空落落的心也被懷中嬌柔填滿,他閉目舒眉,安然入睡。

屋外一輪圓月高掛林梢,潑下萬千清輝,其中幾瓢恰落於庭中,潺潺浮動。

山澗輕響,金桂飄香。

今夜是八月十五,月圓滿,人亦歸。

*

第二日臨近中午時沈不屈才氣喘籲籲地爬上山,照例問了肖玉祿一句:“陛下昨夜幾時安歇,今晨幾時醒的?”

肖玉祿笑得比山上開的秋菊還燦爛:“亥時初就歇下了,卯時方醒的,睡了四個多時辰!”

“當真?”沈不屈瞪大了眼睛,“陛下這是怎麽了?”

肖玉祿含蓄道:“許是因著崔姑娘的緣故吧。”

沈不屈聽罷捋了捋胡須:“也是,陛下終於能親手報昔日之仇,心中激動暢快,愁思疏解,自是能睡個好覺了。”

“……”肖玉祿躬身引他進屋,“還得勞煩神醫為崔姑娘再看看脈象。”

沈不屈進去一看,見崔幼檸睡在屋裏唯一一張榻上,頓時看向寧雲簡,失聲道:“陛下昨夜是和她一起睡的?!”

寧雲簡正坐在一旁翻書,聞言泰然道:“榻上隻放了一個枕頭,你說呢?”

“那就好,我還以為陛下又要把自己送上門去給她騙。”沈不屈這才放下心來,然後又疑惑發問,“那陛下昨夜睡哪兒?”

“朕坐椅子上將就了一晚。”寧雲簡淡淡解釋:“這屋子太小,擺不下那麽多物件。”

沈不屈心情複雜:“陛下果真是飽讀聖賢書的君子,對自己的仇人也能這般仁善。我真的很想知道,既然陛下都決意睡椅子了,為何還要讓這崔幼檸躺得這般舒服?叫她繼續睡墊了茅草的木板不好麽?”

他仔細瞧了瞧,又找出一處與昨日的不同來,崩潰道:“她身上的衣裳怎麽也換了?!這是杭綢做的吧!看這料子還得是杭綢中的上上品!陛下你當真不是還對她有情嗎!”

寧雲簡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須臾後歸於坦然:“昔日她還是永昌侯府嫡幼女時,她名下藥堂常常免去百姓的買藥錢,且請來名醫坐於堂前為貧苦百姓把脈看診,酒樓飯館的雜役日日也都會聽她吩咐在城門外施粥。崔幼檸是虧欠於朕,但看在她曾經所做善事的份上,朕總得給她體麵。”

沈不屈聽罷愣了許久,方長長歎了口氣:“也是,崔幼檸從前確實是個好姑娘,京城的貧苦百姓都說她是貌美心善的神仙小娘子。陛下公私分明,是我狹隘了。”

寧雲簡一派光風霽月之象,嗓音清淺:“為她好生診脈吧。”

沈不屈頷首,因記起了崔幼檸做過的善事,暫時不好意思再對她口出惡言,細細搭過脈後舒眉道:“確實無大礙了,再喝上五日藥也就好全了,日後不會再複發。”

寧雲簡緊繃的神色一鬆:“嗯。”

沈不屈忽想起一樁事:“陛下今日不去萬古寺拜佛嗎?”

寧雲簡臉色僵了一瞬,很快恢複如初:“不去。”頓了頓,又補了句,“日後都不必拜了。”

沈不屈心覺奇怪,畢竟寧雲簡對拜佛一事頗為上心,自登基後從沒斷過一日,正要問一問緣由,卻聽寧雲簡開口道:“她快醒了,你先回去吧。”

沈不屈:“……為何她要醒了,我就得回去?”

寧雲簡默了一瞬:“朕與她私怨太深,重逢時的場麵不好叫旁人看見。”

沈不屈瞬間明白了。再君子的人見到此等惡毒的仇敵也難以維持風度,寧雲簡這是擔心若有不相幹的人在側,不便張口罵崔幼檸。

於是他立時告辭,隻是走之前還不忘體貼地提醒了一句:“雖陛下不在意,但頭上那兩根白發還是得拔一拔,免得在仇人麵前露了滄桑之態,也好叫她後悔失了陛下你這麽個龍章鳳姿的如玉郎君。”

待沈不屈出門後,肖玉祿小心翼翼地請示:“陛下,您這白發要拔嗎?”

“不必,兩根白發而已,若她不細看便看不出來。若她會盯著朕細看……”寧雲簡低下頭,嗓音極輕,“那就讓她瞧。”

肖玉祿心裏替主子難受,估摸著崔幼檸快醒了,便躬身退了出去,順便瞧瞧主子要他們備下的粥好了沒有。

屋內又隻剩寧雲簡和崔幼檸兩個人。寧雲簡放下那根本看不進去的書冊,靜靜注視著榻上之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地皺了皺眉,起身走到榻前,看著崔幼檸眼角滑落的晶瑩,猶豫一瞬,伸手輕輕替她拂去。

*

崔幼檸做了一個極冗長的夢。

夢中她亦步亦趨跟在寧雲簡身後,一遍遍說著自己有多喜歡他。

一說就是許多年。

她七歲前說這種話,寧雲簡隻當是稚童的天真之語,每每聽到都是一笑了之。

七歲後再說,寧雲簡就會無奈道:“這種話不能亂說,若被你表兄和父親知道了,定會不高興。”

她疑惑:“可我就是喜歡雲簡哥哥呀。”

寧雲簡甩她不得,又不忍說重話,隻得一歎:“罷了,你再長大些就知曉了。”

可她到了十二歲也還是喜歡他,寧雲簡便會皺眉後退,斂容肅然道:“崔姑娘,以後這些話莫再說了,也莫再跟著我了。”

她聽後傷心不已,但因被父親和表兄斥責過多次,也挨過許多頓手板,已終於明白寧雲簡當年話中的深意。

她的表兄二皇子早在八歲時便向父親**奪嫡心思,崔家也就在那一年開始派人刺殺寧雲簡。寧雲簡厭極了崔家和她的表兄,根本不可能娶她,崔家亦不可能將她嫁給寧雲簡。

從那之後她不敢再纏著寧雲簡,連寧雲簡受傷生病也不敢再去探望,實在擔心得睡不著覺,便用吃食賄賂宮裏的小公主,哄著她替自己瞧一瞧寧雲簡到底如何了。

她有時想寧雲簡想得狠了,便費心製造一次次巧遇,卻不敢同他說話,甚至隻有在他背對自己時才敢偷偷看一眼。

等她恰好及笄,寧雲簡也已然快十九了,謝皇後設宴為寧雲簡擇太子妃。她參宴時眼睜睜看著那些品貌俱佳、端莊矜雅的貴女含羞偷瞧寧雲簡,一顆心酸澀不已。

但寧雲簡竟不肯選親,說是無心風月,想等兩年再娶妻。

她稍稍鬆了口氣,可卻在半個月後突然病倒,重病瀕死,醒來後婢女告訴她,此番是寧雲簡親去南境求得沈神醫出山,才將她救了回來。

她聽罷心間怦然,卻又不敢去求證,好幾個晚上都沒睡著。

一日她外出買脂粉,路遇乞兒給她遞紙條。她認出紙條上的字跡是寧雲簡所寫,依照上頭所說去了慈恩寺,在杏樹下看見了那道想念許久的身影。

寧雲簡仍豐神俊朗、清逸翩然,卻清瘦了許多,眼神也變得很不一樣,一直盯著她瞧。若她是手裏這張紙條,定然會被他的目光灼出一個洞來。

像是終於對他自己妥協似的,寧雲簡閉了閉眼,將那枚鴛鴦雙子佩交給了她。那一日,他第一次喚她阿檸,說他心悅於她。

他說:“我會娶你。”

畫麵一轉,是去年的七夕之夜,她與未婚夫婿裴文予相約同遊時被擁擠的人流衝散。

她正拿著未婚夫送的兔子燈籠一邊走一邊找尋對方的身影,卻突然被一隻大掌扣住腰側。

她大驚回頭,正欲出言斥罵,卻對上寧雲簡赤紅的雙眸。

寧雲簡眼中的恨意比當初被她種下噬心蠱之時還要強烈千百倍。他完全失了君子端方,理智亦是全無,那雙剛複明半年的眼睛似要沁出血來,扣在她腰側的手掌因傷怒到極致而微微顫著,聲色俱厲:“崔幼檸,你欺孤太甚。”

“你且等著,孤定會一一向你討還。”

……

崔幼檸隱隱感覺到有人正在為自己擦淚,動作輕柔至極。

她緩緩睜開眼,朦朧中竟又看到了寧雲簡,本以為仍是在做夢,可印象中她並未見過寧雲簡穿玄色錦袍的模樣。

這樣的他看起來冷冽威嚴了許多,不似以往的溫潤如玉,但仍是無人能及的俊美奪目。

正看寧雲簡看得出了神,崔幼檸卻見到他緩緩扯出一個笑,繼而耳邊傳來他的低醇嗓音:“隻一年未見,阿檸就認不出朕了?”

一年未見?

朕?

如被一盆冰水潑向麵門,崔幼檸瞬間清醒了過來,瞪大了杏眸看著麵前站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