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相認
離孟國公府越近, 崔幼檸手心的汗便出得越多。
若說不緊張局促都是假的。孟家與崔府交惡,她自出生後便未與孟家有過任何往來,隻是在近日見過孟懷辭兩次、孟國公夫婦一次而已。
整個大昭隻有兩個國公府。
鎮國公是當年的太子太傅, 寧雲簡的恩師, 爵位是在寧雲簡登基後被封的。
而孟國公府是百年世家,祖上有開朝之功,是真正的高門顯貴。正因如此, 即便崔府當年聯合熠王府針對孟國公府多年, 也未能將孟家如何。
這樣的門第教出的女兒個個溫柔賢惠、矜持端莊,不知孟國公夫婦在得知自己親生女兒竟是她這種被嬌寵得無法無天到膽敢糾纏東宮太子多年的人之後, 心情該有多複雜。
崔幼檸恍惚幾息。當初自己那般膽大妄為, 一是實在太過喜歡寧雲簡,二是知曉無論何時崔府和熠王府都會站在她身後。事實也確實如此, 那些年父親每回罰歸罰,氣歸氣, 可若誰家敢在背後嚼她的舌根子, 他第二日便會上門“拜訪”。
大昭女子以乖順依從為佳, 京中的高門大戶裏隻有崔府會這樣養女兒, 便是受寵的公主也沒她當年那般放肆恣意。
她怔了許久,直到馬車停下才回過神。
栩兒自後麵那架馬車下來,扶著崔幼檸下地, 與女影衛一同跟在主子後頭。
今日孟國公父子都告了假,早早便與國公夫人一同在府門外候著了。
國公夫人看見崔幼檸下了馬車, 眼淚瞬間又掉了下來,忙著急抹幹淚水, 才好瞧清女兒的模樣。
眼前重歸清晰,目光所及, 崔幼檸肌膚白膩如瓷似雪,柳眉杏眼、玉鼻櫻唇,粉頸修長柔細,身姿婀娜有致,正穿著一襲淺藍羅裙緩步朝他們走近。羅裙華麗繁複,每走一步都似漾開層層花瓣,上頭用銀線繡了朵朵牡丹暗紋,繡工精巧至極,一看便知是宮裏的手藝。
孟國公夫婦見女兒俏臉白裏透粉,氣色甚好,身後跟著的影衛姿態恭敬,又想起今日陛下特意派人來傳話,將女兒的喜惡一一告知,並要他們在女兒入宮前別向她行禮,免得令她難受不安,可見陛下對女兒確如傳聞那般鍾情在意,終於稍稍放心。
崔幼檸目光掃過孟國公夫婦和孟懷辭,朝他們一一福身行禮,口中低喚:“父親,母親,兄長。”
孟國公夫人率先哭出聲來,忙點頭應了這句等了多年的稱呼,孟國公亦淚流不止,連一向情緒不外露的孟懷辭也紅了眼眶。
這幾日盛京冷了不少,女影衛想起主子的吩咐,替崔幼檸攏了攏那件素色披風,立時溫聲勸道:“幾位先帶姑娘進門罷,姑娘如今畏寒,吹不得風。”
孟國公夫人見崔幼檸的小臉被凍白了兩分,頓時心疼愧疚得又哭了兩聲,忙將女兒迎了進去,邊走邊同她說:“你的院子在東邊,取名作‘盼歸院’,如今你回來了,可另取個喜歡的名兒。”
崔幼檸知曉自己越禮貌客氣,便越容易叫孟國公夫人失落,當即依言改了院名:“那便叫卿檸院罷。”
孟國公夫人聽女兒回應自己,臉上頓時浮現出喜色,忙問清了到底是哪兩個字,好叫人去新做一塊門匾。
崔幼檸跟著母親沿碎石鋪就的□□前行,抬眸望去,見府中雕欄畫棟,碧瓦朱簷,層樓疊榭,富麗至極,不由怔了一怔。
孟國公夫人側眸看見女兒望見自家景致時目露詫色,方暗暗舒了一口氣。
好在國公府門楣比當年權勢最盛之時的永昌侯崔府還要高些,家底也頗厚,將女兒認回不算委屈了她。
日後她的女兒就是孟國公府的嫡女,有丈夫和兒子護著檸兒,即便他日陛下對檸兒的情意淡了,女兒也能坐穩後位。
孟國公府雖人口簡單,府邸卻很大,從府門走到卿檸院需一刻鍾。
國公夫人見崔幼檸目光落在院裏栽種的那些品種繁多到令人吃驚的名貴草木上,忙解釋道:“我先前不知道你長大後會喜歡什麽花,這些年來桃梨櫻梅、丹芍菊蘭便都種了許多,想著裏頭總會有一樣是你喜歡的。若有哪樣你不喜,我明日便命人移出去。”
卿檸院實在是太大了些,整個京城怕也沒有哪個貴女的院子能及得上此處。
國公夫人口中說的桃梨櫻梅都是每樣單獨辟出一處園子栽成了樹林的,各色菊蘭成簇種於道旁與湖邊,名種牡丹和芍藥則栽於亭榭中。
待得來年春日,卿檸院內諸花盛放,不知此處該有多美。
崔幼檸看著親生母親臉上小心翼翼的討好神色和頭上的根根白發,驀地鼻尖一酸,上前輕輕擁住她:“女兒很喜歡,多謝母親。”
國公夫人渾身一僵,半晌才顫抖著手緊緊摟住崔幼檸,真真切切感受到女兒的溫度,眼淚瞬間滾滾而落:“檸兒,我知曉崔府對你很好,但你信我,咱們孟府也不錯的。你父親雖憨傻了些,卻極為顧家,你兄長瞧著性子冷淡,但其實很是護短,我……我也會很疼你。你留下來,別走了,好不好?”
崔幼檸閉上眼,輕聲應了句“好”。
國公夫人喜極而泣,拉著崔幼檸進屋,待女兒暖和些了,忽地屏退下人,低聲問她:“一年前崔府大火,外頭都說你那時……葬身火海,月初陛下帶你歸京,說是崔府將你送去南陽了,卻隻罰了兩年俸祿算作對崔府欺君的處置。可你當年背棄陛下另許裴家,陛下當真沒有半分介懷嗎?”
崔幼檸不由出了會神。
當初她兩度下毒謀害東宮的事被崔府和熠王合力掩蓋,寧雲簡被害後亦一聲不吭,未曾對外透露半分,所以外人隻道她隻在許親一事上與寧雲簡有過齟齬。
若非如此,她不知該被世人罵成什麽模樣。
崔幼檸搖了搖頭:“陛下是極溫柔大度的人,不曾介懷。”
國公夫人細辨女兒神色,見崔幼檸說這話時含淚垂眸而笑,似在心疼皇帝,又似想輕罵皇帝癡傻,顯然不是安慰之語,方安下心來。
她猶豫須臾,斟酌著字詞說道:“如今既是相認了,最好便改回孟姓,我們挑個好日子將族親請來,再宴請京中各高門大戶,好叫所有人知曉你的身世,可好?”
崔幼檸點頭:“應該的。”
國公夫人舒了口氣,又思忖著開口:“你出生時我與你父親給你取的名字是孟時淺,但這名字已被先前抱錯的那孩子用了幾年,你看……”
“我這名用習慣了,不知可否隻改姓,再去掉中間排序用的幼字,喚作孟檸?”
國公夫人忙道:“可以的!你喜歡便好。”
崔幼檸頷首一笑:“多謝母親。”
國公夫人見女兒對自己展顏而笑,歡喜得又抹了會兒淚,爾後瞧著女兒的婀娜身姿與那雙含媚杏眼,忍了又忍,仍是問出了口:“檸兒,你是否……已承過陛下雨露?”
“……”崔幼檸頓時羞紅了臉,許久才咬唇點頭。
國公夫人心裏複雜難言。
讓女兒失了清白的是當朝天子,她縱然再心疼難受,也不能說陛下一句不是。
好在皇帝對檸兒有情意,給了名分,且是正宮皇後,不然當真是……
國公夫人閉了閉眼。
女兒才剛尋回,卻沒幾個月就要入宮,叫她如何舍得?
可事已至此,她也隻能厚著老臉問清楚:“那陛下多久尋你一次,每次多少回?”
崔幼檸的臉這下紅了個徹底,捂著臉喊道:“母親!”
因著羞窘難當,這聲母親叫得格外真心實意,甚至帶了兩分撒嬌與求饒。
國公夫人聽罷心軟成一灘水,哪還忍心逼她,隻叮囑道:“陛下年輕正盛,血氣方剛,宮中又沒別的妃嬪,床笫之間怕是會折騰人些。他終究是天子,若要寵幸你,你不便推拒,可若受不住,記得軟語哄求陛下心疼你一二。恩寵雖重要,但身子也是你自己的,要好生保重自身。”
“我知曉。”崔幼檸低著頭,“母親放心,他……待我很好。”
國公夫人沉默下來。
皇家無情,嫁進宮的女子有哪個過得舒心?縱然陛下如今是真心待女兒好,可若要一世都不變心,實在太難。
遠的不說,太上皇與太後當年不也是青梅竹馬、兩心相許?可後來呢?
檸兒現在對帝王情根深種,她隻怕女兒日後眼睜睜看著陛下將一個又一個女子納入宮中,會像當年的謝皇後——如今的太後一樣想不開。
太後至今都還在宮外的慈恩寺帶發修行,連當今陛下去年登基那日都未回宮來。
國公夫人看著單純嬌美的女兒,不由暗暗發愁。
女兒招惹的是皇帝,國公府權勢再大,也頂多隻能保住她的皇後之位,可她入宮後受不受寵,便全由陛下掌控了。
這晚崔幼檸在父母兄長溫柔含淚的目光中低頭吃了三碗飯,用完膳回到卿檸院後剛坐了沒一會兒,女影衛湊過來幽幽提醒:“姑娘,您今晚給陛下的信還未寫。”
“對哦。”崔幼檸呆了呆,“差點忘了。”
女影衛冷汗直冒。她已能想象到若今晚沒能將信送入宮中,明日祁統領該會如何責罰了。
她將崔幼檸輕推至書案前,迅速鋪紙遞筆研墨。
崔幼檸執筆垂眸寫了滿滿兩頁信紙,方疊好塞入信封中。
女影衛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主子打開信見姑娘寫了這麽多字,定然會很歡喜。
崔幼檸回想起那日燈會分離時寧雲簡也說他睡不著,最後是解了她的兜衣帶回宮中。
寧雲簡近日國事繁忙,本就睡得不大好,若因她不在宮中而夜裏難眠,龍體如何受得住?
她凝眉思慮片刻,出聲叫回女影衛:“先別走,你去尋個大些的信封過來,我要塞件東西與信一起送去。”
*
深夜,寧雲簡著一襲雪色寢衣,外披月白龍袍,仍伏首於禦案前忙國務。
肖玉祿看得心疼,暗道若是崔姑娘……不對,孟姑娘在便好了,定然直接將禦筆從陛下手裏拔出來,再拽著陛下回龍床。
恰在此時外頭傳來動靜,女影衛拿著一個信封快步進來,恭聲請安。
寧雲簡這才抬起頭來:“給朕。”
女影衛近前雙手呈上。
寧雲簡捏了捏信封,已估計出孟檸寫了多少,唇角立時一揚,又見信封底部鼓起,便再往那處捏了捏。
軟的,像是布料,也不知到底是何物。
阿檸果真長大了,送封信還知道要給他帶東西。
他彎了彎唇,命肖玉祿和女影衛都出去,自己拿著信封走到床沿坐下,拆開後先將那兩頁信紙夾了出來。
前麵一頁都是講她的親生父母兄長待她如何如何好,她的新院子如何如何漂亮的,後頭這一頁才提到他。
不過他好脾氣地想著,自己占了整整一頁,也已夠了。
第二頁阿檸一直在傾訴思念,言道喝茶時想他,吃點心時想他,看話本時想他,用膳時想他,見到與他穿著打扮極為相似的孟懷辭更是想他想得快哭了。
寧雲簡看得眉心跳了兩跳。
阿檸哭沒哭尚不能確定,她在孟府過得滋潤快活倒是真的。
見到信中最後碎碎念般囑他早些安歇,保重身子,他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將信放至一旁,微抬左臂,讓信封口斜向下,把裏頭的東西倒了出來。
玉白色的,絲滑柔軟的,小小的衣料落在寧雲簡粗糲掌心的那一瞬,他腦子轟地一聲炸開,右手猛然一顫,那塊衣料瞬間滑落在錦褥之上。
寧雲簡緩了幾息才終於稍稍平複心緒,屏息把那件兜衣拾了起來,緊攥在手心裏,低下頭,將臉埋入那帶著淺香的柔軟衣料中,緋色漸漸攀上耳尖。
他的阿檸,長著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樣,卻敢這般勾他。
夜色沉冷,寧雲簡躺上床,將那抹玉色貼於胸前,不需點安神香便可閉目入夢。
於夢中將那仙姿玉貌的女子覆於身下,往裏一寸寸狠鑿著宣泄思念。
見夢中嬌嬌哭著往上爬,他拽著女子的腳踝將她拖了回來:“躲什麽?不是說想朕?”
嬌嬌哭得更厲害了,邊哭還要邊搖頭:“不想了!不想了!再不敢想了!”
這是什麽話?
寧雲簡氣得狠狠拍了兩下她身後的柔軟挺翹,愈發深而肆虐地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