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是……言言同學?”中年女人低聲呢喃了一句,似乎在小心求證。

李言喻一下怔住,許許多多的回憶驀地湧了上來,眼前這張略顯瘦削的臉立刻和其中一張熟悉的麵孔對上了號。

是周意的媽媽。

她們自然是見過的,而且不止一次。也隻有她才一直親切地喊她“言言同學”,難怪那麽眼熟。

“是,阿姨,好多年不見了,”李言喻腦子嗡鳴了一聲,一下站直了,“您和叔叔一切都好吧?”

“還真是啊,”周媽媽眉眼倏地舒展起來,笑成了一條縫,“哎呀,我都不敢認了,一晃多年你怎麽長這麽高了,這麽好看啊。我和你叔叔都挺好的,你過得怎麽樣?”

“我也挺好的。”李言喻點點頭。

周媽媽臉上浮動著歉意:“不知道今天你在家,我還以為薛洋搬走家裏就沒人了。早知道就敲一下門了,實在是有點抱歉,沒嚇到你吧?”

“沒關係,沒事的。”李言喻搖頭,往冰箱處看了一眼。“您需要幫忙嗎?”

周媽媽搖搖頭,連忙握住李言喻的手,“我就是來給小周送點速食,他不是老顧著工作不吃飯,胃老不舒服。這不——”

她指了指冰箱,“老周就弄了些馬鮫魚丸、蝦仁餛飩,等他有空就自己下鍋煮一煮,弄個快手菜。結果,我問他哪天在家好送過來,他都說沒空,可能是被我和老周煩的沒法子了,他就給了我密碼,讓我放了東西就走。”

李言喻說:“您和叔叔有心了。”

周媽媽又握了握李言喻的手,“剛巧了,老周弄的特別多,你有空也幫阿姨消化一下,小周一個人肯定吃不完的,不然凍久了味道也不新鮮了,扔了可惜。”

李言喻從善如流,“好的,謝謝阿姨。您要不,坐下來喝杯茶?”

“好啊。”周媽媽笑眯眯地應下,“那就麻煩你了。”

李言喻去泡茶的間隙,給崔緣同事發了個消息:“那個,我忘了問,室友他叫什麽名字?”

對方的消息幾乎是秒回,“哎呀這你都不知道嗎?你室友叫周意,現在在大汛做架構師,是西大畢業的高材生。你搬進去有這麽久了,還沒打過照麵嗎?”

沒等李言喻回話,對方就把周意的名片推了過來。

她徹底有些懵了,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回到客廳,周媽媽仍舊笑吟吟地看著她。

“對了,你住這兒都還習慣吧?”

李言喻將茶遞了過去,“嗯,還挺好的。”

周媽媽抿了一口茶,斟酌著問:“小周怎麽樣?他要是對你不好,你一定要跟阿姨說。”

李言喻直覺她應該是誤會了什麽,於是強調道:“都是室友,挺好的,我們相處還挺融洽。”

周媽媽笑著說:“聽他說,他前段時間休了幾天假,回來之後工作堆一塊兒了,現在特別忙,就沒啥時間在家。等項目收尾就閑下來了。”

李言喻沒有推敲她話裏的深意,隻點了點頭敷衍了過去。

周媽媽滔滔不絕:“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來南市這麽久,肯定也會饞西市的小吃。剛巧你叔叔都會做,你跟阿姨說說,下次就順道做了帶上。”

“不用了阿姨,我沒啥特別喜歡的,您和叔叔千萬別受累了。我實在不好意思。”李言喻忙不迭地拒絕。

周媽媽笑眯眯的,“你別客氣,阿姨就當你跟上學的時候那樣,看著你就高興,你別有壓力,都是順道的事兒。”

兩個人又寒暄了一陣,周媽媽才告辭離開。

李言喻在客廳坐了好一會兒,往事倏忽而過,隻教人覺得傷懷。

她見過周意爸媽好幾次,他們看上去是真挺好,夫妻伉儷情深,對孩子也充滿愛。

周媽媽和周爸爸好像永遠笑吟吟的,體麵而從容。生活似乎沒有對他們露出尖刻的一麵,以致於他們待人接物總是極盡溫柔與熱情。

好到讓人自慚形穢,令她不斷對比起自己的父母,簡直是一種殘忍。

其實平心而論,她的父母在離婚前也特別好,隻是後來破碎的婚姻把他們逼到了懸崖邊,剝蝕了一切溫情,隻能你死我活。

李言喻就成了夾心餅幹,她最快被拋棄,成了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人,活在時間的夾縫中,是死是活都沒人在乎。

周媽媽邊走邊給兒子發微信,“小周小周,呼叫小周。”

不等對方回應,她又飛快打下一串,“這大周末的,你就把人家一個姑娘晾在家裏,你好意思嗎?再忙也偶爾回去陪人家說說話呀。”

過了一會兒,周意回複了一句:“什麽?”

“別裝了,你媽都看見了。”

“媽我忙著呢,那是新來的室友。”周意額上青筋直跳,轉頭盯著盯著電腦,沒空閑聊。

周媽媽“嘖嘖”兩聲:“手機裏還留著人家的畢業照呢,這會兒又假裝是室友了,你可騙不了你媽。”

周意一頓,遲滯了半天,回複了一句:“媽,你說誰?”

“不是言言同學嗎,還能有誰?你繼續裝。”

周意給前室友薛洋打了個電話,沒隔多久,對方就把李言喻的微信推了過來。他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出了一會兒神。

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之間,疲憊感像山頭一樣壓在肩上,明明往常不分晝夜地加班都是家常便飯,但現在就到了忍耐的臨界點,一切都變得無法忍受起來。

關濤看著周意開始關電腦、收拾東西,奇怪地問了一句:“咋了,這是去哪?”

“回家。”周意頭也不抬。

“回家幹啥?”關濤不解,“家裏有人等你啊?”

周意沒說話,頓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下巴,有點紮手。他翻出剃須刀,去公司的洗漱間捯飭了一番,順帶洗了個澡,塗上了止汗劑。

從洗漱間出來,他忽然發現,這身衣服似乎有點寒酸。衣服就是這樣,隻要有舒適度,就難免犧牲觀賞價值。

於是他又快步走到工位,在文件櫃裏翻了翻,在最下麵找到上個月放在這備用的一件lemaire的T恤,有點vintage風,圖案還挺喜歡。

洗都沒洗過,也就沒穿過。

公司沒有掛燙機,衣服上有兩條折疊出來的折痕,他蘸了熱水努力想把它熨平,又用風筒開熱風呼呼地吹。

弄來弄去又莫名停住,他在幹什麽?

腦子裏空白了一瞬,他忽然嗅到一陣怪怪的香味,是那個止汗劑的味道,平時覺得沒什麽,圖快、幹爽省事兒,但現在聞起來卻有點別扭。

開架貨。

他又趕緊回到洗漱間,把止汗劑衝掉,然後找出包裏很久前無意間放的一支香水,用來遮蓋新衣服上的味道。

這支香水味道還算不錯,淡雅、低調、餘韻悠長。

他也不是要在前crush麵前刻意展現什麽,隻是這幾天沒日沒夜地加班,邋裏邋遢,此刻突然心血**,必須要好好拾掇,重拾生活的尊嚴。

三十分鍾之後,關濤看見他清爽俊拔地走出來,忍不住酸道:“回去相親啊?”

“加班就認真加班。”

周意扔下一句話,拿上車鑰匙,風一樣刮出了辦公室。

就在周意往回家趕的時候,另一邊的李言喻把眼下的情況在小群裏說了一遍,另外兩個人紛紛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李言喻:【我猜他肯定要以為是我蓄謀已久、所圖甚大】

聞海:【那你套買好了嗎?】

崔緣:【趕緊搞,搞得他下不來床,別磨磨蹭蹭了】

李言喻:【……】

崔緣:【趕緊開點兒花吧啊,這都多少歲了,再不搞人家估計都要不行了】

聞海:【對啊,男人三十是個坎兒,除了我】

李言喻:【?】

……

李言喻刷了一會兒帖子,看到一條:悲慘的我和即將分手的男友被迫同居,痛,太痛了!

內容赫然寫著:“……因為是臨時被迫住在一起,我根本沒有帶換洗的**。於是問了前男友,然後前男友把他的平角褲借給了我。但很可怕的點在於,我很瘦,**根本掛不住腰,我經常得提著。而且每天換洗完,都得努力分辨陽台上那排一模一樣的**裏,哪一條是我的。明明恨他恨得要死,但卻成了穿一條**的關係……”

她笑了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去陽台,把自己的內衣全部收回了房間。

又去衛生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個人物品,忽然間,她鬼使神差地開始留意起來,他用的剃須泡沫、沐浴露、洗發水的牌子和功能……

一個個看過去,感覺自己有點像偷窺的變態。

打開鞋櫃,一眼掃過去,很空,裏頭除了她的鞋,隻有男士的室內拖鞋和皮鞋球鞋,沒有其他女式拖鞋。

那扇房間門依舊緊閉著,但這會兒看過去的心情已經倏然變了,讓人既畏懼又好奇。

他在這裏住了多久?

房間裏是怎麽樣的?

“看什麽呢?”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李言喻回過身,就見周意已經輕輕關上門,正在玄關低頭換鞋。

她輕聲說:“你媽媽上午來過了。”

周意“嗯”了一聲,直接朝她走來,她趕緊往旁邊讓了讓,拖鞋在木地板上摩擦出聲音,她說:“之前不知道你住在這兒……”

周意停住腳步,低頭看著她,她今天穿得真的很隨意。

寬大的棉質短袖,還有一條薄薄的絲質長褲,一邊的褲腿還扒在白嫩小腿上。黑雲般的長發綰在腦後,鬆鬆垮垮的垂下幾綹發絲,隨著她的動作,輕拂在白皙的頸項上。

不癢嗎?

看樣子,她似乎完全沒有打扮過,一派舒舒服服心安理得的樣子,反倒把他的精致襯得有點裝模作樣了。

但轉念一想,她在家裏穿成這樣也正常,難道還要濃妝豔抹等他回來?

沉默地間隙,她局促地用指腹摩挲著手腕,手掌翻動間,這才讓他看清,她那被衝浪板磨破皮的手掌還沒好,一片嫩紅,遍布手掌邊緣,十分礙眼。

醞釀了良久,周意說:“李言喻,你多久沒洗頭了?”

李言喻摸了摸頭發,也就三天吧,“啥?”

“陽台的薑花是你買的?”他問。

她“嗯”了一聲。

“我等會兒會改電子鎖密碼,合租期間帶人回家要取得對方的同意,以後我們倆都一樣。”周意又補充了一句,“不準帶異性回家。”

“行。”李言喻沒意見,等了一會兒,“沒別的了?”

“暫時沒有,想起來會再跟你說。”

“那我先進去了。”

“好。”他目光落在她的手掌上,似乎猶豫了一下。

李言喻回到房間關上門,一顆心才落下來,這就成了室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