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上海全城警戒,劉清遠換了一輛車,上麵貼著北京直係的通行證,路上停下了兩次,他從偏僻的弄堂裏走進去,都提了口皮箱出來。在車內小心的服侍依依換上一身女軍官的製服,遞給她一個有著她照片的證件。
依依按照他的囑咐應對關卡,其他時間一路閉目休息,疼痛讓她麻木了緊張的神經,何況她並不害怕,如果被抓,倒也是一了百了,沒有什麽痛苦了。
幸運的是他們持著證件,很順利的就過了關卡,沒有被怎麽的盤查,依依發現通往碼頭的關卡看守基本都是東南直係孫傳芳的官兵。
到了人潮湧動的碼頭,天色已暗,還有兩個小時才開船。劉清遠怕依依被人流衝撞,帶著她到碼頭餐廳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身體還受得了嗎?”劉清遠看著她沒有血色的麵容擔憂的問。
“這不算什麽。”依依虛弱的搖搖頭。
“多吃些東西,到了船上還要顛簸很多天。”他望著她,這一天眉頭就沒有舒展過。
依依勉強答應下來,忍著惡心把盤中的食物又咽下去了許多,隨後取出鏡子,補了胭脂和口紅。
劉清遠把報刊架上的報紙取來,依依拿起了朝暉早報,映入眼簾的是她盼望已久的新聞。
“二十一條談判真實始末——傅其昌勾結日本陷害原財政部長楊其霖賣國!”
報道中用了大量的資料闡述了十幾年前財政部長楊其霖被日本人構陷的真相,其中濃墨重彩的就是如今風雲上海灘的傅先生在其中穿針引線幫助日本人達成目的,獲得巨大利益。
依依熱淚盈眶,但是她反複尋找,沒有任何講到劉宗望在此事中的身影,而其他報紙也紛紛報道傅其昌傅先生跟日本人勾結的其他事跡,讓她陷入了沉思。
“孫傳芳的軍隊率先發難了,搶占先機占領了上海大部分的區域,火車站,碼頭。”劉清遠翻看報紙說道。
依依秀眉緊蹙,“怪不得一路上搜查的都是孫的官兵。”
“嗯。”劉清遠應了一聲,目光還停留在手中的報紙上。
依依抬起頭來凝視著他,“你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你對上海並不熟悉,但是今天你一路走的都是偏僻的小巷,刻意繞過了危險的地方,還有這些行李和通行證,你是怎麽做到的?”
劉清遠微微抬眸,頓了一下,繞過了她的目光,“是大少之前計劃好的,我找到了他安排的聯絡人。”
聞言依依腹中一瞬的抽痛,痛楚的電流直擊心房。
“他還做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她顫聲問道。
劉清遠的目光平靜了下來,投向了她,“依依,這些都不重要了,現在重要是保住你和孩子,順利的到香港。”
依依沉默的垂下眼眸,失神的盯著桌上的朝暉早報,泛紅的眼眸努力的抑製著上湧的潮水。在她擦拭眼角的一瞬,目光落到了尋人啟事上一段豆腐塊的文字。
“日月項鏈現主人在醫院急救中,急盼原主人領回,小小謝意。”
依依猛地抓過報紙,一字一字的反複讀了幾遍,她抬起頭來,眼神飄忽起來:“我要去打一個電話。”
劉清遠看她的表情,也沒有多問,帶著她找餐廳的老板借了電話。
依依指尖輕顫著,撥打了報紙上留的電話號碼,隨著緊密的心跳,滴滴幾聲之後,聽筒傳來猶疑的聲音。
“喂?”
依依聽出蕭筱的聲音,她強忍著天旋地轉的暈厥,鎮定的問道:“你好,我是看到報紙上的尋物啟事,請問是有個項鏈在你那裏嗎?你方便介紹一下詳細情況嗎?”
“依依!”逍筱在電話那頭低聲尖叫了起來,充滿了興奮和喜悅,“我終於等到你的電話了……”
講了一陣電話後依依突然暈倒在了吧台旁,劉清遠原本立在她身旁監控著周圍的情況,聽到動靜立刻抱住了她,聲音發澀,“依依,怎麽了?醒醒……”
依依悠悠的轉醒了過來,她的唇顫動著,艱難的說,“我們回去,何梓明他還活著。”
劉清遠眸中波瀾萬丈,鎮靜下來聽完了她的講述,眉心深鎖。
“我必須回去!”她說。
“你回去又能幹什麽呢?”劉清遠看著她的眼睛,殘酷的問。
依依黑亮的眸中燃起了一團火,她輕笑了起來,“不管能做什麽,我也不會放棄他。”
劉清遠從懷裏掏出煙,點燃了,看著指間的煙火,沉聲道:“可是你現在自身難保,我大哥現在中槍昏迷中,但隨時可能醒來,他醒來後肯定會斬草除根,殺了你,不會留後患。何梓明就算活過來,他現在是刺殺劉宗望劉清仁,製造驚天爆炸案的壹號重犯,你拿什麽營救他?”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冷靜的看著她的臉:“你救不了他,反而會死在上海,一屍兩命。”
依依低著頭不說話,她走到了月光下,看著夜幕裏寬廣無垠的海港,他們的船已經到了,已經有旅客提著箱子紛紛驗票上船了。她在寒冷的海風中佇立著,如同一個寂寞的剪影。
“這裏風太大了,先進去再說吧。”劉清遠走到她身邊憐惜的看著她。
“讓我站一會兒吧。風越冷,人越清醒。”她偏過頭來對他說,“還有一個小時就開船了,還有時間好好想想。”
劉清遠從箱子裏拿出了一件披風,罩在了她的身上,看著她凍的發青的嘴唇,歎了一口氣。
過了很久,排隊上船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依依轉過頭來,在昏黃的燈影下,她的眼眸如此的清亮,有如天邊的北極星,幽深而堅定的閃耀著,“我們進去吧。”
在寒風中站立的太久,身體又那麽的孱弱,一動之下,差點跌倒在地。劉清遠一把扶住了她,把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入了餐廳的桌前。
他找服務生要了杯熱水,讓她捂著杯子取暖,她身體顫抖了一陣子,終於平複了下來。
劉清遠看著她,自嘲的一笑,“要是何大少知道我讓你這樣的吹風,要弄死我。”他搖著頭,撥弄著手上的杯子,“他要是知道我讓你留在了上海,也會弄死我。”
依依淺笑,“首先他得活下來才能弄死你。”
她低頭喝了一口水,身體鬆弛了下來,“我已經很累了,我並不想獨自生養孩子,我太知道沒有父親的孩子生長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是個什麽滋味,特別如果是個女兒。我根本就沒有那麽堅強,我不會是個好媽媽,我沒有能力讓孩子有一個好的生活和未來。”她的眼中充滿了疲憊,“隻是如果他不在了,我就一定要為他留住這個孩子,不能讓他什麽都沒留下。”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傷感,“現在他還活著,我就要極力讓他活下去,他那麽聰明那麽善於控製別人,那麽有生命力的人,就應該要活的很好。而不是因為我這個不應該出現人而就這樣被毀掉了。”
“可是這是他的選擇。”劉清遠凝視著她,“如果他活下來了,卻因此你和孩子死了,他會多痛苦,你忍心嗎?”
“他不就是這樣對我嗎?”依依眼中露出殘忍的光,“他安排了一切,不管我能不能接受,就這樣替我去死了!他知道我有多痛苦嗎!”
劉清遠沉默的看著她,眼中滿是心疼。
“隻要他活著,過幾年他還是會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的。”依依恢複了平靜,堅定的說,“活著就有希望,隻要他能活下來。”
劉清遠靜靜的看著她,聽到遠處的輪船響起了一聲笛聲,是要到開船時間了。他從兜裏掏出了兩張船票,苦笑了一聲,把票撕成了幾段,揚在了空氣中。他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黑發,桃花眼又彎了起來,“知道他活著真好,你和孩子也會好好的活著的。”
他站起來拎起了皮箱,“走吧,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在黑暗的路上有驚無險,無言的開了一路,劉清遠把依依送到了那個破敗的小旅社裏,終於見到了蕭筱。蕭筱激動的又哭又笑,千頭萬緒無從說起,最後她笑著拍拍依依的手,故作輕鬆的說:“放心,我在重症病房看到他了,醫生說彈頭都取出來了,沒有打中致命的部位,隻是流血過多,應該很快就可以醒過來的。”
依依回過頭和劉清遠對望著,看不清他的臉。
“前天我收到了你的包裹,裏麵有你父親的資料和那個項鏈。我本打算按照之前你電話囑咐我的,昨天把你父親的事情發出來。但是前天晚上我先去找了何梓明送項鏈。他拒絕了那個項鏈,他說他跟你是不會分手的。”蕭筱握住了她的手,把東西壓在了她的手心。
依依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緊緊握住了手心裏堅硬的項鏈,默默的聽著她繼續說。
“他問我是不是收到了關於你父親被害的資料,讓我第二天不要發出來。因為劉宗望可能會被刺殺,要是文章發出來你就脫不了幹係了。但現在所有爆炸案的證據都指向日本人,而傅先生就是引路人。”
“為什麽會這樣?何梓明到底都做了些什麽?”依依沉靜的問。
劉清遠深深歎了一口氣,接著蕭筱的話,一起把事情拚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