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二天清晨商依依醒來,她腦袋暈沉沉的,肩上傷口的疼痛刺醒了她。這個狹小簡陋的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靜靜的躺在病**,她看著窗外投進來的晨曦,因發燒而運轉遲緩大腦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事情。

一天之內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以至於她呆滯了好幾秒才相信了這些事情是真的發生過了。複仇並沒有真正實現,而本來她的生命要停止於昨天,可是她活過來了,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可能已經不在了,而且是因為自己。

命運像一隻把殘忍當做有趣的貓,把她這個微不足道的生命當做耗子一樣,在掌中反複的玩弄,在擒與縱之間,每次給一點生活的希望,隨後便用更黑暗的爪狠狠撲滅。在她絕望的不想再悲慘的活著的時候,卻又被告知,她的生命裏將迎來一個全新的生命。

她摸著沒有感覺的腹部,陷入了深深的恐懼,命運可以輕易的奪走她所有的產生過的幻想和希望,那這個正在孕育的小小生命呢,它更加的脆弱,對麵的是漫長的黑暗的未知,商依依絕望的哭泣了起來。

昨天一天沒有時間和力氣去消化他已經離開她的現實,而現在,她在晨光中睜開了眼睛,就不得不麵對這一切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像每個平凡的一天一樣,不會因為生活中無法承受的痛而暫停。如果活著,就要在每個早晨迎接新的一天的晨光,不管你多麽的不願意,多麽的渴望停在過去的某一個時間。

她的心被揪的痛出了聲音,她十一歲的時候看到父親被射殺的恐怖場景,至今還印在噩夢中。而昨天在硝煙和彈雨中何梓明提槍走去與劉清仁對決,在敵人的包圍中倒地的畫麵,要陪伴她一生了。依依痛的揪緊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心髒的抽痛遠過於肩頭的傷痛。

她痛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能死死的抓住床頭的鐵架,不讓自己痛得滾下床去。此時她連眼淚的流不出來,這幾年來何梓明在她的生命裏出現的畫麵一幕幕浮現在她的腦海裏,他如此強勢狠絕狂熱的一刀刀的把自己刻入了商依依的骨血。他從來不會輸,隻要他想要的,不管多麽處心積慮和瘋狂,他都會實現。

依依渾身顫栗著承受著他帶給她的痛,她不敢想他是否還活著,她是一個悲觀的人,寧願相信最糟糕的結果,也不敢徒抱希望,等著希望被戳破的一刻痛苦會數倍的歸還。

她相信他已經死了,甚至在昨夜就已經進入了她的夢裏,她迫不及待的告訴了他,他們擁有了一個孩子,他溫柔的撫慰她,親吻她,擁抱她,讓她產生了可以一直停留在夢中的幸福的幻覺。在他想要離開她的時候,她哀求他不要走,讓他知道自己的痛,他又重新用力的擁吻她,直至她跌入了更深的昏迷。

商依依正在痛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房門輕輕的開了。門口的人看到她在**痛苦掙紮的樣子,立刻放下了手中端著的早餐,大步跨到她的床頭。

“依依,你怎麽了?”劉清遠抓住她雙手,壓住她扭曲的身體,他本來就一夜沒睡,滿臉的憔悴,此時嚇的臉色慘白。

依依咬緊牙關說不出話來,喉嚨裏隻是發出幹澀的聲音。

“是不是傷口太痛了?肚子痛不痛?”他壓住她緊張的查看她肩上的傷口有沒有惡化,還好沒有看出發炎的症狀。然後又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沒有昨晚那麽燒了。

她痛苦的搖了搖頭,整個人蜷縮到他懷裏顫抖著。

“沒事的,會好起來的,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他緊緊的摟住她,一手輕撫著她的額頭和頭發,一手輕柔的撫摸著她發顫的身體。

商依依感受到了他的溫暖和力量,她大口的吸著空氣,新鮮的空氣讓心髒的律動得到更多的能量。

“依依,我分擔不了你的痛苦,可是不管怎麽樣我都會陪著你的,你不會是一個人。”他低頭在她耳邊說道,充滿了溫柔和力量,“隻要你需要我。”

依依漸漸的平複了下來,她抬頭看著他的臉,年輕英武的臉龐憔悴而消瘦,下巴長滿了胡茬,顯得蒼老了許多,原本風流帶著桃花的笑眼也隻剩下深沉和憂傷。

“我買了早點,你先吃一點,吃飽了再睡會。”

依依點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麽,“幫我買一份朝暉早報吧。”

“好。”劉清遠把早點一口口的喂到她嘴邊,“現在還早,一會報刊亭會有最新的報紙,你先睡,我去買。你要是今天能好些了,我們今晚就走。”

“要是……”依依猶豫而膽怯的問,“要是他還活著呢?”

“晚些我會聯絡我的親信去打探消息。”他說完就垂下了眼簾。

依依看他的神情知道他其實已經聯係過了,胸口又是一陣絞痛。她說不出話來,隻能勉強點了點頭,躺下來閉上了眼睛。聽到他輕聲關門的聲音,她默默的淌下淚來。

她的燒還沒有退,就這樣昏昏沉沉的睡睡醒醒,哭哭睡睡,等她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的很高了,聽到醫生正在房間外跟劉清遠說話。

“她現在還有些高燒,如果今晚不再反複燒上去問題就不大,傷口也沒有發炎,你照顧的不錯。再等一天就差不多了,後麵就靠慢慢調理了。胎兒還看不出有什麽異常,但是你太太受了這麽大的痛苦,肯定對於保胎是不利的,我等會開幾副保胎藥,吃一段時間,等半個月一切都還正常的話就不用再吃了。”

“謝謝醫生,您水平太高了,這次真是多虧了您了。您真是妙手仁心,我不會忘記的,這點心意還請笑納。”

“我是看你昨天求的可憐才收了她,不過今天你們馬上要走,昨天我還不知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奉係,東南聯軍,北京直係三方和談大堂發生爆炸案,死傷幾十人。當時奉係的楊司令在會議廳裏,孫將軍車隊還沒進大堂,這兩邊都沒死傷,倒黴的就是北京直係的,還有殺手在爆炸後趁亂刺殺劉司令,現在還在醫院搶救。張作霖在東北都發怒了,要求嚴查,孫將軍指責是對方為了破壞和談使出的陰招。現在三方軍隊都圍在上海了,全城封鎖,看來是要在上海打仗了。唉,我這個小診所惹不起麻煩,不管你太太中槍的真實原因是什麽,我都當做沒有見過你們。”

“我明白,謝謝醫生了。晚點我太太好一些就馬上離開。”

劉清遠走進了病房,看到依依已經坐了起來,正在蹙眉認真的看著放在床頭的朝暉早報。

“你醒來了?感覺好一些了嗎?”

依依點點頭,並沒有抬起頭來看他,她把手上的報紙裏裏外外翻了一遍,沉思不語。

“報紙上的輿論不能太相信了,都是為控製輿情發出的,大少的事情我回再找人打探,但是現在上海太危險了,你已經有了身孕,不能再冒險了,今天晚上我們坐船去香港。”劉清遠走到她身邊低聲說。

依依斂目,沉重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抬頭看他:“清遠,晚上我一個人走。你現在還可以回去,現場目擊的人死傷大半,劉宗望和劉清仁都生死不明,直係的高層都在京城,你在上海,無人能直接威脅到你,你就說是被我持槍威脅迫不得已讓我逃走了。”

劉清遠默默的握住了她的手,“你忘了我之前說過的話了。”

“我知道你對我好,怕我自己一個人不行。但是你別忘了,這麽多年我都是一個人撐過來的,這一次我也可以。現在我還有了寶寶,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的。你不要跟我亡命天涯,做一名逃犯,我是認真的,已經有一個男人為我死了,我不能再害了你的下半生。”

劉清遠淺笑了一下,握著她的手,“我過去十幾年都沒有機會照顧你,現在終於有了機會,雖然不是什麽好時候,接手孤兒寡婦,但是這也算是我的特長吧。”

“這種時候你就不要再開玩笑了。”依依凝視著他,“這對你不公平,你失掉了陽光下的一切美好的事物,要隱姓埋名跟我躲在黑暗裏。更何況……”她咬了咬牙,殘忍的說,“更何況你的付出不會有任何回報,我的人和心都已經給了他了,以後還要為了養育他留下的骨肉而活。”

劉清遠把她的手舉起來,在她的手心一吻,他露出了漂亮的笑容,眼裏散發著柔情繾綣的氣息,“得到什麽對我來說向來不重要。當年你就說過,我最大的福氣就是做個閑散少爺,一輩子吃吃喝喝流連風月,什麽也不用追求就是最好。能了無牽掛的陪伴我心愛的女人,照顧孩子,不比在北京察言觀色,四處逢迎的生活好太多嗎?而且這也是何大少給我的囑托。”他苦笑了一下,“雖然他現在肯定很後悔,自己這麽不爭氣,把費盡心機得來的女人和孩子拱手送人。”

依依垂著眼簾,一眨眼,滴下一滴眼淚,她抬起頭來,朝他輕笑了一下,“好,你從來不勉強我,我也不勉強你,你愛怎麽樣都好。等想離開了隨時離開就好,不用顧忌我。”

劉清遠放心下來,“我們收拾收拾,先離開這裏。”

“好,不過我先去打個電話到朝暉早報,找一個朋友。”

待依依從電話亭裏走了出來,神情凝重。

“怎麽了?”劉清遠問道。

“沒有找到她,蕭筱是朝暉早報的記者,”依依不安的說,“我怕她出了什麽事。前天我把從劉清仁手上拿到的我父親蒙冤的材料寄給了她,讓她登到今天的報紙上。本來我想昨天刺殺劉宗望,不管成功還是失敗,我行刺的事情都會成為大新聞,各大報刊都會報道殺手的身份,楊其霖的女兒為父報仇,蕭筱會報道出當年我父親被陷害的真相,洗刷我父親賣國賊的罵名。可是今天什麽都沒有,所有報紙都是猜測三方和談爆炸案背後的各派勢力,沒有半點事前刺殺凶手的報道。朝暉早報對此發表的評論指向日本在上海的勢力主使,這背後是誰在控製了輿論?”

“可能內容太敏感了,被主編壓住了不讓發表。”

依依點點頭,“你說的很對,可是我很擔心蕭筱。”

“記者本來就一天到晚在外奔波的,何況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肯定是在外采新聞,你也不會太擔心了。法租界的新聞是很自由的,不允許政治迫害。”劉清遠打開車門,對她說,“走吧,現在最危險的就是你了,等我們到了香港,我把你安頓好了之後,我再回來,替你打聽你的朋友的情況,你不用擔心。”

“你跟我在一起就很危險,那你再回來會不會……”

劉清遠目光深沉的看著前方的路,“我回來還有很多事情要辦,而且大少就算不在了,我也要替他辦理好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