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二天狂風已過境,太陽高升,又是陽光明媚,秋高氣爽的一天。
何梓明又是一早就出了門,何老爺本要叫兩個兒子一起來跟前訓話,結果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何遠山大為光火,找來管家老曹質問大少爺這些天的去處,老曹也並不很清楚,隻知道這幾天大少爺都去了祁家錢莊。
穎城的劉家,祁家,何家三大家族,但何家因為是暴發戶的原因,實則不被劉家,祁家這種根基深遠,在京城,上海都有非富即貴的旁係的大家族看得上,所以劉祁兩家是嫡親結親。而當年何家跟劉家結親,嫡出的大少爺就隻給許了庶出的劉五小姐,一眼就能看出身份地位的差別。
何遠山之前並非不想跟祁家結親,但是沒有把握能讓祁家嫁來嫡出的女兒,近期祁家災禍連連,先是京城的大樹楚行長出事,又是複興鈔的事情錢莊被擠兌,大傷元氣,這個時候去提親,何遠山心裏算盤很穩。他叫來了大太太,仔細詢問了祁家三小姐的情況,命她這兩天就找媒人去祁家求親。
何大少的異常,義無反顧的要去上海,何老爺急切的要跟祁家結親,要給大少爺迎娶在上海上學的大少奶奶,這件事在整個何府成了最新熱議的話題,大家都在紛紛猜測這個未來的大少奶奶是什麽樣的人物。
商依依在何府活動,也不免聽到諸多的議論。回到自己的廂房之後,她走過院子裏看到昨夜被何梓明扔擲在花壇裏的日月吊墜,上麵落了些大風吹落的砂石和葉子,她猶豫了一會,用花鏟從邊上鏟了些泥土蓋在了上麵,細看之下都已經看不出這裏埋了這樣一個紀念品。
何梓明全然不知何府的這些動靜,他一整天都很忙碌,早上到門房收到了劉清遠的電報。
“秘密和談,大概率部分收編。”
他看完後把電報紙一折,指腹在細細的摩挲著這粗糙的紙,眉眼低斂,陰晴不明。然後起身給劉清遠去了一個電話。
“我看到了,消息準確?”
接通一個長途電話程序複雜,要轉兩道接線員,不乏有明裏暗裏的監聽,何梓明問的隱晦。
“不準又怎麽樣?”
何梓明從電話中都能想象出劉清遠玩世不恭的笑臉。在得知祁家錢莊因為複興鈔的事情陷入危機以後,何梓明就找在北京的劉清遠去打聽發鈔的蘇皖軍閥背後的動態。如果戰敗後被直係窮追猛打完全覆滅,那麽複興鈔毫無疑問會變成一堆廢紙。但是如果戰事有轉機,或者如奉係張作霖一般雖然輸了戰事,但是偏居一隅,在當地還能徐徐圖之,那鈔值雖然會動**不安,大打折扣,但不至於作廢。祁家錢莊這次風波大概率能抗過去。
何梓明偏著頭夾住聽筒,手上點上了一支煙,火柴擦亮了他的深邃的眼,他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就是輸光而已。”
“那你要不要賭?”電話線那邊問。
“錢而已。”何梓明輕笑著用剩餘的火光把手中的電報紙燃盡。
“你雖然很少出來賭錢,但你的本質就是個賭徒。”劉清遠笑得慵懶,“我早就看透你了。”
“那我這把能不能贏就靠你了。”
“為你這情報我硬擠入了多少酒局,勾兌了多少無聊的關係,喝的都要吐血了。不管輸贏你都得給我好處。”
“輸了就送你兩袖清風,贏了分你四成收益。”
“送錢多沒勁,那我情願你輸。”劉三少爺不屑一顧。
“嗬,那你想要什麽?”他吐出一個煙圈。
“哈哈你雖是個大少爺,也一無所有,等你手上有了我想要的東西再說吧。”劉清遠哼笑。
何梓明不置可否的輕笑一聲。
“對了,唐家還在查那事。”劉清遠隱晦的說,“據說找到了一個采石場的目擊者。”
“嗯。”何梓明心中盤算其中的關聯,“我知道了。”
“我會繼續跟唐薇走動,有什麽情況再告訴你。”
“好。”
“我還沒有得到她的消息。”電話那邊的聲音黯了下來,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倆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何梓明握著聽筒的手不自然的鬆開,換了個角度又緊緊握住。
劉清遠以為他的沉默是勾起了傷心事,“我會繼續想辦法打聽的,總會找到她的。”
“找到她你又能怎麽樣?”何梓明冷澀的聲音強壓住激昂。
“可能那時候她改變了主意願意嫁給我呢。”劉清遠好似雲淡風輕的笑。
何梓明喉結一滾,握著聽筒的骨節發白。
“別做夢了,你跟我,都別再做夢了。”
他掛了電話。
中午何梓明打電話給祁家錢莊的趙經理,表示對蘇立洋行要轉讓的15%的錢莊股份感興趣,想約出來大家談一談。趙經理很是吃驚,沒想到何家會想要這個這個燙手的山芋,連忙匯報給了祁家老爺,約了個局。下午何梓明跟趙經理,還有蘇立洋行的周老板一起在祁家外的茶室的包間會麵,協商股份轉讓的事宜。
蘇立洋行雖然之前開價三十萬,但是這個時候祁家錢莊瀕臨破產,哪有冤大頭這個時候接盤,本來周老板暗喜何家居然會感興趣,雖然何遠山精明厲害,但畢竟這麽大的家業,而且這兩年順風順水,拿出個幾十萬來不是難事。誰知道到了之後才知道是何梓明私人的主意,雖然他是何家大少爺,但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不依靠家裏資助哪會有什麽財力和魄力,便意興闌珊,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應酬兩句就準備走。
何梓明看周老板的神情,輕笑著把一杯茶遞到了他的跟前。
“周叔,秋日幹燥,來一趟也是辛苦,喝杯茶再走。”
趙經理見狀趕緊打個圓場,周老板見他看出自己打算離開的意思,臉上有些訕訕,伸手接過來,喝了一口。
“何大少,雖然你是穎城後生裏數一數二的……”
“周叔,我們是來談生意的,合則來,不合則散,客套話不必多說,大家都不想浪費時間。”何梓明抖起長衫,斜坐在檀木椅上,淡然的說,“隻是隻怕今天您離開了,就再也等不到真的拿出真金白銀來買您手上股份的人了。”
周老板以往跟何梓明沒有怎麽直接打過交道,隻聽說他謹言低調,能力不凡,可是眼前的他一副目空一切的紈絝樣,讓他心中鄙夷。
“何大少這麽說是什麽意思?我手裏價值五十萬的股份到何大少嘴裏就一文不值,無人問津嗎,那你也要看看祁家人,趙經理怎麽看?”
趙經理沒有想到兩句話就成這種局麵,尷尬的解圍:“何大少不是這個意思……”
“這是祁家的產業,現在什麽狀況,他們心裏當然最清楚,如果近一半價格就能買回自家股份,這樣天降的好事怎麽會拱手讓人。”何梓明嘴角勾笑,毫不留情麵。
“何大少,我以為你是代表了你阿爸來談生意的,才跟你客客氣氣的好言相談,否則就憑你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年輕後生,哪有資格跟我一起坐在這裏。這股份就算砸在手裏我也不會為這點錢失了顏麵。”周老板動了怒,站起來就要走。
“整個穎城沒有比我更有誠意的買家了,金城銀行的匯票都帶來了。”何梓明垂眸喝著茶,眼角看向周老板糾結的站在對麵,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周老板,您不用跟我一個後生置氣,您在穎城商界摸爬滾打多年,我敬重您的資曆和能力,我相信您心裏也知道現在的情況,穎城不會有買家了,劉家碰都不會碰,我阿爸也不會趟這個渾水,祁家自己嘛。”何梓明眼中浮著嘲諷的笑意,“其他的商行哪個會來接手?”
“按你這麽說,我倆坐在這裏,是你傻呢,還是我傻呢?”周老板倒是坐了下來,冷哼道。
“周老板當然是頂聰明的人,我倒是也不傻。”何梓明笑道,“隻是我現在自己有一筆錢,做不了更大的買賣,投在自家的生意,賺了別人說是靠我阿爸,賠了說是我是敗家子。沒有意思。”他十指交匯,兩個拇指輕快的敲在一起,“我想要祁家的股份,一方麵我想試試自己的運氣,另一方麵我想讓我的一個朋友高看我一眼,就算輸光也算是共舟共濟了。”
周老板猶疑的琢磨著他的意思,看他的樣子像是個對金錢無所謂的紈絝子弟,所以才隨意的想買下股份,隻是另一句是什麽意思,他沒能明白。
但是趙經理聽到這裏褶皺的臉上綻放了了然於心的笑容,“何大少有情有義,真是難得。”
何梓明不置可否的一笑,然後起身,“周老板,我的誠意已經擺在這裏了,您考慮一下,要是您覺得還有意談下去,一會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直接談彼此能接受價格,您看怎麽樣?”
說罷他就走出去到外麵抽煙。周老板拉著趙經理,“這個何大少是什麽意思?”
趙經理笑得曖昧,“周老板,何大少是想博紅顏一笑啊,之前在北京認識了我們祁家三姑娘,怕不能博取芳心,這不下了血本。據說何家已經找媒人來提親了。”
周老板恍然大悟,不再在意他的狂狷,隻竊喜他是個頭腦簡單的冤大頭。
何梓明抽完煙回來之後,大家在桌麵上直接廝殺起了價格,從三十萬的吐血價,到最後退到了十五萬的跳樓價,最後何梓明直接拿出的三萬的匯票拍在桌麵,當場簽或者不簽。
按照周老板的性格,三十萬的賬麵三萬賣出,是生意的恥辱,虧了顏麵,寧願不要這點錢也不會應承的。可是開頭何梓明的言語和動機安撫了他的顏麵,不是他周老板生意談判的失敗,而是本來這股份就要清零了一分拿不到,如今碰上這麽個耍錢的紈絝,能賣出多少都算是賺了。
所以周老板還是果斷揮淚大手一簽,跟何梓明簽了合同。由何梓明個人名義出資三萬收購蘇立洋行在祁家錢莊15%的股份。正式成為了祁家錢莊的第三大股東。雖然這是一個已經需要警察保護才能不被打砸搶的幾乎破產的錢莊。
成交之後一片祥和,皆大歡喜,要開酒局慶祝,又邀來了一些錢莊相關的人,大家對何大少真心或虛情假意的恭維,敬酒,而何大少好像心情很好,對酒來者不拒,喝的很是痛快,大家把酒言歡,最後何梓明終究是醉了,由趙經理開車送何梓明回到何府。
門口老曹一直在等著何大少回來,看到喝醉的何梓明趕忙上前攙扶。
“大少爺,太太和二姨太在裏等您呢。”
一回到何府,何梓明心情就沉到了穀底,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暈沉沉的,抬頭看見阿媽笑吟吟的走來。
馮淑琴得意的拉過兒子的手,“梓明,祁家已經放出話來同意了我們給祁家三小姐的求親。”
“我認識嗎?我就要娶這麽個人?”何梓明醉的厲害,笑得大聲。
“祁家三小姐祁司雯啊,你們在北京不是交往挺深的嗎。”二姨太說道。
何梓明皺皺眉,“無所謂了,跟我也沒關係。”
“梓明,你喝多了,今天就不追究了,哎呀,能娶到祁家大太太的寶貝女兒,阿媽的心裏別提都多高興了。”
“是啊,梓明,你阿媽得到消息都等不及明天,等著你回來就要來告訴你,讓你高興。”二太太幫襯道。
“阿媽高興就好。”何梓明眼皮都不抬,昏昏的說。
“你這孩子,成家立業,能娶到門第好又漂亮的大家閨秀,以後何家和祁家的家業都有你的一份,你哪能不高興呢。”
“上次定親,你也沒問我高興不高興。哈哈,我高不高興重要嗎?你們誰在意過我會不會高興呢!”
“梓明,你最近是怎麽了,父母為你的前途苦心經營,你就這個態度!”
“隨便吧,”他厭倦的揮揮手,“你們想娶誰都一樣,誰他媽的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