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永平侯府家宴
永平侯府許久未曾如此熱鬧了。
鄭老夫人今日難得盛裝打扮,赭紅色的夾棉褙子繡著金絲花紋,看著高貴大氣,鬢間插著的朱釵首飾款式略有些老舊,卻也珠光寶氣符合老夫人的年紀。
冬月的上京城確實冷,室內幾處都早早放置了炭盆,將正廳烘得火熱。除此之外鄭老夫人手中,還捧著個鎏金純銅手爐,時不時交替著暖手。
“到底是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囉!”老夫人慈眉善目,對著堂下端坐著的各府女眷笑意盈盈。
“不老不老!人逢喜事精神爽,您今日瞧著都年輕了二十歲呢!”
“年輕二十哪夠啊,我瞧著老夫人您啊,今日十八歲!哈哈哈哈!”
“吳大娘子這小嘴甜的,老夫人都樂開花了!”
“那可不,十八姑娘一枝花呀!”
各府女眷你來我往,把老太太哄得連飲幾杯雪裏紅,麵如飛霞,看著越發喜慶。
這雪裏紅,可不是一般的梅酒。
它將秋日成熟的梅子用高粱酒清洗後加入幹玫瑰花瓣浸泡數月,再埋在院中,輕覆薄土,待冬日的大雪將其層層封凍,直到次年春日雪花開後再取出,放入地窖,待冬日來臨後再覆於雪中,來回如此三年,才可取出飲用。
如此繁瑣,向來也隻有世家權貴才用得起,看來永平侯這次席麵是下了功夫的。
聞之,芬香撲鼻,飲之,更是酸甜可口。
隻是果酒再好,也不可貪杯。
這沒兩杯下肚,鄭老夫人便有些上頭,便先行下去歇息,由永平侯夫人林氏繼續陪著下座的各府女眷們熱絡地閑話家常。
顏芷蘭今日穿著一些粉色褙子加同色繡花的夾襖,領口還帶著一溜的白色皮毛,襯得她粉嫩嬌豔,煞是好看。
“若兒,你能來,我太高興了!”
“芷蘭姐姐,聽說我昏睡的時候你來看過我,我還未曾謝過呢!”
“你我之間,何需說謝字。”芷蘭瞧著杜若來,高興得很,眉眼彎彎如月。
“還沒恭喜姐姐呢,聽說下月初就要進宮冊封了。”
杜若端起酒杯,向顏芷蘭賀喜,左手微抬半遮麵抿了一口果酒,動作優雅端莊。席間有她府女眷的眼角時不時地瞥了過來,均是暗暗讚賞,挑不出一點錯處。
“是啊,祖母也未曾想到會如此之快。我本以為會過了年以後才入宮……”顏芷蘭一想到進宮之事,頓時心中有有些不安。
的確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都說是皇後娘娘賢德,心係大梁,擔憂聖上深陷喪子之痛難以自拔,又因聖上膝下子嗣稀薄脫簪請罪,故欲選秀充實後宮,為大梁多多延綿子嗣。
她偷偷湊到杜若跟前兒,小聲說道:
“若兒,我有些害怕。”
“怕什麽?”杜若拉了拉顏芷蘭的手,饒是炭火充足,她的手摸著還是有些冰冷。
“怕聖上不喜歡我……也怕以後想要見祖母和父親母親不易,”她眼神飄忽,繼續說道:
“還有你,我舍不得你。我們說好一起選秀進宮的,沒想到你……”
她忽地拚命擺手,解釋道:“若兒,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杜若心中了然,握緊顏芷蘭的手:
“芷蘭姐姐,我懂。”
她和顏芷蘭性子都比較內向柔弱,自小便交好親如姐妹。如今,顏芷蘭孤身一人入宮,自然會有些不舍。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春閨夢裏人。
入了宮,至親想要見上一麵都不易,何況是姐妹?
杜若拍了拍顏芷蘭的手背,安慰道:“芷蘭姐姐,你如此蕙質蘭心,聖上一定會喜歡你的。”
“真的嗎?”顏芷蘭有些恍惚。
府中接到入選消息時,從上到下都喜笑顏開,久病纏身的祖母,身子更是硬朗了不少。可她總覺得這像是一場夢似的,至今都有些不敢相信聖上竟會選中了她。
“我聽說,芷蘭姐姐你是此次參選秀女中的頭名。可想而知,聖上和皇後對你的器重,你莫要過於憂慮。”
這些八卦消息都是半夏這個丫頭今日絮絮叨叨地告訴她的,此刻用來安慰顏芷蘭倒是有理有據,正合適。
她雖看不慣這些古代後宮選秀的陋習,但如今需謹言慎行,再不能胡言亂語了。她試著代入杜若的思維來看待這件事,想必,她一定也希望好姐妹開心。
果然,這一番話讓顏芷蘭安心了不少,臉上逐漸有了笑容。席間女眷此時紛紛圍上前來向顏芷蘭敬酒,把二人生生給隔了開來。
杜若四處看了看,今日席麵甚是隆重。上京各大府有名有姓的女眷幾乎都到齊了。看來此番永平侯府的勢頭又起來了。
最上座的那是幾位國公府的女眷,與永平侯夫人林氏正聊得熱絡;依次是幾位侯夫人,也是對著顏芷蘭喜笑顏開,關懷非常;再下座的幾位尚書、侍郎府的夫人,也都含笑端坐,氣氛祥和、融洽,完全看不出來這幾位的夫君在朝堂之上可是劍拔弩張、你來我往。
最下座的便是幾位上京有頭有臉的世家,四大皇商的劉家貴女劉映雪也來了,確實是個美人。許是大病初愈,臉色有些蒼白,但眉宇間的傲氣卻是無法遮掩的。
“她啊,定然是嫉妒。聽說這次病了許久,今日非要來找不自在……”
“可不是麽,他們劉家總愛往宮裏送美人,哪次錯過了?”
她淡然地端坐在席麵上,不去理睬周邊的竊竊私語,仿佛這熱鬧與她無甚幹係。幾句過分的話傳至耳間,也隻引得她幾聲冷笑。
幼稚!
她朝著麵若緋紅的顏芷蘭意味深長地看了幾眼,目光收回之時對上了杜若的眼神,更是冷然撇過,顧自輕拂綢扇。
杜若雖與劉映雪有過幾麵之緣,但也不熟。隻是瞧著她打扇子,也覺得室內炭火燒得有些胸悶,便起身往外透透氣。
半夏和茯苓跟了上來,給她披上雪白的裘皮大氅,陪著她去永平侯府的園子裏轉轉。
“姑娘怎麽了?”半夏瞧著自家小姐有些悶悶不樂。
“一想到芷蘭姐姐即將入宮,以後再見麵怕是難了,心中有些酸楚。”這個酸楚是實實在在的,在杜若的心中暈染開來。
是身體裏那位杜若的心情。
她切切實實能感受得到,那種一抽一抽的心悸,和依依不舍的眷戀。
“今年著實著急了些,聽說是因為皇後心疼聖上情緒低落,故而想著早些讓秀女進宮,宮裏年節能熱鬧些。”
“可懿德太子不是皇後的嫡子嗎?”茯苓有些看不懂。
杜若也有些看不懂。
自己的親兒子死了,還擔心老公心情不好,上趕著給老公添幾個小妾助助興?
她這個萬年石頭心,是理解不了這種女人。
隻能說,這朝代女人不易做,皇後,更不易做。
想到芷蘭要與那麽多後宮女子共伺一夫,杜若更是堵心。
一聲歎息!
永平侯府的園子很大,主仆三人走了一會,寒氣沁鼻,杜若心中一凜,倒不覺胸悶了。這寒冬臘月的,又剛下過幾場雪,園子裏的樹木花草上,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花。
入眼望去,四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沒什麽看頭。
“小姐,前麵便是倚梅園了,永平侯府的素心臘梅應該是開了,您要不要看看?”
素心清簡,便是清歡。
人各有命,一切隨緣。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