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離別

狄俄倪克斯原本生動的表情, 漸漸變得冰冷。

她從**下來,赤腳來到露台,望著白塔的方向。

雙眸中的豎瞳, 隨著由屋內到月光下的明暗變化, 如針芒般不斷細微的縮放。

人類的氣質在她身上落了個幹幹淨淨。

午夜中, 怪獸披著少女的外殼,在露台沐浴著月光。

這雙眼眸中的冰冷與血腥, 屬於狩獵者。

紅龍死去的幻境,讓她胸中的怒火漸漸失控。

早已躁動不安的魔力找到了發泄的源頭。

巨龍無視了漂浮在空氣中.尚帶著大海陰冷氣息的古老魔法。

那股蓬勃而具有強大衝擊力的魔法,從炙熱的胸腔中爆發,並迅速以灰閣為中心向外擴散。

很快,這股強勢又暴戾的魔法就籠罩到了白塔。

白塔密室。

幻境中的葛利沃夫一瞬間被這強大的魔法波**擊中。

同樣被動搖的還有容器中的龍血。

天崩地陷。

幻境像被巨人一腳踏碎, 天空一片片碎落,地麵溶解下陷。

魔法與靈魂本就是難以分割的存在。

紅龍的仇恨與不甘在消散之前,被血液中強大的魔法保留至今。

可畢竟被消耗了千年。

它的仇恨又隻是殘留的遺念。

而巨龍魔法中的憤怒情緒, 是鮮活的, 是炙熱的。

那場將紅龍置於死地的同族間的戰鬥,讓這個殘存的遺念感知到這個魔力強大的同族的瞬間,難以自控地產生了畏懼之情。

葛利沃夫察覺到紅龍的鬆動, 立刻試圖掙脫而去。

龍血中那不絕的貪念與仇恨, 在最後一刻向他裹挾而來。

他看著那頭與他同源的紅龍幻象變得猙獰, 如繩索般糾纏上他。

但巨龍的魔力讓幻境開始坍塌。

葛利沃夫能感受到自己在脫離。

這個幻境中的魔力,在混亂中丟失了界限。

三種魔法交雜相混於他的身上。

他的眼睛注視著不甘消散的紅龍,雙瞳漸漸與它趨同,黑底金針。

在葛利沃夫深深墜入身後的黑洞前,他人類與龍類的雙眼不斷交替閃過。

象征著兩種魔法的交替。

最後一刻。

黑暗將他包圍。

真實的墜落感。

他的雙眼在忽然閃過不夠明亮的赤金豎瞳,又消散。

傭兵無法發現自己的變化, 但他能感受到魔力。

是那頭巨龍的魔法。

但它的魔法怎麽會在王都出現?

巨龍如果在王都附近,今晚它絕不可能僅僅用魔法來威脅與震懾。

那麽王都中具有如此龐大巨龍魔法的,就隻有一個人了。

倪克斯。

……但是人類真的能夠如此恐怖地掌控巨龍魔法嗎。

如果這麽簡單,龍裔怎麽會被改變靈魂?

一種忽然踩在實地上的感覺。

他後退幾步,垂首看向容器,裏麵的龍血隻剩下了小小的一汪。

那些不見的,都已重歸於他的血脈之中。

沒有成型的龍病,終究還是消散了。

他將最後一滴龍血倒回煉金陣的中央。

陣口閉合,密室回歸了寧靜。

龍血是白塔的基石。

脫離龍血,白塔就會土崩瓦解。

僅存的那一滴,大概能維持白塔作為尋常的建築。

白袍老頭子們還沒來得及趕到密室。

他們聽著老頭們驚慌地大喊聲,迅速原路離開了。

傭兵離開前,看了一眼他們蒼老衰敗的臉。

一行人一直趕到王都的郊區才停下腳步。

傭兵將那個晶瑩的容器遞給年輕人,“這應該是隻是一個由純粹的魔法凝聚而成的器皿。”

年輕人有些遺憾,但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不要緊,任何可能性都要碰一碰嘛。”

傭兵頷首,“代我向馬洛伊大人問好。”

“這是當然,”年輕人將容器收到懷中,“看來馬洛伊大人的情況隻能魔法才能醫治了,畢竟他的長壽是魔法賦予的,解鈴還須係鈴人啊。”

一行人漸漸向王都外離開。

“馬洛伊大人是最近幾年才開始精神不好嗎。”

年輕人想了想,“其實前幾年根本沒有這麽明顯,還在正常範圍內,結果今年忽然就加快了衰老的速度。”

一種懷疑升上傭兵的心頭,“在入冬之前?”

年輕人有些詫異,“沒錯。”

同行的另一人插進來,道:“我們還以為那個女巫多麽厲害,結果把事情搞成這樣。”

傭兵沉默的陷入思索。

眼前不由回想起少女那日在酒館中執著的追問。

王都郊外。

灰閣十分顯眼地聳立於此。

年輕人想起傭兵掛念的小姑娘,不由對他說道:“你也不要這麽小心,要我看你們再般配不過了。”

傭兵沒有說話。

“你想,都是人群中的異類,沒有歸屬。怪物與怪物在一起,至少還能抱團取暖。”年輕人聳肩,“你怎麽知道這樣對她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呢?你就這樣離開,以後少不得掛念,她還好嗎,她惹禍了沒有,她……”

年輕人看著傭兵的眼神,結巴著將最後一句話說完:“……她有喜歡的人了沒有。”

方才插話的那個家夥又湊過來,“我倒不這麽覺得,傭兵都多大了,人家姑娘才幾歲,再說了,王都的騎士長和魔法師難道還護不住一個小丫頭嗎。”

年輕人一把攬住他的脖子,將他勒走。

他壓低聲音罵道:“為什麽每個隊伍裏都會有一個沒有眼色.毫無情商的家夥?”

說話間,幾人就轉到了灰閣的向陽麵。

年輕人忍不住向露台上打量,結果嚇得手中韁繩一抖。

他磕磕巴巴的對傭兵說:“你家小姑娘好像在露台……”

傭兵回首,果然看到了倪克斯。

年輕人見狀,連忙拉著同伴對傭兵道別。

交代他注意王都的追兵後,就離開了。

在不遠處還能看到不少身影,正等待接應年輕人與幾位同伴。

確認安全後,年輕人最後向灰閣看了一眼。

“一點也不可愛,和葛利沃夫這家夥一樣嚇人……”

少女扶著露台看到傭兵。

她早就應該猜到剛才的動靜是他搞出來的。

此刻他的身上還殘留著同類腐朽的血液氣息。

她能感受到傭兵的魔法在不斷地沸騰翻滾。

他還沒有完全融合它。

現在,這樣的他出現在她的眼前。

不斷刺激著她的神經。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傭兵的身份,龍裔。

他沸騰的魔法向巨龍宣告著,龍裔又一次在與龍的爭鬥中取得勝利。

毫不遮掩,就像在挑釁巨龍。

那些隨著潮汐湧上陸地的古老魔法,在巨龍暴露出魔法之時就蜂擁而至。

古老的法則發現她的魔法如此熟悉,在不久前它剛剛在海中教訓過她。

[魔法生物的靈魂與軀殼不可變改]

它這樣束縛道。

少女感到猙獰的鱗片有浮出表麵的趨勢,赤金豎瞳忽明忽暗的亮起。

好在這裏不比大海。

總不至於叫她真的被迫化出原形。

少女低頭看了看扶著露台欄杆的手背。

那上麵已經有些許細小的黑色鱗片浮現。

傭兵的視力一向敏銳。

他在看到倪克斯的時候,就察覺到她今夜的不同了。

魔法在她的身上幾乎可以凝聚成實體。

仿佛前些日子的虛弱全是為了今日的成熟。

少女周身那種異類的特質變得十分明顯。

在此前他一直讓自己去忽視這一點。

灰閣的大家都在忽視這一點。

他們對自己說,這隻是因為倪克斯的成長經曆,太少與人接觸的原因。

但他今天無法再裝作不在意了。

她站在那裏。

像幽暗叢林深處中緊盯著旅人的龐然大物。

傭兵合了一下眼睛,再自然地睜開,讓自己努力恢複平靜地望向她。

他知道她的身上,一定有他隻要去看,就會察覺到的異樣。

但他極力讓自己隻與她的眼神交流。

換做平時,她察覺到不對勁,早就凶惡的用那雙赤金豎瞳怒視他了。

現在她的眼睛忽明忽暗,在極力克製著什麽。

傭兵能猜到是潮汐帶來的古老魔法在影響她。

因為她完全將魔法暴露在外,毫不收斂。

她克製,就是還不想讓他們知道。

傭兵願意為此裝傻。

兩人靜靜的對視了一會。

他們默契地意識到兩人之間的關係發生了某種變化。

這種變化絕不是更加親密。

而是更加複雜。

傭兵曾經幻想離開的這一天,如果事情順利,並且還能幸運地在露台遇到倪克斯的話,她一定會沒心沒肺地揮揮手,即便知道他是要離開,她也不會有過多反應。

那樣的話,他也能夠假裝灑脫地轉身離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他一方麵壓抑著情感。

比如與她分別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明明鐵了心要走,對她是才最好的選擇。

另一方麵,他又極力控製著自己的頭腦不讓它去思考。

許多瘋狂又恐怖的猜測,幾乎要從他的腦海中跳出來。

當所有細節拚湊到一起的時候,邏輯自己就會組成一個圈。

別去想。

傭兵對自己說。

不能去想。

他放空自己的思緒。

現在利落的離開,你還能無拘束地去流浪。

傭兵看到少女微微向後退了一步,半個身體藏進了黑暗中。

她知道他要離開。

她在等待他離開。

他牽起馬韁,黑馬自覺地向遠處小跑起來。

馬鬃在奔跑中舞動。

傭兵想起趕路的那幾天日夜。

少女坐在身前,他一低頭就能看到她惹人憐愛的小腦殼。

比他這些年,這些路,聽到過那麽多吟遊詩人的歌,都更能撫慰他那沒有著落的靈魂。

溫馨,直到她一把薅住飛舞的馬鬃。

兩個人被黑馬掀翻在地。

回憶戛然而止。

他猛然勒住馬。

向露台看去。

少女還沒有離開。

她躲在陰影中看了他一會,頓了頓,舉起小手揮了揮。

與他幻想中的離別完全重疊。

傭兵不由笑了笑。

他收回視線,釋然地向遠處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傳統節目《生死時速》。

太影響文章節奏了,周末要大大滴存稿。

————

龍龍要轟轟烈烈的掉馬。

傭兵要“不可能我不聽我不信”的走到半路上然後咬著牙認命回頭。

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