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紅龍
傭兵一行人耐心地等到了傍晚, 才開始行動。
白塔那些用來防備尋常人的手段,其實稱得上精妙。
但這些從撒剛來的奇人異士可不會把這些小玩意放進眼裏。
高塔外牆的設計原本不會讓人攀爬而上,但他們還是輕鬆帶著家夥翻了上去, 並且足夠安靜。
石牆傳音的速度極快, 吵醒那些老頭子就不好了。
九層的灰色石壁前。
麻色頭發的年輕人用眼睛描繪著浮雕上的白塔與塔頂的三顆明星, 低聲問傭兵,“打開門會發生什麽?”
傭兵淡淡道:“什麽也不會發生, 但那些睡覺的老家夥們會立刻知道。”
“……”年輕人語塞,“那麻煩快一點,我不太想對一群頭發花白的老頭動手。”
七樓欄杆旁,一團黑影對他們動了動。
這是確認安全的信號。
傭兵輕輕將手掌貼上石壁,與巨龍魔法沒有差別的熾熱魔力遊走在機關間。
他控製的很好。
一聲微響。
像幹枯了的落葉從枝頭掉落般輕巧。
密室的門開啟一條縫隙。
兩人消失在門後。
年輕人走進這間黑暗的房間, 額頭在不知不覺間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他從懷裏拿出照明的短燭。
黯淡的燭光在他手中慢慢擴展開來。
幽暗的密室壓抑著人的精神。
當他的視線終於能夠看到四周的牆壁後,一種難以形容的震懾感將他沉重地困在原地,無法動彈。
牆壁上密密麻麻刻著數不清的煉金陣, 一小段古老文字被重複刻了上千萬遍。
年輕人開始覺得它們在掙紮著活過來。
那些古老文字天然帶著一種力量, 凡人注視久了就會失去心智。
他起初以為這是一種幻覺:密室的溫度在不斷升高,熱浪向他撲來,宛如身在煉獄。
但餘光中, 手中的燭火隨著熱浪來回晃動。
年輕人立刻反應過來這不是什麽幻覺, 而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並且他意識到葛利沃夫就在他身後。
身後是熱浪的來源。
他想要回頭看,究竟發生了什麽。
脖頸扭轉的幅度還未超過一半,他就感到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年輕人停下動作,視線中,亞麻色的發梢被高溫烘得微微曲卷。
冷汗從額上滾落。
葛利沃夫手掌的溫度穿透他不算薄的冬衣,將他的肩燙到骨頭發痛。
“不要回頭, 你把它喚醒了。”
葛利沃夫低聲說道。
當凡人試圖理解法則的文字時,就會與它鏈接。
傳聞人類中第一位魔法師就是這樣誕生的。
可惜這間密室中的古老文字,屬於一頭曾經存在過的巨龍真名。
與它連接可不是什麽好事。
“閉上眼睛,別去看它。”
葛利沃夫對他說著,用與這頭巨龍同源的魔力探到地麵之下。
龍血共鳴。
千年來它被禁錮在這個充當心髒的容器中,殘念讓它按照生前的搏動,以白塔為身,不停歇地流轉。
現在,它在容器外感受到了一種令它厭惡.憤怒的存在。
死亡。
龍裔。
還有千年禁錮的恥辱。
它停下,急速收回從“心髒”中延伸出去的河流分支,那是保護白塔的力量之源。
“就是現在!!”
傭兵對他喊道。
年輕人將頭低向地麵後,才敢睜開眼睛。
此刻腳下堅固的石板,早已變成汪洋般波**起伏,在最中央有一處凹陷。
一個透明的容器中盛著赤紅色的血液,在不斷地搏動。
它不斷發出混亂人神誌的刺耳聲音,混雜著龍的嘶吼.怪物的尖唳,還有人的哀嚎。
年輕人知道他應該立刻替傭兵拿起這個容器。
但他在這聲聲刺耳的嘶吼中,無法堅持地捂住雙耳,痛苦地跪倒在地。
葛利沃夫清楚自己無法抵禦龍血的**。
決不能率先觸碰到龍血。
他回頭望向門外,原本進入夢鄉的白塔中,開始有晃動的燭光被燃起。
白袍們發現密室被入侵了。
他咬牙,上前一步拿起那顆“心髒”。
它就像還鮮活著,還在曾經溫熱的舊軀中躍動著。
刺耳的混聲嘶叫不斷慫恿著他,讓他將自己的胸腔剝開,讓他將這顆心髒安放。
整間密室開始被魔法扭曲.熔化。
房頂,四壁,地麵,如駭浪般波**,變幻。
年輕人掙紮著穩住平衡,他懷疑這次是真的幻覺。
他摸索著,想要找到放在地上的燭火,判斷真實的情況。
年輕人抬起頭。
他忽然覺得此刻的密室,在不斷波動起伏間,有著一種詭異的規律。
它向內坍塌,一息後,又向外膨脹。
如此往複。
他不由失神的望向葛利沃夫手中的那顆“心髒”。
兩者是完全同步的律動。
密室變成了新的心髒,而他們則是被選中的血液。
葛利沃夫在極度的混亂中,看到自己的手不受控製地打開了容器。
紅龍在死亡時刻逼真的感受,向他席卷而來。
夜空中皎潔的月,掛在白塔塔尖的三顆明星上。
月光朦朧,籠罩著灰閣的露台。
狄俄倪克斯煩躁的在**翻了個身。
她望著露台外高懸的明月。
海洋潮汐會在圓月後的第二天才達到峰值。
今夜才是最難捱的一天。
古老的法則氣息,四處探尋著任何具備魔力的存在。
巨龍能夠感受到那些風中糾纏著的魔法,在梅蒂拉的房間停留後一瞬又隨風飄散。
好在今天的她開始逐漸適應不斷成長的力量,並趨於穩定。
魔法在她的露台停頓。
她極力將躁動的魔法穩穩壓下。
風打了個旋,消散在露台。
少女翻過身來,仰麵躺平。
她開始想,昨夜自己怎麽熬過來的。
然後她想起了是傭兵在她身旁。
尚不穩定的魔法,躁動不馴,難以控製。
就像四處亂跑的小孩需要發泄精力。
幼龍本就不應該克製力量。
但這裏是窮魔紀,控製不住自己的魔法,就會被法則分奪走。
龍裔,天敵在身側,會讓她的魔法更容易掌控。
就像在小孩麵前放一隻嚇人的怪物,再富裕的精力,也會全部收攏到需要警惕的事物上。
少女皺起眉。
被儲備食物幫助讓人不快。
她隻能勸自己,成長階段的暴動期已經過去了,自己會越來越強大,不再需要任何人。
狄俄倪克斯把身旁的被子扯過來,蓋到身上。
她閉上眼睛。
沉入黑暗。
忽然!
刺目的火光將眼前的黑暗撕破。
飆風.龍焰.暴走的魔法。
人類.屍骸.風沙與滾石,
一頭瀕死的紅龍。
一陣歡呼。
它轟然倒地。
狄俄倪克斯大口喘著氣,從**坐起來。
原本清澈的眼睛裏,烏黑圓瞳驟縮如針一樣細,赤金色的瞳底暴露出來。
她在風中聞到了同類的血味。
腐朽,死去已久的味道。
白塔的那頭紅龍。
搖晃移動的燭火將白塔點明。
白袍們驚慌地向密室趕來。
葛利沃夫在幻境中看著那頭紅龍轟然倒地。
渺小的人類無視了荒野中同伴的屍骸,發出陣陣歡呼。
那些由各地召集來,衣著打扮不同魔法師們蜂擁而上。
他們早就挑選好了想要的龍骸。
但一個男人突然一腳踩上紅龍的頭顱。
他的身上已經開始彌漫著巨龍暴戾的魔法——他被紅龍死亡瞬間暴走的無主魔法同化了,也可以說,他轉化為了龍裔。
那些人不斷地低聲私語交談,最終讓出了紅龍。
但一群白袍的人卻拿著晶瑩的容器,上前與他交涉。
紅龍的屍骸上處處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
這代表著給它留下這些致死傷的,是它的同類。
一頭不算強大的龍,在與同類的爭鬥中敗下陣來。
不知什麽緣由,同類留了它一命。
龍類會在自控力衰弱後患上龍病。
受傷虛弱也是一種發作的誘因。
它頂著一身無法愈合的傷痕,被人類發現。
多麽難得!
足夠虛弱,龍病卻尚未發作。
這是難以衡量的橫財。
白塔向龍裔索要的就是龍血,沒有龍病汙染,可以做成最純粹的魔源。
龍裔起先不同意。
巨龍這種生物,無論造成什麽樣的傷口,都不會流出鮮血。
白塔要龍血,就是要巨龍的心髒。
但是沒人見過巨龍的心髒。
他們剝開它的胸腔,沒有找到,其中空空如也。
但一聲破碎的聲音響起,龍血從胸腔湧出。
白塔用容器將血液收集起來,遞給龍裔。
男人卻驚魂不定地後退避開。
他在龍血中感受到同源的魔法在蠱惑他,以瘋狂.混亂與毀滅。
白袍們輕蔑地笑了笑,帶著龍血離開了。
一切幻象都變得模糊.褪色。
紅龍的殘骸在葛利沃夫的眼前不停地放大。
它忽然對他睜開緊閉的雙眼。
紅龍的眼瞳是漆黑色的瞳底,與金色的豎瞳。
他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血脈開始在血管中失控的衝撞。
烏色的血管在皮膚猙獰的暴起。
右膀上青黑色的刺青露出它真實的麵目:怒吼的龍首。
這隻金色豎瞳的眼睛如漩渦般,拖著他不斷向下深陷。
他現在知道龍血中混亂又瘋狂的詭異力量是什麽了,
令初代龍裔都畏懼後退的,
是紅龍尚未爆發的龍病——法則親自賜予它們的絕症。
它現在試圖報一場遲了千年的仇怨。
龍病脫離龍血,絲絲縷縷向他探來。
葛利沃夫看著扭曲的幻象,全力讓自己從失控中走出來。
他閉上雙眼,即便知道在這個虛假之地不需要呼吸,他還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他背過手去,握住完全由意識與魔法凝聚出的彎刀。
漆黑的彎刀出鞘,穩穩地擋在主人的身前。
葛利沃夫知道這也許沒什麽作用。
因為他的魔法就源於它。
同源的魔力,就隻能強噬弱。
紅龍的心髒忽然停跳一瞬。
葛利沃夫的心髒也驟緊一息。
他們都感受到了另一股同類的魔法,在他的刀中。
葛利沃夫這才猛然意識到,他的魔法中不止是紅龍,還有那頭在沼澤森林誕生的黑色巨龍。
魔法生物與女巫的魔法是法則賦予的,龍裔的魔法是由血脈相傳的。
一個個體,隻能存有一種魔法。
但誰能想到,在窮魔紀,會有一頭黑色巨龍的魔法會被祭獻給眾生呢。
葛利沃夫成為了第一個擁有兩種魔法的龍裔。
他借機掙得了一刹那的清明。
作者有話要說:救命,又一次生死時速。
這個周末一定多多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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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給我上單蟹蟹小寶貝灌溉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