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女巫

赫爾高庭的諸神教堂中。

執杖主教靜立在諸神雕像前, 他仰起頭看向迦神。

迦神的容顏隱藏在寬大的兜帽下,一雙薄唇似有似無地微笑。

“海倫娜去了多久了?”

執杖主教突然問道。

他身後的信徒垂首估算,然後低聲回答:“已經快一個月了。”

赫爾信奉的迦神, 是主掌毀滅與輪回的神。

她那雙被遮住的雙眼象征著失去希望的毀滅, 唇邊的微笑象征著輪回的開端。

生存過於艱難的人會將覆滅視為常態, 從而將希冀寄存到來世。

迦神就是這樣在赫爾誕生的。

就像梅蒂拉或是艾恩曾經提到過的那樣。

無論是赫爾高原,還是漁佬地, 生存環境惡劣,即便沒有統治者為了強化統治力而創造一些神怪之力,在此間的人們也會自發找到一個,既可以寄托希望,象征著美好, 又反映著真實環境之恐怖的神明。

迦神就如赫爾高原上的天氣與災難一般無情冷漠,但人們生活在她的懷抱中,又會對這片土地存著希望——輪回, 災幸輪轉, 生活一定會好起來。

所以窮魔時代,魔法枯竭之下摔得最慘烈的是白塔。

阿爾伯德富饒,人們會發現離開那些偉大而神秘的力量後, 依舊可以生活得更好。

赫爾教會一直到現在的權能都遠遠大於白塔, 因為赫爾永遠不能失去一個供窮苦之人祈禱.信仰的地方。

王權會讓人畏懼, 也會讓人反抗,而神秘之力會讓饑渴者順從。

失去魔法。

白塔隻是想要翻身,拿回一點權力。

赫爾教會卻是失去了根本。

執杖主教總是說,教會是引領者,他們站在神的階梯上,引領階梯下的信眾。

但他現在才發現, 隻要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生存,階前與階下的人,都沒有差別。

階下的人蒙著眼睛,隻要給他一尊石像,他也能感到希望與力量。

階前的人直麵真相,他連一尊虛假的石像都沒有。

執杖主教清楚。

魔法枯竭,教會享受的一切都將煙消雲散。

布勞恩會把白塔留作吉祥物。

赫爾的狼鷹可正等著將教會化為廢墟。

執杖主教祈禱過後,站起身來。

“人們都說迦神眼前的黑暗是毀滅,但為什麽不能是迦神不忍看著信眾們受苦呢?”

他來到迦神身後的暗門,走下去。

信徒手持燭火,燭光昏黃。

密道幽暗,狹長。

他們行走在其中,一言不發。

密室門開啟。

執杖主教對信徒說道:“你上去吧,看守好,我在這裏想些事情。”

信徒恭敬地低頭,將密室中的燭火點燃,無聲無息地退下了。

身著麻衣的老人靜立在密室中。

那股衰老腐朽的氣息,讓他看起來像一枝沒有生命的枯木。

他已經太老了,老到開始對自己謀算的事情開始懷疑。

開始懷疑自己來不及等到結果。

許久後,他失神的喃喃道:“來得及,來得及。”

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真的胸有成算,還是在穩住自己的心神。

密室中央的祭台前,放著一把椅子。

他慢慢走過去,坐在上麵,望著石台上攤開的那本古書。

從前執杖主教在密室中思考時才不需要什麽凳子椅子,但現在就不得不坐上歇一會了。

他知道白塔的那群老家夥,壽命要比他長得多。

海倫娜說,那是因為白塔中的一樣東西,所以白袍們幾乎不會離開白塔。

如果丟了那樣東西,他們偷來的歲月就隻能再還回去了。

執杖主教在昏暗的密室中沉沉地笑出聲。

這個女人甚至不用說得多麽詳細,他也能猜出來是什麽。

能夠供給千年力量而不消散。

隻有它。

龍。

就如赫爾教會掌握著的安卡拉剛的骸骨。

隻是他們將它們用作戰爭的手段。

白塔卻天真的用來作為延續壽命的工具。

執杖主教端坐許久。

他緩緩起身,像枯木突然活了過來。

古書攤開的那一頁上寫著那句預言:

它在世界的盡頭遊**,鮮血將它召喚到人間,它是災厄,是禍亂,是毀滅,是將眾生引向冥河的死神。

迦神。

毀滅與輪回。

想要魔法的輪回,需要一個毀滅的使者。

執杖主教摩挲著這句預言,回首看向牆壁上掛著的那幅畫。

畫中的黑色巨龍從沼澤森林衝天而起。

它的赤金豎瞳在搖晃的燭光下明滅晃動。

這本古書是被數代前的執杖主教得到的。

上麵許多預言都成真了。

有些原本清晰的字跡會在某天忽然模糊成一團,這就代表著這則預言與現實有了誤差。

他們一代一代傳下來。

直到傳到他手中,教會麵臨最低穀。

他發現這本書除了實現的預言變為金色,剩下的大部分都已經模糊了。

唯有關於世界毀滅的一則預言清晰依舊。

他年輕時還覺得可笑,早在一千年前,魔法生物就無法誕下後代了,怎麽會有人預言一頭巨龍誕生在窮魔紀呢?

直到海倫娜到來。

她那一天身著赫爾最常見的兜帽長袍。

當他來到迦神的雕像前時,她從迦神身後走了出來,兜帽遮住她的雙眼,隻露出她的一抹微笑。

整個大殿安靜了一息。

如果燭光再昏暗些,人們幾乎要以為迦神降世。

但他是個老頭子了,早已不會為美貌的女人心動。

直到現在他也心知肚明,這種出場方式不過是她奪人耳目的小把戲罷了。

但海倫娜對他說,她見證了許多預言,活過了許多歲月,現在,要來見證最後一個預言。

她對那本書中的預言了如指掌。

一個預言什麽時候失去魔法,變得模糊,她都十分清楚。

執杖主教沒有給她任何權利,他需要一個證明,一個能改變他主意的證明。

然後海倫娜向他索要了赫爾王庭最精銳的斥候。

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執杖主教給了她。

“我們需要一個借口。”他說。

海倫娜微笑,“冬天要到了,赫爾貧民會偷渡,也許其中有人向阿爾伯德走賣消息呢?就讓斥候們來攔截吧。”

斥候們跟著偷渡的貧民來到沼澤森林,解決了他們,然後就失去了音訊。

大概有一個月那麽久,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執杖主教冷笑。

海倫娜在諸神教堂中成了無人理會的遊**者。

忽然一天。

海倫娜來到他的麵前,這個永遠表情淡漠.帶著一抹冰冷微笑的女人,眼睛中像有火在燃燒。

她說:“預言開始了。”

他不相信,那本書沒有任何變化。

“至少字跡沒有消退不是嗎。”她說。

海倫娜不再將注意力放在爭取他的信任上了。

因為他們都清楚,如果預言真的發生了,信任是無需爭取的。

信眾在一個雨後的清晨跌跌撞撞地衝進教堂。

“主教大人!!一頭黑色巨龍從沼澤森林飛到了天上!”

執杖主教站在大殿中,許久沒有緩過神來。

他其實仍有懷疑,這真的是那些消失在沼澤森林中赫爾斥候的作用嗎?

也許還有其他觸發預言的關鍵信息。

海倫娜隻是淡淡地對他說:“除了赫爾人敢舍命進入沼澤森林,還會有其他人不顧性命嗎。”

執杖主教覺得她仍有隱瞞,但那些都不要緊了。

他不必交托任何信任,隻需提供她所需的幫助就可以。

因為海倫娜的最終目的,與他多年來所期待的完全一致。

他們都需要一個新的,充滿生機的魔法世界。

毀滅,之後輪回。

執杖主教時常覺得,海倫娜實際上與自己這個衰老腐朽的軀殼,沒有什麽差別。

她帶給他的感覺,就如同暴曬在沙漠中幹枯成骷髏的魚。

不知是什麽東西,還在吊著她的最後一口氣。

但她就頂著這樣的狀態,自然地在眾人麵前活動。

從漁佬地那場祭祀回來後,又過了許多天。

她對他說,她要離開一段時間。

“去哪裏?”

她笑了笑,“去撒剛,我把一樣東西寄存在別人那裏太久,到了可以拿回來的時候了。”

執杖主教回過神,慢慢將密室牆壁上的燭火一個個熄滅。

他離開密室,穿過漫長的暗道,回到大殿。

信徒靠前等待吩咐

“那些能夠輕鬆承受巨龍魔法的人,沒出什麽問題吧?”

信徒點頭,“沒有任何問題。”

他嗯了一聲,“那就去準備吧。”

信徒有些詫異地抬起頭,“您不是更想用那個白塔提供的女孩嗎?”

執杖主教一直覺得他們找到的這些人的魔法,不如他想象中的強大。

按白塔給出的信息,那個女孩才是他想要的人選。

能夠作為煉金陣的重要工具,承受.奪取更多巨龍的魔法。

海倫娜雖然說可以用那個女孩的真名將她帶來此地,但是掌握在手中的人,才更可靠一些。

信徒的口袋裏還放著那封信,上麵寫著女孩的名諱:

[倪克斯]

他沒再解釋,“就按她說的來吧,算算也到她說的時間了。”

信徒還在遲疑,“可是從撒剛到赫爾的距離,這點時間可能還不夠海倫娜大人抵達……”

他嘶啞的喉嚨發出笑聲,“等她拿回那樣東西,歸程不過是最簡單的事。”

信徒看著執杖主教,不由小聲問道:“什麽東西?”

老人用渾濁的眼珠,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他輕輕歎道:“魔法。”

撒剛。

當海倫娜在黑夜中走進這座宮殿的時候,城主馬洛伊正睜著蒙了一層白翳的眼睛望著露台的方向。

月光如水銀一般傾瀉,薄薄的籠著**的老人。

“噢,”他被口水嗆到,以為這是什麽幻覺,馬洛伊費力地說,“哈哈,紅袍女巫。我是真到該死的年紀了。”

海倫娜站在靠牆的暗處。

馬洛伊喉嚨裏發出風箱般的聲音。

“我以為這是黑暗女神給老頭子開的玩笑。”

他安靜的看了一會她。

“您是真的,還是隻是哪個女仆偷了件紅色袍子。”

海倫娜向前動了一下,露在月光中。

馬洛伊輕聲道:“您不是那位傳說中的大人,那麽或許千年前,您曾在這座宮殿內被哪一任城主招待過嗎?”

他猜到她是誰了。

那位留下祝福的女巫。

馬洛伊本該表示他真摯的感激之情。

他生下來就不是一個足夠健康的小孩。

但他意識到這位女巫大人來意不善。

“撒剛似乎永遠提及女巫,就隻會想起紅袍女巫。”

“別人就算了,城主大人。”她微微笑了笑,“您也如此,真叫人傷心。”

馬洛伊疲憊露出一個歉意的笑,“您當時沒有留下尊名,而我又老了,腦袋裏回想起的,總是小時候的時光了,人也渾渾噩噩的,真是抱歉。”

撒剛的每一個小孩都是聽著紅袍女巫的故事長大的。

“我有什麽能為您服務嗎,為了回報您至高的恩情。”

馬洛伊靜靜看著她。

“你無需做什麽,我的孩子。”

海倫娜坐在他的身旁,像一位母親般拂過他銀白色的蒼發。

“我隻是需要拿回一個留給你太久了的東西。”

其實老人在數年前,就感到了自己身體的異樣。

他們以為隻是衰老.衰弱。

但隻有他知道,一種難以形容的.支撐著他生命的力量,在被不斷如剝絲般抽走。

主人想要拿回原物。

這是無法反抗的。

但他還是試圖抗拒一下。

“大人,撒剛殿前的三百台階,或許有破損,不過那些損壞的台階,應該一隻手還數的過來。”

他委婉地說道。

果然女巫隻是淡淡的微笑。

馬洛伊輕輕歎息,閉上眼睛,等到命運的降臨。

在最後一刻。

馬洛伊想,隻是勞累那些為他奔波的孩子們了。

他陷入永恒的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把反派從地下挖出來,抖一抖,拍拍灰。

女巫在最前麵的章節中出現過,雖然隻說了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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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們評論好有梗哈哈哈,還很精準(>ω

感謝清風明月.池川IKEKAWA.拆西牆的小酒館.鴨鴨.小野鴨幾位小寶貝灌溉的營養液!!!

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