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幼崽築巢

傭兵走到長軟椅前。

他低頭看看倪克斯橫倒豎歪的小靴子, 隨意用腳把它們踢整齊。

少女抱著書看他。

“收收腳。”傭兵說。

她不僅沒有收腳,反而把腿伸得直直的,好霸占住長椅。

傭兵做了個你隨意的表情, 轉身作勢就要坐下。

少女立刻把腳丫收了回去。

傭兵坐下, 把軟椅占去了幾乎一半的麵積。

龍對他這樣隨意侵占空間的舉動十分介懷。

這看起來和挑釁沒有分別。

他把她膝上的那本書拿過去, 看著她翻的那一頁,“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一點點嘛。”

“你是故意讓我知道的。”她問, “為什麽?”

他手臂搭在椅背上,“阿爾伯德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要無聊得多,你又好像很感興趣,至少可以打發一下時間。”

話沒說完,他就看到她的小腳丫一腳蹬上他的腰。

下一秒, 宛如龍焰般的灼熱感瞬間襲來。

要不是此情此景,傭兵幾乎會以為自己身旁是隻巨龍什麽的。

先是腰背間的貼身皮革帶熔化崩斷,帶子上的幾柄匕首砸落到長椅上, 然後他的單衣從被她接觸的地方開始燃為灰燼。

傭兵以最快的反應速度捉住她纖細的腳踝並拿開。

小小的一方長椅上, 靜了一息。

兩人總能在幾秒鍾的時間內把情況搞得一塌糊塗。

龍不滿意地蹬開他的手。

她看到傭兵腰側的皮膚在高溫下隻是有些泛紅。

但就這麽點紅色也在漸漸消退。

龍裔。

她赤金色的豎瞳直直地逼視著他。

傭兵向後靠了靠,做投降狀。

他想起梅蒂拉說過的話。

倪克斯或許會因為他對巨龍的威脅,認為他也會對她產生威脅。

傭兵看著她那雙駭人的眼睛, 盡量用緩和的語氣道:“你討厭我什麽呢, 我的身份嗎?”

少女沒有說話。

他哄道:“這不值得擔心, 倪克斯,無論什麽情況下我都不會傷害你。”

傭兵打量著少女的神色,誠懇地補充道:“並且多是時候都是我在吃虧。”

少女盯了他一會。

她眯起眼睛,“你保證?”

傭兵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但他隻能配合道:“我保證。”

“你知道這種保證沒有什麽效力吧。”

他認輸,“倪克斯, 能為語言附加魔法的人,大概一千年前就不剩了。”

少女拉過他的手,雙手貼在他的小臂上。

傭兵吹了聲口哨。

“你重複一遍你的話。”龍說道。

他明知故問:“哪一句?”

少女掌下開始發燙,他立刻閉緊嘴巴。

葛利沃夫是個惡劣的家夥,自私自利,從無善心。

倪克斯看起來像是要用魔法約束他。

雖然他不認為她會成功。

在這個魔法枯竭的時代,倪克斯絕對可以算得上是危險人物之一。

“不會傷害她”的約束範圍之大,可以說等於讓他自縛性命。

但凡一個人尚有理智,就不會接受這種足以送命的束縛。

“那你就是在對我撒謊。”少女平靜地說。

傭兵沉默地看著她。

她等了一會,沒意思的鬆手。

就在她的手離開他的前一刻。

傭兵低沉的聲音響起,“這不值得擔心,無論什麽情況下我都不會傷害你。”

他把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鬼迷心竅。

紅色的魔法在龍的掌下湧現。

傭兵的視線被她的手背擋住,看不見手臂上的情況。

但是疼痛是真實存在的,哪怕轉瞬即逝。

就像有一簇火焰鑽進了他的骨頭裏。

少女鬆開手。

他銳利的眼神在手臂上捕捉到一個隱約的赤黑色的圖形閃滅。

傭兵扶額。

少女歪頭去瞅他的表情,“怎麽了。”

“沒怎麽。”他有氣無力,“我想靜一靜。”

梅蒂拉路過二樓。

她要去看一看赫爾達在四樓收拾得怎麽樣了。

魔法師大人平靜的經過小書閣。

等一等,餘光裏軟椅上兩個人也湊得太近了吧。

也許是一排排的書架遮擋讓她看走眼。

梅蒂拉又後退回去,穿過排排書架。

她無語地看著眼前的場景。

少女無辜回頭望向她。

這真的很難判斷究竟是誰欺負了誰。

梅蒂拉伸出手指,虛虛的在兩人間劃了一道線。

“坐遠點。”

少女往後縮了縮。

梅蒂拉離開後,她又湊了過去。

傭兵明顯感到她對他的距離感似乎少了那麽一點。

是誓言的作用。

也許是這個約束唯一稱得上是好處的一麵吧。

“是什麽龍?”她好奇地問,“這麽久遠了,你還能有感應嗎?”

傭兵無奈地向後靠到椅背上。

少女好心地為他騰了騰位置。

“我覺得是一頭紅龍。”他望著天花板,回憶著說道:“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幾乎每一夜都會被困在噩夢中,發著燒,無法醒來。”

“不停地夢到那頭紅龍在天空嘶吼,地麵上是狩獵它的人類。”

傭兵語氣緩慢,仿佛那些畫麵再度出現在他的麵前。

“一頭本就算不上強大的龍,在與同類爭鬥下又敗下陣來,而同類對它造成的傷害又是無法愈合的。”

“這對人類來說多麽難得,足夠虛弱,龍病還沒來得及發作,那它就是最珍貴的魔法材料,我還看到了白塔那群家夥的衣袍。”

“那白塔裏放著的是什麽?”她問道。

“是它的血。”傭兵微微側頭看向她,“他們想要取出心髒,但是沒有找到,就用一個瓶子充當它的心髒,讓血液照舊流轉。”

少女靜靜聽著他的話。

她不屑的想,沒有人可以找到龍的心髒。

兩人間安靜了一會。

少女說道:“你好像一直沒用過你的魔法。”

傭兵聽她說完,攤了攤手,“它對我來說更像一種負累。”

少女記性很好,“你說過魔法是痛苦。”

他伸出一根手指強調,“雖然那時候我醉了,但不代表我記性不好,你當時也認同了。”

“是因為法則嗎?”她輕輕地問。

“也沒有別的原因了,不是嗎。”傭兵笑了笑。

從這天起,倪克斯才多少有了點養熟了的感覺。

不會時刻戒備他的一舉一動,不會被他突然發出的聲音嚇到,靠得太近也不會皺著眉用眼睛橫視他。

總而言之,從嫌棄變成了“根本沒在怕你”。

第二天。

兩人在灰閣後的草坪上。

“刀要這樣拿。”

傭兵糾正她的動作。

“這樣招架的時候不會被擊飛。”

少女敷衍的動了動。

傭兵笑出聲。

赫爾達在窗邊看得津津有味。

她為梅蒂拉實時匯報。

“傭兵在教倪克斯用刀,不過看起來她對這個不感興趣。”

赫爾達奇怪的道:“她平時搶了傭兵那麽多匕首,我還以為她會比較喜歡用兵器呢。”

梅蒂拉看得十分透徹,“成功搶奪對手的所有物,是一種宣示自己地位高於對方的表現。”

“怪不得。”赫爾達連連點頭。

“我不喜歡這個。”

少女把彎刀插回他腰間的刀鞘中。

“那你喜歡什麽?”傭兵問她。

少女覺得麻煩,“為什麽不能直接動手呢。”

傭兵本來就抱著打發時間的心態陪她耗。

他對教倪克斯變一個打架的方式,就能有好的變化這件事沒什麽信心。

“當然可以。”

他懶洋洋地為她設定場景。

“看,你是個柔弱的小姑娘,此刻大街上有個壞人,他肯定會想直接把你拎走。”

“但是可惜你是個有力氣的小姑娘。”傭兵做了個把她拎走的動作,一邊給她演示,“你可以這樣反製住他的手臂,然後把他絆倒在地,到時候就可以踢他的腦袋和肚子。”

少女眼睛亮亮的,開始覺得有趣。

她認真地跟著傭兵的動作。

“這樣嗎?”

梅蒂拉翻過書頁,聽著外麵傭兵哄小孩的動靜,不禁感慨。

在倪克斯出現之前,傭兵整日慵懶散漫。

他多數時間不是在破靴酒館惹事,就是在灰閣的露台上曬曬太陽,躲清閑。

赫爾達在窗邊驚呼,“啊!倪克斯把傭兵絆倒了!”

她又看了會,扭頭對梅蒂拉匯報少女的戰績,“她把傭兵壓在下麵打!”

仰麵躺在地上的傭兵用手掌接住朝著他臉龐而來的小拳頭,不禁手掌一麻。

“……我覺得我們沒必要這麽認真。”他無奈地說道。

少女看起來不太樂意,她把拳頭拽回去。

躺在地上,高掛的太陽照得他眯起眼睛。

傭兵看到她的動作忽然一頓,然後慢慢坐直,摸著自己的臉頰。

梅蒂拉說她現在有十六歲的年紀,但實際上她看起來還有一點可愛的嬰兒肥。

“怎麽了?”

他拍拍少女,示意讓他先起來。

她氣壓極低的悶聲道:“……牙。”

接下來幾天,狄俄倪克斯都有些精神不振。

她有時候呆在樓下大廳,趴在桌子上,瞅著大家來來回回地忙碌。

傭兵有時會來逗逗她,通常會招嫌地挨上一口。

乳牙換得很快。

隔幾天的時候,她就已經換上一口堅固的小白牙了。

赫爾達甚至準備搞一頓豐盛的晚餐慶祝一下。

結果,之後的幾天,倪克斯就開始不舒服。

她渾身熱乎乎,脾氣暴躁,整日昏昏欲睡。

梅蒂拉看了看,認為應該是生長期,身體需要慢慢適應。

接下來的幾天,連赫爾達都盡量不去招惹倪克斯。

畢竟少女周圍氣壓極低,脾氣又有點跳。

她開始每天窩在自己的房間裏,一步也不出門。

梅蒂拉將每天探視的這項重任交給了傭兵。

大家一致認為他皮糙肉厚,沒什麽扛不住的。

三樓,少女的房間門前。

傭兵敲敲門,“倪克斯?”

房間裏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他遲疑的握住門柄,輕輕轉動。

門鎖發出哢嗒的一聲,就緩緩打開了。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反手將門輕輕帶上。

傭兵繞過房間裏用來擺放各種茶桌.書桌的位置。

他來到最後麵,這裏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正中央擺著一張看起來就十分舒適的大床。

“……”

赫然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用四五個鵝絨枕頭和兩三床被子搭起來的小巢穴。

傭兵抱臂欣賞了一會,小聲感慨道:“幼崽築巢行為。”

哪個小家夥沒用枕頭被子搭過窩呢。

完全可以理解。

傭兵坐到這個看起來像蛋糕一樣的柔軟巢穴旁。

“倪克斯?”

枕頭被子裏安安靜靜,一動不動。

傭兵不得不伸手輕輕拍了拍。

然後等了一會,他就看到被子裏有人用力一巴掌拍了回來。

傭兵不由輕笑。

他側身歪躺下,用手撐著頭,看到了躲在裏麵的倪克斯。

少女側臥在裏麵,像個小團子。

她麵色不善地在黑黝黝的被子裏盯著他。

傭兵把手放在被子口的邊緣。

“看看這是什麽。”

但是他的手又握成拳,根本不叫她看到。

龍默默地盯了一會探過來的這隻手。

這是挑釁。

但她又看了看這個拳頭上還有幾道清晰可見,還留了疤的劃痕,想起來是自己咬的。

那麽換個角度看,葛利沃夫就是她的備用糧。

備用食物偶爾擅闖一下自己領地,還是可以原諒的。

她伸手去扒傭兵的手。

沒有扒開,但是她熾熱的手把傭兵燙了一下。

龍湊過去嗅了嗅。

傭兵的手指微微鬆動。

她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現在她再去扒他的手,他就直接鬆開給她看了。

一張牛皮紙,上麵放著許多顆晶瑩剔透的淺黃色糖塊。

現在大部分國家的煉糖技術都不怎麽樣。

阿爾伯德許多貴族用的糖塊,都是渾濁的薑黃色。

這種晶瑩透明的,多數隻有各國王宮才買得到。

傭兵神奇的地方就在於,隻要你想,他什麽都能給你搞來。

赫爾達一度以為那些不合常理的東西,都是他從別人家順出來的,但艾恩第一時間笑著否定了她。

葛利沃夫永遠有別人不知道的途徑,可以拿到任何消息與東西。

這是在陰影中遊走的家夥們的基本生存技能。

少女把牛皮紙從他掌上移下來,放到被窩裏。

她拿起一顆放進嘴巴裏。

非常濃鬱的甜味,還有一點清香。

“你可以咬碎試試。”

少女用牙磨了磨,嘎嘣一聲咬碎。

好像更甜了。

她放鬆下來,剩下的糖塊,就用牙“咯咯”地慢慢咬,消磨時間。

傭兵滿足地看了一會。

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剛換完牙就吃這麽多糖,是不是不太好。”

作者有話要說:身為起名廢,最近在糾結改文名的問題,惡龍一開始的名字換過兩個《惡龍說累了毀滅吧》《惡龍狄俄倪克斯》,最後是現在這個,但是總覺得都很難吸引到小寶貝,一直想換,但是腦瓜空空,如果寶貝們有任何對文名想法,都可以提出寶貴意見!挨個抓住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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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野鴨灌溉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