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滿冬,你怎麽也捉弄起人了!◎

陳家明是斷然不會把自己的打算告訴宋滿冬的。

他早就知曉兩人之間的差異, 畢竟去知青點兒的次數多了,很難不了解他們每天的吃穿用度。

隻是他自負聰明,覺得這點兒東西影響不了思想。

如今才知道, 自己竟是一早就被影響了。

再吃這饅頭,陳家明又是不同的心境。

宋滿冬提著肉回去,她原本是想著做炒饅頭分作兩碟大家一起吃, 再單獨炒個菜來配饅頭吃。

好味還得看小份兒, 炒饅頭是不能炒太多的, 不然翻炒不均勻, 瞧著不好看,味道也失了些。

所以這饅頭她一開始就隻拿了四個, 否則真要按他們七個人的食量來, 但是炒饅頭就得做一大鍋。

眼下想到做肉包,大家聞著味兒免不了犯饞,宋滿冬便把切好的土豆絲拿過來, 也打算做成包子。

打定主意,宋滿冬先把這塊兒肉剁好放進碗裏,又摘下掛在橫梁上的肉,也切做肉沫。

前者是給陳家明送朋友的, 後麵的他們自己吃。

肉餡兒拌好醃起來, 宋滿冬才開始做炒饅頭。

炒饅頭得用隔夜的涼饅頭, 多放幾日也無妨, 隻要不是剛出鍋饅頭就行。

這種冷透了的饅頭切起來不會掉沫,炒了也依舊保持原模原樣,不至於炒完留一鍋底饅頭渣。

實在浪費。

饅頭先下鍋炒了, 把表麵的皮炒到泛起微微的焦黃, 再蛋液淋上去, 快速翻炒。

雞蛋不能放太多,隻淺淺的染上金黃色就行,放太多雞蛋就壓住了饅頭的味道。

家裏做菜大都是不舍得放油的,炒饅頭卻是個吃油的飯,放少了饅頭容易炒糊,放多了油汪汪的,吃起來滿口是油,便無心關注主角饅頭了。

趙勝男他們還沒踏進家門,就聞見飯香了,早已習以為常。

可今日這香氣叫人一時間分辨不出來是什麽菜。

踏進廚房,姚娉婷驚喜,“竟然是炒饅頭!”

方宛驚訝的看過來,“饅頭也能炒?”

“當然能啊!可好吃的。”姚娉婷眉飛色舞的給她描述,“外麵焦脆,裏麵卻是柔軟的,撒了香料,吃起來不像是在吃饅頭,而像是真麽高級料理。”

末了,她又說,“我從前吃的饅頭是跟雞蛋分開炒的,跟滿冬的做法倒是不同,不過我覺得滿冬這炒饅頭肯定不會叫咱們失望的。”

宋滿冬兒時的記憶大都在受苦受難,便格外深刻,宋家做炒饅頭的事她也隱約有印象,跟她的做法確實不太一樣。

她這是跟鄰居學的。

如今仔細想來,家常炒饅頭似乎都是兩者分開炒的,這又是北方餐桌的菜,南方鮮有。

宋滿冬又想起老馬,但她也不會隻憑借這一點就推斷鄰居是南方來的。

再者,也沒必要仔細推敲鄰居的事。

宋滿冬心底念頭轉瞬閃過,把盛出來的炒饅頭放在桌板上,“嚐嚐看。”

姚娉婷毫不客氣的捏起來一條放進嘴巴裏,驚歎的看向這一盤金燦燦的饅頭,“這樣好像更好吃了。”

“還更好看了。”趙勝男也嚐了一塊兒,稱讚不已。

蛋液撒的不多,饅頭表麵的焦脆感還留著,但內裏卻更軟了。

牙齒陷入進去,都不覺這是饅頭,但香氣又做不得假。

幾個人站在桌板前,筷子都沒拿,便分食起來。

宋滿冬看他們手上不停,才攔了一下,“端堂屋吃吧,湯也做好了。”

雖沒炒菜,但拍了根黃瓜拌好,吃起來倒也適宜。

一頓飯過去,陸許山皺著眉,“感覺跟沒吃一樣。”

他這話難得引起了大家的讚同。

趙勝男若有所思,“滿冬,這不會又是叫我們適應大隊生活吧?”

宋滿冬哭笑不得,“我也不是那麽愛說教的人。”

她隻是偶爾提醒一下,免得他們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忘了本心本意。

又解釋起來,“我待會兒要蒸肉包子,你們不想趁熱來一個?”

“來兩個。”陸許山第一個響應。

宋滿冬毫不意外,“行吧。”

誰叫他一天十個工分,是這裏頭最能幹的。

還風雨無阻的寫信向家裏要錢,口袋也鼓鼓的。

陸許山是生活在這裏最不受影響的人了。

姚娉婷起身洗碗,宋滿冬則開始包包子。

這會兒才把蔥花放進肉餡兒,攪拌一下就可以包了。

做肉丸時,肉餡兒要不能攪拌,打上勁兒,聚的緊實。

但做肉包,就得控製好分寸了,不然肉包咬開,裏麵是一坨彈牙的肉丸,也太叫人失望了。

宋滿冬第一鍋蒸的就是肉包,跟著才開始做豆沙包和糖三角。

待肉包轉到竹篦上晾著,豆沙包也上籠了。

陸許山等不及,包子還冒著熱氣,已經被他拿在了手裏。

咬下一口,露出裏麵的肉團和湯汁。

肉團鬆而不散,湯汁鮮味兒十足。

陸許山不顧滾燙,猛吸了一口湯汁,幸福的眯起眼睛,張著嘴巴吐了口氣。

看的姚娉婷幾人口水直流,可她們不似陸許山鐵手一雙,捧著包子都覺得燙,還沒拿起來便又丟下了,隻留著通紅的指尖。

好不容易能吃上,頓時顧不上盯別人了。

皮薄肉多,有些地方都浸成了油色,香噴噴的,叫人三兩口往嘴裏塞,險些咬到舌頭。

姚娉婷吃完一個,已經不餓了,但手還蠢蠢欲動,“要是天天都能吃上肉包就好了。”

“要是河東大隊的人也能吃上就好了。”趙勝男也感慨。

姚娉婷的手又放下了,痛苦的看她,“下次你想想就行了,別說給我,尤其是這時候,我可聽不了。”

一想到鄰居這會兒可能喝一碗稀飯就睡下,她哪兒還好意思啃大肉包?

“這時候不說,等你吃不上飯的時候說,更叫你惱。”趙勝男卻理直氣壯,“躲避解決不了問題,還是跟我一起努力,早點兒叫大家都吃上肉包吧。”

那恐怕有的等了。

宋滿冬想著,卻沒說出來打擊她。

她跟陳家明合作賣饅頭包子,卻不賣肉包,就是顧慮到肉包吃得起的人不多。

每天給陳家明的一大筐裏,三分之二都是饅頭。

也不知是不是趙勝男的激勵法太好用,隔天姚娉婷跟江誌農就跟著她一起朝地裏跑了。

這才發現小麥出芽了。

宋滿冬還在喂豬,趙勝男便高興的跑過來拉她去看。

王喜娟想接過他的活,“剩下的我來吧。”

宋滿冬卻搖搖頭,“不差這一會兒。”

而後,又叫王喜娟,“等會兒你跟我一起去瞧瞧。”

“好啊。”王喜娟開心的點頭,“還不知道畝產這麽高的麥子長什麽樣。”

不管這小麥長成什麽樣,結多少穗,當下還是剛出土。

跟其他地裏的麥苗沒什麽差別,嫩嫩的、綠綠的,還有些參差不齊。

可站在這一畝地前,宋滿冬還是越看越歡喜。

“要是有照相機就好了。”趙勝男惋惜,“不然咱們就可以記錄下小麥的成長了。”

宋滿冬側頭望了趙勝男一眼。

倒是不想著自己,眼裏麥苗比她還重要了。

趙勝男瞧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去幹活,中午回來又提議,“咱們這也給‘王研究員’說一下吧。”

從種下到發芽,也不到十天。

她們的信在雨後才寄出去,這會兒恐怕剛到研究所呢。

但寄信才花幾分錢。

寫便寫吧。

·

陳家明來到公社,先去給張援朝送饅頭,又到賀永明家裏把他訂的饅頭放下。

剛要離開,聽賀永明邊往廚房走邊說,“毛筆和墨水你自己找。”

陳家明愣了愣,才想起來是昨日跟張二牛杠上,故意給自己這饅頭打上了名頭。

這事兒竟是忘了跟宋滿冬說。

陳家明躊躇片刻,還是先在油紙上做了記號。

等下午賣完,再去找宋滿冬說吧,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惱怒自己擅作主張。

陳家明憂心著這事兒,瞧見張二牛今日繼續賣饅頭,還是把攤子擺在了張二牛旁邊,隻是賣起來不如昨日走心,時不時就要恍神一下。

張二牛本以為等到機會,可幾波客人之後,還是陳家明的饅頭賣的多。

還有不少回頭客,也是幾個十幾個的買。

張二牛心裏急的不行,這兩筐饅頭他們家也吃不完啊。

而且自家吃哪兒舍得吃這麽好的,都不摻白麵的。

他正焦急的想著辦法,瞧見了個眼熟的老太太,見人朝這個方向走,連忙熱情招呼,“大娘,今天也買兩個饅頭給孫子吃?”

陳家明聽見他的聲音,聚起精神,發現正是那位執著酸豆角的老太太。

這位是想不也想隻挑便宜的人。

可他不願向張二牛讓步,也招攬起來,“大娘,要不要買個我們家的饅頭嚐嚐?”

老太太先是惡狠狠的瞪了張二牛一眼,“你那饅頭還賣三分?一分都不值。”

“擺在我家裏,別說我孫子了,每一個人願意吃的。要不是兒媳婦勸我,我都拿上來找你退錢了!”

這越說是越氣,心疼死她了!

三分錢呢!

老太太索性喊了人開始宣揚他的饅頭,“我孫子隻嚐了一口就吐出來了。黑心爛肺的東西,還敢賣三分錢?把我們都當傻子坑騙啊!”

“大家可瞧好這人,千萬別買他的東西!”

張二牛跟她對著吵了起來,“你說話可不能不講理,誰坑你了?饅頭不就是這個味兒?我們家一直吃的就是這個!拿出來買我還特意多摻了點兒白麵呢!”

他是真覺得委屈。

老太太也是咬死了自己上當。

越吵人越多,張二牛沒有洗清自己,反而叫大家都知道他的饅頭味道不行。

眼見這生意做不下去,張二牛隻好帶著滿腹怨恨,收拾東西離開。

老太太這才心滿意足,轉頭打聽起來,“這邊兒是不是有個什麽陳家饅頭?”

別人問起來這個饅頭也不好吃?

她便答,“我還沒吃上呢,兒媳婦叫我買點兒這個。”

陳家明原本不想同她多說,畢竟錯過了這個老太太,還有下一個顧客,總歸不會這麽難纏。

可見路人視線落過來,這會兒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大娘,你要是說陳家饅頭的話,隻我這一家。”

“原來是你家啊!”老太太笑開眼,“那味道肯定沒錯。”

她一邊叫陳家明裝饅頭,一邊又說,“就是你這饅頭太貴了點兒。”

“大娘,我這饅頭用料紮實,做的也費心,你嚐了就知道,賣三分五是因為它就是這個價。”陳家明耐心說道,“也就是在咱們東風公社,到縣城,三分五可買不到。”

“看著倒是挺好的,就是……”老太太嘴上叨叨著,還是提了饅頭走。

旁觀的人見此情景,也忍不住上前,帶了兩個饅頭離開。

回家嚐了才後悔的拍大腿,買的少了。

今日張二牛不在,陳家明也不打算針對其他人,早早賣完饅頭就離開了。

他趕著回去把“陳家饅頭”的事兒跟宋滿冬說了。

宋滿冬聽的皺起眉,“我隻負責做,賣的事情交給你,起名我是不在乎的,而且我這名字也不好朝外麵亮。”

“隻是你這麽喊,會不會聲勢太大?引起革委會的注意?”

看她不怪自己,陳家明鬆了口氣,“我也是考慮到不好提你名字,才叫的陳記。”

“至於旁的事兒,你不用太擔心,咱們現在隻賣饅頭,應當不會傳播太廣。而且……”

陳家明壓低聲音,“咱們公社管的鬆,好幾位革委會幹事的家屬都來買過東西的。隻要沒人舉報,不會出問題的。”

“那張二牛?”宋滿冬提道。

“張二牛要是還想在黑市擺攤,就不會去。我們這雖然走的是灰色地帶,但規矩卻更嚴格。”陳家明說,“而且他是虧了一回,但往後的日子還是要過的,不至於跟我拚了命。”

“你既有打算,那就沒問題。”宋滿冬點點頭。

過後兩日,張二牛又開始賣竹篦、竹籃。

陳家明照舊賣饅頭,果真沒事。

黑市上跟風賣饅頭的熱潮褪去,現下留著的隻有陳家明和另外一個婦女。

陳家明遠遠的瞧過,那婦女也是聰明人,跟他賣的不一樣,賣的是粗糧饅頭,兩分一個。

因便宜量大,每天倒也能賣出去幾十個。

饅頭的事步上正軌,宋滿冬安排好時間,也有功夫做些費時間的菜給大家吃了。

她還挖了河沙,給大家做糖炒栗子吃。

姚娉婷開不了荒,每日就跟著大隊上的安排做半天工。

得了閑一直不知道做什麽,見宋滿冬端了板栗過來,一個挺身坐起,“我說一直感覺缺點兒什麽。”

“原來是少點兒零嘴啊。”

說者無心,但宋滿冬卻不免想起來另一件事,陳敬之那些戰友家屬,似乎也提到過,想給家裏添些吃食。

要做麵點糕點可不難,難點在賣。

這東西糖撒的多,價格也高,可不一定賣得動。

不過她原先就想著隔十天半個月就賣些貴的吃食,大家見了還是願意買的。

正好饅頭穩定了客源,捎帶著應該也能賣點兒。

宋滿冬打定主意,便鼓搗著做了個烤麵包的土窯。

她從前用磚窯烤過,可現下條件不變,當然也沒錢做磚窯,隻能先用土窯將就。

竹子做骨架,覆上混了稻草的泥,做出半圓的形狀,下麵拿石塊兒墊高。

等土窯糊好定型,就可以在下麵點火燒了。

土窯燒好,宋滿冬先烤了一爐紅棗糕。

紅棗糕傳來傳去的做法也有很多,今天隻是開窯試探的烤一爐。

宋滿冬也沒搞花裏胡哨的對比,隻做了自己最拿手也最看好的一種。

紅棗蒸熟,去皮去核拌,一半打成泥,一半不做改動。

家裏正好有曬幹的核桃,也敲碎了把核桃仁加進去。

將這兩樣與紅糖拌在一起,還得放油和麵。

攪拌好抹平,送進土窯裏。

宋滿冬添了柴回身,就見趙勝男他們新奇的瞪著眼睛看,“這就好了?”

宋滿冬估摸著,“還得烤一個小時吧。”

也不知道這土窯能不能行,畢竟不是熟手做的,而是他們幾個自己弄出來的。

宋滿冬盤算著之後烤了麵包賣,當然不能叫大隊上的人知道她做了能烤麵包的土窯,不然黑市上出現了賣麵包的人,不明擺著叫人懷疑她?

趙勝男立馬低頭看看時間,“那就等一個小時。”

說是一個小時,但宋滿冬可不敢真等到時候再去看。

不然這紅棗糕烤糊了不知道。

其他人也沒坐得住,烤上沒一會兒,香氣就傳出來了。

濃鬱香甜的暖風,在這秋日裏格外惑人。

趙勝男尚且隻是探頭觀望,姚娉婷已經跟在宋滿冬身後跑了幾回,巴巴的看著,“還不能吃麽?”

宋滿冬問她,“要不然給你切一塊兒?”

“行麽?”姚娉婷眼睛一亮,故作扭捏問著。

宋滿冬說,“我是沒什麽問題的,反正生啃棗糕的人是你。”

姚娉婷剛要點頭,說她也沒什麽問題,聽見後半句哇哇叫起來,“滿冬,你怎麽也捉弄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