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這話我是不敢當你麵說的。◎

黑市這條巷子長長的, 中間還有岔路。

陳家明一般是在中段擺攤,起初是因為河東大隊離得遠搶不過別人,後來月餅賣的紅火, 便固定了位置,免得別人找不到。

這會兒有人賣一樣的饅頭,宋滿冬也不著急去找陳家明, 而是停住腳先看了會兒。

從外麵走進來的人, 一進黑市便聽見這吆喝聲, 有人腳步沒停, 但有人卻走進仔細看了。

賣饅頭的婦女立馬介紹,“都是自家今天剛蒸的饅頭, 還軟和著呢。”

她說著捏給來人看, 又熱情詢問,“要不要來幾個?”

停腳的人卻擺擺手走開了。

婦女繼續招呼下一個人,這一會兒的功夫隻賣出去了五個。

但她臉上還帶著喜色, 喊起人來更熱情了。

宋滿冬掃過她的手,先不論這饅頭味道怎麽樣,下手抓的拿一下直接在上麵印了灰色指印,叫人仔細看饅頭的念頭頓減。

她朝裏走去, 結果幾步之外, 又瞧見了另一個賣饅頭的男人。

也有人在男人的攤子上買。

宋滿冬掃了眼, 他的攤位離陳家明不遠。

不過離巷口更近, 走過來是先看到男人的攤子,再往裏才能看見陳家明也在賣饅頭。

她走近了,發現陳家明攤子前有幾位顧客, 也不怎麽仔細挑, 問清隻有饅頭和酸豆角、泡菜, 便每樣來了一份,提著網兜東西離開。

這一波客人離開,陳家明的攤子便冷清下來。

朝哥從另一頭走過來,停在陳家明的背簍前看了看,“糖三角和芝麻花卷各來兩個。”

陳家明拿油紙包起來,多放了兩個豆沙吧,係好繩子遞給他,“朝哥,上次你幫忙的事兒我還記著呢,一直想找機會給你道謝,沒來得及。”

“今天的饅頭就不用給錢了,算我請你的。這雖然摻了玉米麵,但味道比國營飯店的還要好。”

朝哥接過來,“你這饅頭可沒什麽競爭力啊,我看今天都有好幾個攤子賣起來了,之後恐怕還會更多。”

“要不要我幫你說說他們?”

他的話張二牛也聽到了,登時一個激靈。

陳家明心動了一下,又克製住,忍痛拒絕了,“不用,這饅頭也不是我發明出來的,不叫他們做,還會有別人做。”

防不住的。

“行吧。”朝哥上下一點頭,不在意的拿著饅頭走了。

他是能有這居高臨下的傲氣的。

攤子前空了出來,陳家明又打起精神,看見了不遠處的宋滿冬。

陳家明看了眼背簍底部,賣的不少,但還沒賣完。

賣月餅的時候,出攤一兩個小時就能盡數賣出,今天這已經從清早坐到下午了。

至於賺的錢,不必算也知道比不了月餅。

落差感讓陳家明有些打不起幹勁兒,將饅頭遮住,就準備跟宋滿冬一同回去。

匆匆趕來的老太太一把抓住他的背簍,滿臉焦急,“小夥子!你這又賣完了?”

陳家明扶著背簍轉過身,認出是之前找自己買酸豆角的那位老太太,“酸豆角沒了。”

老太太卻說,“你這背簍裏還沉著呢,別蒙我老婆子。”

“豆角過了季,我們也沒那麽多拿來賣了。不過過段時間會賣酸菜。”陳家明仔細跟她解釋,“至於背簍裏的,是我今天拿來賣的饅頭花卷。”

他對這老太太記憶深刻,一是因為她隻買酸豆角,說孫子沒有酸豆角不吃飯,二是因為上回送上門,發現她家在磚廠家屬院。

東風公社工廠不多,食品廠幹活的叫人羨慕,但磚廠的更男人叫人向往。

磚廠就沒有閑的時候,工資見天的漲,聽說現在已經比食品廠高出兩塊錢了。

陳家明也向往進磚廠,可磚廠體格要身強體壯,要是力氣格外大還可以網開一麵。

他去試過,一輪就給淘汰掉了,文職更不用想,起碼得是高中生。

東風公社花錢的地方不多,磚廠一個人的工資能夠一家都過的舒坦。

不至於摳摳搜搜的隻買酸豆角。

同樣在磚廠的另一位顧客,中秋直接買了三盒月餅。

納悶歸納悶,別的想法陳家明是沒有的。

畢竟賣酸豆角也是賺錢。

老太太叫他掀開看了,苦著張臉,“真是饅頭啊。那我孫子這晚飯可怎麽辦……”

她又跟陳家明商量,“要不你們再給我勻幾瓶酸豆角?我這孫子可憐的很,好不容易就著吃了幾頓飯,突然斷了,不得餓死啊。”

陳家明覺得誇張,好聲解釋,“但凡能拿出來,我肯定拿出來賣,實在是剩的那些我們自家人吃都不夠。

不然我們這也不會淪落到賣饅頭,酸豆角怎麽都比饅頭好賣的。”

“那我孫子怎麽辦?”老太太不肯放他走。

陳家明想了想,“之前不是說你孫子吃國營飯店的飯菜麽?先買兩頓不叫他餓著。”

“你再找找他不吃飯的原因。”

陳家明是想不明白,怎麽會有人不願意吃飯?

“我這要是能找出來,還用舍下臉麵求著你買酸豆角麽?”老太太長籲短歎,苦惱的不行,“給他買肉他都不吃。”

“哪兒有孩子不喜歡吃肉,喜歡吃酸豆角的?”張二牛忍不住質疑。

“我說的都是真的!”老太太拍掌,“酸豆角沒了,我想著我孫子他這幾天飯也吃的不少,應該是改了不吃飯的毛病。

就沒來買酸豆角,今天中午隻給炒了肉,結果他筷子都沒動。”

張二牛轉著眼睛,“那你把肉拿來給我,我給你換酸豆角。”

“我是人老,可不是人傻。”老太太瞪他一眼,“大不了我上國營飯店買飯去。”

她說著轉身想走。

陳家明琢磨了一下,叫住她,“大娘,要不然你買個饅頭試試?”

“饅頭?”老太太第一反應便是,“這我會做。”

“你孫子也不吃吧。”陳家明猜測著,“但國營飯店的饅頭他是吃的。”

老太太,“你是說你這饅頭比國營飯店的還好?”

陳家明自信道,“當然。味道一點兒也不輸國營飯店,而且我這也不要糧票,一兩饅頭三分五,其他帶餡兒的五分。”

張二牛趁機道,“我這饅頭隻要三分。”

老太太瞧了眼,又看向陳家明,“你要是也賣三分我就買你的。”

張二牛當場被落了麵子,有些惱怒。

同樣是一兩饅頭,憑什麽買陳家明的不買他的?

更叫他覺得生氣的是,陳家明還拒絕了,“大娘,三分五我是不會降的,我的饅頭值這個價。”

兩邊差五分,精打細算的老太太自然扭頭去買了張二牛的。

張二牛給她拿了個饅頭,樂嗬嗬的送老太太離開,衝陳家明道,“我也覺得你饅頭值三分五。”

陳家明沒理會他,提著背簍離開。

等跟宋滿冬在僻靜處匯合,才自我懷疑起來,“我是不是也該降價,賣三分?”

“三分還不如不賣。”宋滿冬直言。

“這多出來的五分不是給你的,是給我這手藝的。”

這也就是在東風公社,在市裏她五分也賣得。

陳家明憂心道,“可現在已經有別的攤子開始賣饅頭了,咱們不降價,我怕人都像剛才那個老太太一樣,去買他們的饅頭。”

宋滿冬,“有人效仿咱們賣饅頭這事兒我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但仔細想想也不稀奇,去黑市上賣東西的人,腦袋都有幾分靈光,更不乏鑽營取巧的心思,見有的賺,肯定會趁熱分一杯羹的。

月餅是因為投入大,做起來也有門檻,不然那時就有人仿製了。

可饅頭,幾乎是家家都會做的。

“不過沒關係。”宋滿冬麵上不見愁色,“咱們賺的不是一路人的錢。”

“饅頭會做的人不少,但做的好的可不多。這是個瞧著簡單,做著也不難,但做得好就不容易的東西。

從和麵、發麵揉麵到上籠蒸,每一步都有要仔細的地方。”

“三分饅頭是三分的樣,三分五是三分五的樣。不介意口味大可以買三分的,但是我覺得隻要嚐過,還是會買咱們的。”

“他們賣三分饅頭,對咱們來說反而是好事,叫人覺得更物有所值。”

宋滿的還是秉持自己的想法,好廚子不怕比。

陳家明相信她的手藝,“我也覺得咱們的好,可差五厘也挺多的,要是我買,我還是會選三分的。”

宋滿冬看了眼他的後腦勺,歎氣,“陳家明,你不能用你的思維代入買東西的人。”

“你想想你朋友,你想想省城那些人,他們會在意這五厘,還是會在意饅頭的味道?”

陳家明知道,“他們倒是不會在意這點兒錢。”

別說是五厘的差,五分也不會太糾結。

宋滿冬又問他,“那三分饅頭拿到河東大隊,你覺得能賣出去麽?”

陳家明想都不想,“不會有人買的。自己抽空蒸一下就行了。”

宋滿冬點著頭,“我們的顧客就不是大隊上的人,他們有工資、手上有錢,比起費時費力蒸饅頭,更願意花錢買。”

“價格上的差距或許會讓他們徘徊,但最終還是會傾向於咱們的饅頭。

畢竟我們並非天價,隻不是低價而已。”

“你說的也有道理。”陳家明認同,可沒瞧見事實走向,心底擔憂不見少。

“要真是賣不動就不買。”宋滿冬想了想,“這饅頭我單揉麵就要半個小時,叫我跟他們賣一個價,還不如不賣。”

陳家明想著,“那你少費點兒心,隨便蒸蒸,蒸跟他們一樣的饅頭,是不是能賣三分?”

宋滿冬冷靜道,“你要是這麽想,那隨便找人做就行,不用來找我。”

“滿冬,你別生氣,我這不是有點兒急了。”陳家明忙道歉。

宋滿冬問他,“你幾年都等的下來,現在有什麽等不了的?”

“做生意本就急不來,更何況我想我們能合作久一點兒,將來從公社走出去,到市裏,到省城,所以賣的東西絕不能馬虎。

寧可不賣,不賺這個錢,也不賣差的。”

宋滿冬說完,覺得有些熟悉。

這不是趙勝男慣常喜歡的提起的將來如何如何麽?倒是將她這個毛病學了徹底。

陳家明並非蠢人,這會兒也冷靜了下來,“你說的對。”

“滿冬,我見識不如你多,但我這不是在努力了?你可別嫌棄我。”

“我要是挑剔,就不會同你說這麽多了。”宋滿冬想,她倒是想過換個合作的人,可也沒挑的對象。

陳家明好歹還是能聽進去的。

“那就好。”陳家明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模樣誇張,“你回去放心做饅頭,賣的這塊我肯定仔細著,不叫你失望。”

宋滿冬笑起來,“我當然信你。你比他們嘴巴會說多了。”

陳家明也跟著笑了,“你這話聽著怎麽有點兒損我的意思?”

他把宋滿冬放在離大隊半裏地的地方,算好賬,把買來的麵粉給宋滿冬,才騎上車,朝河西大隊去。

宋滿冬走到知青點,門上沒落鎖,她推開門,果然見到人都在家裏。

“今天下工這麽早?”宋滿冬說著把籃子放在桌上。

“現在地裏又沒什麽活,都緊著青壯年幹,我們可不好跟他們搶。”

趙勝男說完,從袖子裏抽出一個信封,“滿冬,你瞧這個是什麽?”

“什麽?”宋滿冬正收拾著帶回來的東西。

“我哥給你的信。”趙勝男露出一個大大的笑,“想不想看?”

說著伸出手,“賄賂我一下就給你。”

宋滿冬裝作思考的模樣,過後道,“那我還是不看了。”

趙勝男一臉失望,“啊?我又不要錢不要票,你做個辣椒炒飯都能哄好我的!”

“陳敬之給我寫信,想來也不是什麽著急的事兒。”宋滿冬卻說,“等他回來再仔細跟我說就行。”

“好吧好吧。”趙勝男認輸,把信遞給了她,“要是我哥,他肯定願意花五塊錢看的。”

“不一定。”宋滿冬接過信,笑了下。

“是一定!”趙勝男信誓旦旦,“不信下次試試。”

宋滿冬笑著搖頭,陳敬之現在錢都在她這裏呢,哪兒有錢去賄賂趙勝男。

她捏著信塞進袖子裏,給趙勝男他們一人分了兩個喜糖,走進廚房準備今天的晚飯。

菜切好,麵湯煮上。

宋滿冬坐在鍋邊,趁著空暇時間,拿出了信。

滿冬,

你拿到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去北京的路上了,也可能到了。

每天都想著明天就能見你,便把信都攢了下來,等著見麵給你看。哪知道沒盼到同你見麵,先等到了離別。

這一去至少半月,為的是檢閱、交流,我代表本團出列,自然不能退縮。

隻是難免會想到,要是你沒答應和我處對象,分別雖有不舍,但也不會這麽思念煎熬。

這話我是不敢當你麵說的,你肯定要說,那就別處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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