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高專◎
和故事中的“神隱”類似, 據“黑水村”史料記載,被黃泉汙染的人,其存在會從現實消失。
筆記中, 屬於女孩姓名的字塊被濃黑色的墨水暈花,而和小狗的合影照上,麵孔則被漩渦形狀的陰影取代, 叫閱讀者感到一陣陣可怖的眩暈感, 生動貼合了那句“不可凝視黃泉人”的警告。
為避免脆弱的身體再受刺激, 談話間,硝子會貼心地遮住一部分被汙染的內容,以閱讀的方式轉述這個故事。
而我注視著那些危險的汙漬,所有所思。
在為了治療有馬早希而展開領域的那天, 手術室裏也布滿了這種蠕動的黑色膠質。它們是黃泉的汙染, 會隨術士一同返回人界, 對生者施加衰弱致死的詛咒。
好在我是天元的傳人, 他的幻影能紮根冥河深處, 我的影子則能化為芒草悄悄汲取冥河濺出的熒光。
隻要稍加處理,我就能把這些殘穢同化成影子。
那裏麵藏著有關複活的真相, 我必須盡快弄清情況。
結界已經修複, 霧氣是冥河吞噬祭品留下的殘渣, 周圍暫時不會有危險發生,而這一點汙染應該難不倒我。
我內心躍躍欲試。
“黑水村”的霧氣融入身體, 疼痛消失後,昏迷的小狗也一並醒來。
它依偎在我懷中, 警惕地以綠眸觀察眾位術士, 後背緊繃、犬牙外齜, 呈現出威不可侵的護衛之態。
就連硝子遞來的照片, 都要容它深長脖頸,仔細地嗅上一嗅,檢查完畢才能到我手上。
在狗傾身之時,從它身上垂落的影子蓋住了筆記,轉息之間擠入紙張縫隙。
如今小狗是影子,影子就是小狗。
難怪我在掌握術式後再也感受不到它的氣息,難怪直毘人曾在“搖籃”中感歎“我總是維持術式”這一惡習。
【我們約好了,要一起從母親身邊逃走。】
愛是約定與詛咒。
因為不想和狗分開,我在它靈核破碎即將消散之時,便將他收進影中,不斷地用咒力修複它的意識。這種奇妙的融合也讓我的影子擁有了不可思議的精密度,會在我喪失求生欲的時候,擅自行動。
現在書中睜開無數綠眼,洞開真相大門。
睡美人的麵容令我瞠目結舌。
那是十六歲的我,不說五官輪廓,就連下頜處的小痣這樣的細節都一模一樣。
驚濤駭浪在我心中翻滾。
這不可能。
十六歲我還在禪院家生活,穿的均是和服、浴衣之類的傳統服飾。加上侍從侍從嚴加看管,絕不可能穿著條紋病號服睡在外麵,更別提懷抱黑色小狗。
到底怎麽回事?
不說一模一樣的長相,連那個“水咲白鳥”的名字也充斥著糟糕的既視感。
隻要調整文字順序,將偏旁拆開再組合,就可以發現和我有關的地方。
——白水為泉,咲拆開是口關,閉上嘴巴的泉鳥。
看到這個名字的一瞬,大夫撫摸我頭頂,垂眸同我寒暄的畫麵浮現出來。
“我安靜的小泉鳥,今天有好好吃藥麽?”
罥索,硝子口中的‘父親’會是他麽?
頂替他人身份,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戲。過去,和天元尋的關係從尋求合作到水火不容,他早在多次嚐試裏摸透了對方的術式,破壞村落獻祭結界自然也不在話下。
同時,從小到大罥索都是我的主治醫生,血液、乳牙、發絲和指甲類的檢驗材料應有盡有。作為母親的心腹,他甚至可以拿著我的“臍帶”去寺廟祈福。
難不成這真的是“我的身體”?
雖然“黑水村”隻是個名不經傳的小村子,但作為“黃泉之門”的鎮守者,他們也掌握了相當的術式。
經過長者判斷,這是一具健康的、純淨的人類身體,絕非利用咒物催發的“偶人”或著混血的咒胎。就我自己感受,其中也沒有“宿儺之血”那樣旺盛的生命力。
畢竟我是天元的繼承人,身體一旦消亡,靈魂隻會響應“冥河”的呼喚,成為天元的一部分。
活下去的方法有二,在死亡前找到與靈魂相合的“星漿體”,又或者像甚爾用逆天鉾打斷術式一樣,將靈魂拉到“原本的身體”內。
而就算利用現代醫學,克隆之類的技術,從零培養這樣的身體也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除非罥索給我健康身體的承諾,不是因懷孕的契約才開始,而是從更早的時候開始謀劃。
比如在從別館失蹤前的那個下午。
罥索笑著同母親告別,最後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說:
“小姐已經不需要再吃藥了。”
【這個身體已經覺醒術式了】
“以後、她需要的是別的東西,或許下次我會帶過來。”
【但因為藥物,她也從根本變得虛弱,健康需要別的方法。】
這個該死的、扭曲的、無可救藥的男人……從出生到死亡,再到複生,都在他的一手控製內麽?
如果不是硝子正在觀察我的反應,我差點將指尖刺入手心。好在攥緊的痛楚還是喚醒了我的理智。
在用影子解讀筆記後,我發現除了汙染,硝子還蓋去了不少與“水咲白鳥”有關的關鍵信息。
比如略去疾病的名字,改用“絕症想要一起死,祭奠時因深度麻醉昏迷”之類的含糊說辭,沒有提到“母親的缺席”,連小狗的死因都變成了“車禍”。
就算總是抱怨“好麻煩”,說著“本來隻是因為民俗學考察隻要參加祭奠,寫寫報告,不用動手才選”,擺出一副漫不盡心的模樣,但不愧是能帶隊的學姐,她在懷疑我的身份,試探我的想法麽?
的確,在恐怖電影裏,被獻祭召喚出的惡魔占據“求救者”身體,逃出結界就大殺特殺,也是種經典走向。
如果不是本人,硝子多問幾句就能發現紕漏。
而在大家族跌打滾爬,我早已習慣來自他人的審視。麵紗遮去我的表情,緊繃的身體可以解釋為對祭奠的恐懼。
我垂下脖頸,回憶罥索編造的故事,以顫抖的聲音解釋道:
“記不清了……”
“那種人才不是我的父親。他每天都在外麵工作、工作……我們見麵次數不多。”
“後來經常睡著,開始大家說是什麽睡美人,因為我是優秀的女兒,大家都會來看我。但一直睡、一直睡,什麽都做不好,所以媽媽也不要我了。”
“一切都在長大,然後‘狗狗’睡著了,隻有他還在問我什麽‘哪裏不舒服麽?’”、
“可哪裏都不舒服,讓我也跟著死掉好了。”
“最後一切都燒起來了,好痛、渾身都好痛。”
這是由過往人生拚接而成的“謊言”,略去關鍵的細節,將事情發展的時間節點調換,提及大火時的反應則是絕對的真情實感。
眼淚從指縫中滑落,濡濕膝上的被子,回想起煉獄般的折磨,口齒含糊不清:
“記不清了,對不起,腦子好亂。”
到底是複生的死者,外傷剛剛愈合,又因閱讀汙染耗費了不少精力,榨幹咒力的疲憊感欲將我拉入沉睡。
關鍵信息全部吻合,硝子的態度完全軟化,她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歎息道:
“就好好休息吧,我們會想辦法處理好這一切的。”
在閉眼之前,我看見少女扭頭與兩位後輩交流:
“這孩子沒問題,定時聯絡時間已過,‘窗’應該已經派人過來了。”
……
再次醒來時,我正坐在封閉的貨車車廂中,腳邊油燈發出昏黃的光芒,照亮貼滿血紅咒紋的四壁。圖案正是我過去常常繪製,用來隔絕封印物詛咒的那種。
而見我醒來,眼前身著漆黑製服,麵帶漆黑墨鏡的成熟男子向解釋我目前情況:
“我們現在在前往‘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路上。”
“很抱歉,你還不能回到之前的生活。”
“你覺醒了名為‘咒操術’的術式,這是種非常強大、也很危險的力量,如果想要和那隻咒靈小狗一起生活,就隻能學習成為術士。”
把我帶進“黑水村”的父親不知所蹤。
盡管學生們覺得我是不幸被卷入事故的可憐人,但真正拍板的上層卻覺得從結果來看,受益黃泉,恢複意識並且覺醒咒術的我存在嚴重的犯罪動機。
他們一口咬定我是導致村落30人離奇死亡的凶手,必須帶到咒專接受審判。
而夜蛾正道,這位熱血教師懷著珍惜人才的心情據理力爭,終於將我的身份從殺人犯轉到了嫌疑犯。
我這才有了作為學生接受觀察改造的機會。
在檢查的間隙時間,由灰原雄帶我參觀學校。
他還不知道我“嫌疑犯”的身份,隻把我當成為了防止能力暴走的新學生。少年帶我在石磚鋪就的道路上行走,一一介紹途經的建築,表情一如既往的明快:
“雖然學校在郊外的山裏,但是設施非常齊全,也不至於無聊。宿舍水電齊全,有專門的的超市、圖書館,健身房……還有音樂教室!”
我對上學毫無興致,滿腦子想的隻有記住逃跑路線,早點擺脫監視這種事。所以對於眼前景象隻是笑著給予回應,流露出適當的興趣。
直到音樂教室中無意的一瞥,使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架雅馬哈立式鋼琴,它被安放在窗邊的位置,風吹動柔白的窗簾拂過它漆黑的身軀,光亮如湖的琴麵正好映出樹枝的倒影,型號正是我在禪院家擁有過的那一款。
“對音樂感興趣麽?那就一起進去看看吧!我們兩個學長最近想要玩搖滾,還要拉著家入學姐彈貝斯呢!”
“嗯——這個鋼琴好像是新生帶進來的。他最近去仙台出任務了,不知道最近會不會來學校。”
一切都走遠了,灰原的話語好像飄出窗外,成了電視裏播報的遙遠小國的新聞。我眼裏隻有鋼琴角落小小的刻痕。
那時候我剛到禪院不久,他們將一架鋼琴作為我的新家禮物,為了表示心意,甚至請人帶上工具,要在在琴上刻下我的名字。
舍去姓氏,我選了“泉鳥”兩字,獎它安放在琴蓋的邊緣部分。
如今這二字被人用小刀狠狠劃壞,力道之大足以見得主人的憤恨,充斥著恩斷義絕的味道。
可它終究隻有一道,不能抹去痕跡,後來又被小心填補修複。
於是在我死後,有人把“泉鳥”帶出了禪院家……
我看著鋼琴說不出話來。
教室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有年輕的男子大步流星逼近此處,以柔滑的京都腔發出嘲弄的笑容:
“讓那種來路不明野丫頭入學,做我的搭檔?哦?東京已經缺人到饑不擇食的地步了麽?”
待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腳步已停留在門口。
留神到陌生人正站在鋼琴前,他遊刃有餘的聲音染上一絲怒意。
“喂,誰準你碰我的……”
在不自然的停頓後少年如是命令說:
“把頭轉過來。”
作者有話說:
母與子未相識
斯內普鼓掌.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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