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黃泉之人◎
少年穿著一身黑色製服, 領口處描繪旋渦圖案的紐扣閃閃發亮,無聲表明他的身份——
咒術高專的學生。
“謝、謝謝你,我在哪裏……”
出於種種經曆, 我對咒術界的人缺乏好感。發出一聲細若蚊呐的道謝,便不動聲色的打量起周邊景物。
少年身後有一汪深潭。它仿佛連接未知的異界,因誇張的深度, 潭水呈現出不自然的黑色, 並散發出冰冷且不詳的氣息。
而除了我所在的匣子外, 他四周還零星分布著幾個大開的木匣。深棕的表麵因潭水浸染,變得潮濕柔軟,遍布漆黑的斑點。
看清其中內容物的那刻,我頓時明白了少年激動的原因。
黑色的泥水, 以及肉、頭發、骨頭混合而成的腐爛物, 兩者相互交融, 變成膠漩渦般旋轉的膠質物。
而其中似乎還存有一絲微弱的生命跡象, 肉泥會如呼吸起伏、心髒跳動, 輕柔地叩擊木板,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懷著救下生者的願望, 在我之前, 少年已經撬開了數個“求救”的匣子。
若沒有他及時施救, 失去意識後,我也會變成這種血肉怪物, 在水中沉眠麽?
而且那潭水分明散發著“冥河”的氣息。
“河流”吞噬靈魂的恐怖揮之不去,過激的畫麵衝擊我的大腦, 我忍不住弓起背部, 幹嘔著向遠離潭水的方向倒去。
“不要緊吧!”
除了打開匣子對視短短一瞬, 少年一直維持著側臉的姿勢。現在聽到我痛苦嗚咽, 他急忙扭身,伸手攙住我的肩膀。
清澈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他語氣一頓,表情隨之恍惚起來。
“你……”
如是發出呢喃,少年的身形搖搖欲睡。
“你笨蛋麽?都說了不要直視黃泉之人的臉。”
拔高的女音突然響起,被稱為“硝子學姐”的少女快步趕到。
“跑這麽快,難道是急著送死嗎?”
以手掌橫亙在我和少年之間,中斷此次對視。接著,硝子毫不客氣地甩過手掌,用力拍擊少年的後腦勺,
迅猛的一擊令灰原發出“嗚哇”的慘叫,借由疼痛恢複往日精神。
“非常抱歉前輩!是我太心急了!”
他好像被主人大聲斥責的大狗,被打後茫然一瞬,接著立刻用力埋下腦袋,用誠懇的聲音大聲道歉。
“真是不省心……”
如是發出歎息,硝子將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將一枚金冠遞到我麵前:
“不好意思,能先用這個遮一下臉麽?”
那是一枚由貴金屬打造,飾以精細雕花與細碎流蘇的美麗頭飾,造型類似於巫女的前天冠。一片輕柔的黑紗從額部落下,剛好遮住雙眼,垂至鼻梁中部。
出於某種禁忌,他們不能看我的臉麽?
黃泉之人是指什麽?
我又是如何活過來的?
種種疑問幾乎將腦子擠破了。但是考慮到身體極度虛弱,小狗也奄奄一息,我隻能乖乖按指示行動,透過黑紗默默觀察眼前的學生。
首先是留有齊耳棕發的少女,她麵容穠麗,棕瞳下點有一顆淚痣。雖然身材嬌小、蒼白的臉上有著睡眠不足的青黑,卻是在場學生的帶隊者。
在我戴上頭冠後,她將我從頭到腳仔細審視了一遍,皺起眉毛發出感歎:
“真殘忍啊……從脖子往下全是燒傷。”
硝子輕輕搭上我的肩膀,企圖用“反轉術式”治療我被燒傷摧殘的身體。
可惜年輕的術士能力有限,觸診確認問題嚴重後,她表情十分無奈。
“雖然黑河結界已經修複,但這裏水汽還是太重了……而且反轉術式也不能治愈燒傷,急救還需要器材輔助,我們去村內說吧。”
幹脆做出判斷,硝子扭頭看向身後的金發少年,囑咐道:
“灰原剛剛撈匣子花了不少咒力,現在要麻煩七海你了。”
“對待傷者,要這麽抱哦。”
那是個混血特征明顯的男性,鼻梁高挺,嘴唇很薄。
“這樣麽……”
他用金綠色的眼眸專注凝望現場教學的學姐,甚至無意識地跟著她比劃了兩下,言行中充滿了一板一眼的拘謹感。
“失禮了。”
七海伸出手臂,動作輕柔到像在對待一隻尚未睜眼的小貓。
“接下來要走的路有點奇怪,請你不要說話。”
沿著從黑潭匯出的河水下行,我們前往傳說中的村落。正如七海告誡的,行徑道路異常無比。
四處一片死寂,明明身處在山中,卻聽不到鳥獸活動的聲音。
隻有河水歡唱不止,奔向遠方——
然後吞沒觸及的所有活物。
堤岸被山洪衝垮,漆黑的水漬在農田上蠕動,濃白的霧氣四處彌漫,隻有鱗次櫛比的山中小屋,以及散落在地上的人類衣物證明它作為村落的過去。
霧氣最淡處是村中神社。
除了祭祀用的道具,這裏還存放著各類草藥以及急救用品。
到達此處,三個學生暫時鬆了一口氣。在硝子急救處理期間,由灰原為我解釋事情始末:
“在我們來的時候,這個村子已經變成這樣了。”
“你是我們遇到的唯一活人。”
家入硝子、灰原雄、七海建人,他們是東京某所宗|教學校的學生,春假期間由前輩帶隊進行民俗學考察換取學分,卻不想在山村裏遇到了真正的事件,一行人被濃霧所困。
在探索村子的過程中,他們依照長者的手劄,發掘“黑水村”隱藏在報道後的的正史,一步步找到安放我的木匣。
而以打開木匣作為節點,詭異的現象也發生在我身上。
仿佛時間逆流,皮開肉綻的傷口不斷愈合,凝結為漆黑的刺青。痛苦的喘息逐漸平息,除了體溫冰涼,從外表上看我已與常人無異。
“真是不可思議。”
“明明反轉術式無法治愈燒傷,但是現在傷勢卻完全穩定下來了,連那些奇怪的霧都會化成咒力湧向你。”
“請問對這本筆記描述的內容,你還有印象麽?從這裏開始……”
硝子神色複雜,她掏出一本沾有黑色汙漬的手劄,將其翻到最後幾頁,然後指向其中一行,閱讀道:
【“神明”的狀態不太穩定,最近幾年“冥河”的結界有所鬆動,每晚我都能聽到河水拍打堤岸的聲音,它在躁動,企圖湧上人間,卷走生者的性命。】
【之前宣傳的“攜手共入黑水河,就能一同前往彼岸”的故事有了效果,不斷有城裏的自|殺|者前往村子,成為修補結界的‘人柱’】
【但普通人的資質太低,要想鎮壓“冥河”,還是需要新的“巫女”作為“主柱”,哪怕她是我珍愛的女兒小雛……】
果然,對潭水的恐懼絕非幻覺。
除了連接生死的靈界,現實均存在“冥河”或者“黃泉”的入口。它們分散在全國各地,需要掌握強大結界力量的“神明”進行鎮壓。
“黑水村”便是其中一處。
進入現代後,隨著信仰流逝,神明力量日漸式微,為了修複結界,每隔一段時間都需要靈力強大的“人柱”主動進入匣中獻身“黑潭”。
長者們為此世代培育“巫女”,用以舉辦平息河水的“水之祭奠”,引導求死者安然沉眠黑水。
傳言注視巫女麵容的人,會放棄一起追隨她進入冥界,不能凝視“黃泉之人”麵容的傳說便出自於此。
但這次“巫女”卻出了意外。
經過一係列教育,本應默默履行職責的巫女愛上了東京來的大學生,他們約定私奔開啟新生,然後在夜晚卻因泥土濕滑跌入山崖。
十幾年的準備功虧一簣,冥河暴動迫在眉睫,正當長者一籌莫展之際,一位痛苦的父親出現在他麵前:
“我聽說隻要一同投入黑水,靈魂便能攜手前往彼世。”
“有沒有辦法,讓我和這個孩子獲得安寧?”
雙鬢斑白的他向長者展示了皮夾中的照片。
花樣年紀的少女擁抱著小狗於病床沉眠,她睡顏恬靜又美麗,令人聯想到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
而實際情況也正如畫麵所示,這個可憐的女孩患上了克萊恩·萊文綜合症,又稱睡美人症候群的稀有病症。
受神經係統異常影響,她會不分時間地點地陷入沉眠,睡眠時間短則幾小時,長達數月,其間各種刺激均不能使她清醒。
不說正常生活學習,連基本進食都要靠醫院輸液。
高昂的治療費用掏空了家底,前路漫漫沒有希望,父親在一日日等待中老去。
想到這是亡妻留給自己的唯一寶物,他死後再無人照顧愛女,強烈的絕望與不舍便在男人心中嘶鳴。
如今女兒的愛犬壽終正寢,他便由此萌生了死意,尋找解脫的最佳方式。
“黑水村”的傳說給了男子希望,而他的到來同樣使“黑水村”雀躍。長者一眼認出了少女的身份:
她是被上天用咒力換取健康,純潔無瑕、靈力強大的天賦者,“水之祭奠”的絕佳人選。
這是頭一次選舉異鄉人作為巫女,儀式中巫女需要以火淨化現世罪孽,在“聖火”中以肉身與心靈經曆死之痛苦,方能以純淨的姿態睡入匣中,鎮壓冥河的暴動。
若是心存邪念,與冥河裏的亡者共鳴,說不定導致祭奠失敗,反而將黑水村整個拉入黃泉。
少女說不定是個特例。
陷入沉睡的睡美人,大腦幾乎死亡,意識也微乎及微,如同植物一般,理應不會造成危害。
經過商討,長者們決定冒險行事。
可結果以失敗告終。
兩界的通道被人為打開,在祭匣沉入河流的一瞬,黑河之水洶湧而出,頃刻間卷走了村民的性命。
留下來的隻有這個本該死去的女孩。
作為黃泉的反生者,她甚至覺醒了操縱咒靈的術式,在祭匣中同漆黑的犬妖緊緊相擁。
“雖然勉強傷者絕非我們所願,但……留下來的線索都在指引我們把你帶出來。”
“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麽?關於你的‘父親’……”
作者有話說:
是零係列【輕輕】
不要靠近民俗學
別去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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