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晨,薄霧剛散,夜裏露重,青石板濕漉漉的,街頭巷尾一片熱鬧,有兩人正說著話,其中一人因太專注而不留神,啪嘰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身上穿著宣候府的褐色小廝短褂,嘴裏“哎喲哎喲”痛呼。

“你瞧瞧你,打聽消息就打聽消息,也至於這麽驚訝?”

與他說話的那人是街邊包子鋪裏的夥計,夥計趕緊扶起他。

“嗐,表哥,你是不知道,昨日小公子哭得那個慘,世子氣不過,赴宴賞花,誰知道,又落了水,一身狼狽回來。”

小廝揉了揉老腰,嗞牙咧嘴,“也不知道哪個膽大包天的敢踩在世子頭頂上,正生氣呢,我這不是急著回去告訴他這事兒嘛!”

宣侯家的小公子被福王縱馬踩壞了**,如今正滿天下尋找名醫,對福王恨之入骨,宋世子向來垂涎衛家六姑娘的美色,如今自己心尖上的姑娘嫁給了仇人,這算什麽事兒?

夥計拉住自己那魯莽的表弟:“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別摻和主子們的閑事,聽哥哥的,今日告假!”

不過,他的話,小廝沒聽,忍著疼痛的腰急匆匆走了,夥計苦笑搖頭。

街上各家出來采買的、打探的小廝不計其數,衛國公將衛嫻許配給福王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京城。

與衛嫻有怨的貴女們像是喜從天降,紛紛聚在一起,暢聊衛嫻被紈絝王爺搓磨的美好未來。

其中四皇子妃娘家姐妹尤其高興。

“這下衛六要完。”

“活該,四殿下喜歡他又如何,還不是成了老姑娘被迫嫁給不著調的紈絝。”

“我聽說,福王院裏連侍候的丫鬟都沒有,可見是不喜女色,怕是有什麽癖好?”

“哎呀,我聽說,以前是有的,被他打殺了,他不喜女子聒噪。”

“這嚇人!”

“……”

世家貴女們幸災樂禍,世家公子們又是另一種景像。

宋世子頭上纏著白布,露出的眼睛裏布滿血絲,唇色蒼白,痛心疾首:“鮮花怎麽就插在牛糞上了!”

“住嘴!”宣侯夫人怒哼,“你再這麽荒唐下去,我饒不了你!”

說罷,命人嚴加看守,不許兒子踏出院門一步。

其他高門大院之中,世家子們聽了這消息如遭雷擊。衛六娘美貌,若不是她太懶,誰不曾肖想過她,可惜父母不同意。

消息甚至傳進了宮裏,謝湛立在殿外,聽聞散朝之後,景和帝宣人來詢問。

衛國公今日告病,景和帝宣了與衛家相熟的顧國公父子。不過,顧國公也不知道這些,昨日衛府牡丹宴,他夫人也帶著兒媳去了,回來就提了一句衛府老夫人看中四皇子,琢磨著她有意讓衛嫻做四皇子側妃。

“陛下,臣不知此事,往日裏臣妹也沒與臣提過關於外甥女的婚事。”

顧國公誠惶誠恐,小心謹慎,老老實實地躬身站在階下,顧世子像是有話,不過最終沒膽子開口,垂著臉站在父親身後。

“顧卿,衛家六娘如何?”景和帝也好奇,他的外甥頑劣,至今沒有婚配,他幾次過問都被繞了過去,如今傳出這消息,是衛家有意為之,還是他做了什麽荒唐事被人拿捏了?

顧國公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心裏忐忑,沉吟片刻答道:“回陛下,臣這外甥女今年十八,早年身子骨弱,臣妹夫妻二人難勉寵了些,品性是好的,就是有些懶怠,不懂女紅,也沒甚才藝,就喜歡畫些人物小像,對了,大理寺和刑部有臣外甥女的畫作。”

“是師從博燕歸的那個姑娘?”

景和帝突然想起來,有個公府姑娘與自己的四子同門學畫。

“回陛下,正是臣外甥女。”

景和帝皺眉。昨夜老四赴宴歸來,曾向他獻畫,又提到四皇子妃成親多年未有所出,有意納側妃,他還沒答應。

“你們退下吧。”他朝顧家父子擺了擺手。

顧國公看他皺著眉頭,心裏沒底,領著兒子退出後,走下石階,低聲對兒子道:“你等會去一趟衛府,尋你姑姑。”

顧世子點頭應是。

謝湛從廊柱下轉出,嚇了兩人一跳,趕緊行禮。

“見過四殿下。”

長階春風拂過,傳來陣陣花香,謝湛一身白衣,風度翩翩,頷首受禮。

兩人離開又被他叫住,迷惑回轉。

“昨日牡丹宴,顧夫人提到令孫也想學畫,托我問問恩師。”

謝湛語氣溫和,溫文爾雅,神情舒展,但是顧國公久經官場,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提這些,同時也覺得奇怪,夫人為何不問外甥女,反而向個外男詢問此事?

顧世子則臉色大變。

顧國公微微躬身:“殿下之畫名聞天下,想必內子也是一時心向往之,博先生如今已不收弟子。”

學畫什麽的都是借口,顧國公為人小心謹慎,自然不敢沾上一個私交皇子的罪名。

謝湛笑了笑,轉身而去。

顧世子忐忑不安:“父親,你看如今這形勢……”

顧國公使了個眼色,剩下的半截沒說出來,父子倆匆匆出宮。

*

福滿樓,樓上雅間門還關著,夏福躬著身站在門外,看著從另一間雅間探頭的衛國公,與他眼神交流。

衛國公:他們在說啥?

夏福:我聽不見。

雅間裏,衛嫻微微向前傾身,眼神狡黠:“福王殿下,我有個法子。”

蕭元河掀著眼皮看她。晨光從菱花窗的格子灑進來,染在她身上,因為距離近,能看到她如扇子般的眼睫,濃密卷翹。

蕭元河還是第一次離一個姑娘這麽近,有些不自在地往後靠了靠,“有話就說。”

聲音帶著些不耐煩,耳尖微紅。

鼻尖縈繞著若有似無的桂花香,蕭元河開始心不在焉。

這懶人又想幹什麽?蕭元河知道她的本性。她就是個笑麵狐,上次誆了他一架話本子,今天總覺得她來者不善。

衛嫻收回逗弄他的心思,坐回原位,一本正經起來。

“殿下也知道,我也婚事艱難,不如我們倆合作,你可以繼續當你的小魔王,我當我的懶人,井水不犯河水。”

擔心他不肯,衛嫻加重籌碼,“長公主待我甚好,若是你外出玩樂,我還能幫你掩飾一二。”

“就這樣?”蕭元河不信,看著他又沒什麽好處,姑娘家不都希望自己得嫁如意郎君?

要說這其中沒有陰謀,他可不信!

蕭元河突然瞪大眼睛。以前他看過一個話本子,裏麵有個女子與人珠胎暗結,急於尋找冤大頭遮掩。

他視線飛快掃過衛嫻腹部。

“你另有心上人?你家不同意你們的婚事?”

他覺得自己抓住了她的把柄。

衛嫻沒想到事情往這個匪夷所思的方向發展,啼笑皆非,隻得實話實說,“我家祖母欲送我入宮做四皇子側妃,我不願意。”

蕭元河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多心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端起放涼了的牡丹茶,抿了一口。

“皇子側妃也是個好歸宿,你為何不願意?”

他有些好奇。

“那你以後會納側妃嗎?”衛嫻知道男子總會納妾,就連她父親都有兩位妾室。

但是她做不來與人分享丈夫。

“女子多麻煩,一個已經嫌多了。”蕭元河撇了撇嘴。他也弄不明白,他那些玩伴成親之後,一個一個往家裏納妾,難怪沒空出門與他玩。

衛嫻對他的想法表示滿意:“你以後若有心上人,我們就和離。”

“本王還沒答應跟你合作。”蕭元河上下打量她,“你就這麽肯定本王會娶你?”

雖然母親挺喜歡她,但是他不喜歡啊。

“是啊,反正下月十一皇子大婚之後,你就成孤家寡人了,長公主會將你送去國子監念書。”

因為馬蹄踏蛋事件,宮裏除了罰俸一年,還讓他入國子監學習為人處世之道,修身養性。

衛嫻笑眼彎彎:“我可以找別的世家子成親。今天來找殿下,是因為覺得殿下最合適。”

蕭元河最煩國子監裏那些滿嘴之乎者也的迂腐書生,但是,母親給他兩個選擇,要麽成親,要麽念書。

讓他念書,還是死了算了!

“你又怎知我不會找別的世家女成親?”蕭元河嘴硬,放下茶盞,似笑非笑地看著衛嫻。

“洛家大姑娘聽聞母親給長公主送了畫像尋死覓活,人剛救回來,李太博家的長孫女也哭腫了眼睛。”衛嫻又替他倒了一盞茶,“我聽說,京城之地,世家貴女為了避開殿下,沒少早早定下人家。”

這些事情平時她都是當趣聞笑料聽的。盡圓特別喜歡打聽他的事,不是這家女郎拒絕就是那家如避蛇蠍,大臣們又不敢與武威王走得過近犯帝王忌諱,要不然,以他的家世,早就成親了。

蕭元河:“……”

這小娘子怎麽對他的事這麽熟悉?

思來想去,好像與她合作才是上策。可是蕭元河不想露怯,依舊淡定地坐在那裏,慢悠悠品茶。

窗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有道細聲細氣的聲音傳來。

“你們可見到福王殿下了?”

衛嫻笑了笑:“殿下,我聽說,陛下已經定下您入學的日子,就在今日。”

蕭元河知道,這是皇帝要給宣候一個交代。

他咬了咬牙:“就算我答應你,我也得去國子監。”

“你不是說要入宮嗎?你可以跟陛下說你要準備大婚,陛下對你這麽好,肯定會讓你大婚之後再去。”

“那不是還得去嗎?”

“權宜之計罷了。”

“行,要是我還得進國子監,我就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