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窗外月色清冷, 屋裏卻是暖意融融,一顆夜明珠擺在榻邊小方桌上,柔和白光灑滿屋, 映得床榻上擁抱在一起的人。
“幹嘛呀?”衛嫻不高興地推開他,端正坐直, 杏眼圓瞪。
蕭元河隨意往坐屏邊的美人榻上一坐, 咧嘴一笑,顯出幾分無賴模樣,“我高興。”
他手上把玩著一塊翠綠的玉扳指,墨發披在身後,懶洋洋坐在那裏,眼角眉稍皆是笑意。
衛嫻也不知道他越個獄還這麽高興,簡直是天不怕地不怕。
“王妃, 你真聰明,幸虧有你。”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承諾,“明天我就替你看賬冊。”
“怎麽是替你,是福王府的賬冊。”衛嫻犯困, 不想理他半夜發瘋,躺了下去,拉高錦被, 隻露出一雙眼睛。
蕭元河也在美人榻上躺好了,單手支著下巴, 後來臉一白,悶哼一聲,換到另一頭。@無限好文,盡在
漸漸地, 屋裏安靜下去,衛嫻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醒來時,蕭元河已經不見了。
等她收拾好出來,發現他居然真的在偏廳看賬冊。廳裏坐著十幾位老者,見她進來,紛紛起身行禮,“見過王妃。”
他們都是店鋪掌櫃,賬冊早就理好堆在案頭,這時候隻是等她出來認個人。
衛嫻這才發現時辰已晚,巳時過半臨近午時。雖然以前她經常睡這麽晚,但是如今情況不同,這些掌櫃最年輕的也有六十,讓老人候著,她臉頰都羞愧得發燙,更何況他們還要給她行大禮,驚得她側開身。
“諸位都是老掌櫃,我年輕,往日裏也沒學過執家之道,以後還要仰仗掌櫃們。”
掌櫃們望了眼端坐主位的王爺,心裏嘀咕,以往這位爺可從來不管賬冊的事,今日卻召他們來,沒幾個時辰就把賬對好了,著實讓他們吃了一驚,心裏更是忐忑不安,還以為王爺年輕,不懂庶務,在些許小事情上他們也有疏忽,這下是再也不敢怠慢。
“過幾日你們把往年的賬冊都送來。”
蕭元河朝衛嫻伸手,牽著她的手拉到自己身邊。
今日他打扮得有些隆重,雖然沒換成親王禮服,但是那一身玄色外裳絕不是普通人能穿的料子,衣擺用金線繡著海浪紋,金色浪花若是穿在別人身上定然顯得俗氣,而他卻不同,更增添威武嚴肅。
衛嫻收回目光,在他身側落座。
煙霞端上熱茶,她輕輕端起,以茶盞遮擋,瞄了身邊人一眼。
這是在做什麽?
蕭元河湊過來咬耳朵:“我說話算話,不像有些人,不守信用。”
“我怎麽不講信用了?”
兩人在主位交頭接耳,掌櫃們麵麵相覷。聽說衛家六姑娘也是個不懂管家的,這府裏以後不會是王爺看賬本吧?
想到這樣的可能性,所有人都提心吊膽,想起福王用鞭子抽人的混世魔王樣,頭皮發麻,現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們都下去吧。”
終於,上頭傳來懶洋洋的聲音,於他們而言當真有如聽到了仙音。
掌櫃們趕緊起身,就怕起晚了被叫住問話。
等人走遠,衛嫻才出聲,顧左右而言他,“他們這麽怕你,肯定不敢幹壞事。”
“這可難說。”蕭元河揪住剛才的問題不放,“有些人不守信用,當然會怕。”
“我哪有不守信用?”夜裏還說她做得好,結果現在就興師問罪,果然心思難測。
蕭敬臣看著兩人又要開始鬥嘴,趕緊上前,“殿下,您該喝藥了。”
衛嫻豎起耳朵,喝藥?
蕭元河就坐在那裏等她發問,結果她什麽都沒問,起身道:“既然王爺把賬本都看完了,此間沒我什麽事,先告退了。”
說完趕緊走了。
蕭元河:“……”
怎麽不關心關心他,哪怕問他是不是受傷了,昨晚怎麽越獄的,這些她居然都不問!
他伸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爽快得蕭敬臣愣在原地。
以前讓殿下喝藥簡直像是軍營被敵襲,兵慌馬亂,這次居然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看什麽?”蕭元河放下藥碗,起身理了理寬大的袍袖。
蕭敬臣結結巴巴:“沒,沒看什麽。”
昨夜的行動他沒參加,但也知道當時的凶險,本以為殿下今日定然會很忙,誰知道他居然跑這裏來看賬冊,完全不提昨夜的事情,奇怪的是,宮裏也沒消息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衛嫻回到正殿,還沒坐穩,外麵就傳長公主來了,趕緊起身去迎。
“娘,你怎麽來了?”
提裙跑下石階,扶著長公主的手臂緊挨著。
“來看看你們,被嚇壞了吧?元河那混賬小子呢?”長公主氣得不輕,即便壓下怒氣,也是威嚴氣勢十足,“我昨日就去了趟普渡寺,回來聽到這等大事,差點沒嚇得暈過去。”
“娘是剛回來?”衛嫻示意盡圓趕緊去通風報信。
長公主在椅上坐定,歎了口氣,“本來還想齋戒幾日,去去你父王身上的殺伐之氣,誰知他半夜就被急召入宮,我就是想齋戒祈福也不是這個時候。”
“娘,你別急,王爺很好,沒事的。”
“我怎麽聽說他傷著了?傷得可嚴重?”
“我……”衛嫻還沒回答,蕭元河的聲音就從外麵傳來,“娘,你可回來了!再不回來您可見不著我了。”
“混賬東西,一天都不得安寧!”長公主氣得起身,到處尋找稱手的東西抽打他,“這親是白成了吧?”
她實在是不知道自己這兒子像誰,她自幼守禮,武威王也是克己複禮之人,唯一兒子卻是天不怕地不怕。
“娘,我好著呢。”這次蕭元河主動伸臉過去。
長公主反而舍不得打了,輕輕扇了扇他的臉,“孽障。”
衛嫻總算知道蕭元河是怎麽養成現在的性子了,長公主根本舍不得打他。
沒過多久,六皇子和十一皇子也來了,三人進了書房,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午膳也沒吃,衛嫻和長公主終於同桌吃了一頓飯。
“娘,今日是姐姐生辰,我能不能進宮?”
午膳過後,衛嫻乖巧地陪著長公主在庭院合歡樹下閑聊,輕聲哀求。
“我也要進宮,一同去就是了。”長公主摸了摸她的發頂,“你放心吧,元河既然出來了,我就不會讓他再進牢裏去。”
衛嫻懸起的心總算落下去,挨著長公主坐著,臉頰貼在她膝上,“娘,你真好。”
這種有靠山的感覺真是好極了,就像以前她在家裏時,爹爹會不問緣由地站她這邊,她永遠可以依靠他,現在,她可以依靠長公主。
她也知道自己這樣不行,總要自己一個人麵對困難,但是她希望自己沒有足夠能力自保的時候,有人護著她。
“傻孩子。”長公主捏了捏她的臉,“你昨日做得很好,即便是我在,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
*
前院書房。
方星離剛幫蕭元河換好藥,溫聲提醒,“王爺近日不要碰水,飲食方麵要忌辛辣,以清淡為主。不宜再動武,特別是不能用內力。”
謝澈擔心地站在他背後,看著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舊傷口,心裏發緊,這些年,他實在沒用,全靠元河與謝梧護著,做為兄長,他卻不能為他們做什麽。
“六哥,別胡思亂想,這都是我自己惹的事,跟你有什麽關係。”
蕭元河仿佛背後長了眼睛。
“話雖這麽說,我卻幫不上忙,實在是無用至極。”謝澈依舊內疚不已。
謝梧坐在窗台上,咬著一個紅通通的蘋果,哢擦哢擦嚼著,含糊不清道:“元河皮糙肉厚,抗打。”
蕭元河操起桌上的茶杯扔過去,被他單手撈起來放一邊。
“今日封印,百官休沐,也不知道昨夜我嶽父跟傅大人如何了。”蕭元河斜披著外袍坐在椅上,手中拿著一張皺巴巴的字條。
謝澈坐回原位,接過他的字條,“嶽父連夜與洛太傅商議,如今大家都在拚時間,誰快誰贏,不過我們先行了一步,昨日就安排了幾位翰林進了禮部。”
蕭元河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們的嶽父是同一個人。
“還有一件事,趙大人今日送來消息,吏部郭侍郎病重,他們原本定了蕭二爺接任,不過,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臨時換了個人。”謝澈最近也是忙前忙後,從戶部調去了吏部,跟謝湛同一個值房,消息也更靈通,漸漸顯出運籌帷幄的才幹來,隻是性子使然,做事總留有一線餘地。
“換了誰?”蕭元河倒是不知道這事,有些好奇,輕笑一聲,“我二叔怕是送禮不到位才被換的吧。”
要說他這位叔叔,才能還是有的,就是疑心病有些嚴重,疑神疑鬼,張太師是他親舅舅,不過在九年前,他就因為失太子事件與張太師鬧僵被冷落至今,這幾年在老王妃的調解下才漸漸緩和。
“暫時還打聽不出來,吏部侍郎也是肥缺,父皇有別的想法。”
蕭元河聽他這麽說,揉了揉眉心,對朝堂上的勾心鬥角表示無力,“勞心費神的事情你們幹,我可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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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幹。”謝梧笑嘻嘻地跟風。
謝澈無奈搖頭:“不是還有我嗎?”
正事說完,謝澈看了看蕭元河,“今天阿嫦生辰,我在宮裏設宴,你們也來。”
一直沒開口的方星離突然問:“六殿下可否讓我進宮?”
“你?”謝梧驚得從窗台上跌下來,趕緊扶住窗沿站穩。
蕭元河也有些吃驚,這才意識到剛才他一直在,並沒有離開,手指下意識捏住衣擺上的玉佩垂絛。
謝澈倒是麵色如常,沉吟半晌:“方神醫腿腳不良於行,隻怕勞累了神醫。”
“無妨,我隻是想看看殿下的宮中飲食,毒物來源也需要查清,否則再次複發,我也無法救治。”
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當然不願意就這麽死了。方星離端坐椅上,一身白衣,溫潤無害,但是誰也不敢輕視他。
“方神醫也會用毒?”蕭元河傾身湊近,壓低聲音,“我聽說方太醫有一本萬毒醫典。”
“祖父確實有一本祖傳醫典,當年遺落在東宮。”方星離靜靜與他對視,“六殿下所中之毒就是書中奇方,祖父因此書遭受牽連,卻不是死於抄家滅族,而是忽然滿門被滅。”
當年他們都還小,謝梧記得太子驟然薨世,一夜之間東宮上下血流成河,他被蕭元河生拉硬拽拖出宮,那年他們九歲,第一次見識權力的可怕。
與之相關的人整整砍了幾百個,每天都有人被拉出去斬了,以至於後來,誰也不願意想起那年發生的事情。
現在,方星離把這事攤開了說,可見他知道的不少。
“你是說,太子哥哥有可能中的同一種毒?”謝梧急切地問。
方星離點了點頭:“王爺給我的藥方上留有我祖父的暗語。”
他從袖中掏出那張泛黃的紙張,其中有四個字被他用朱紅細毫勾勒出來。
三雙眼睛同時落在那四個字上。那張藥方是蕭元河從方太醫的醫箱夾層裏翻出來的,那時候東宮兵荒馬亂,他卻發現方太醫的醫箱好好地放在東宮偏殿,趁沒人注意的時候,他偷偷翻看過,除了常見的脈枕、銀針,就隻有這張藥方最特別,因為它藏得最好。
他拿到手後,就藏在自己居住的湫華宮裏。
一直想找一個能看懂藥方的人,直到前幾天認出方星離才想到要給他看看。
“槿術花白,什麽意思?”
“祖父替宮中貴人診脈醫病,常有弄混的時候,為了區分宮中貴人們的藥方,會在字體上稍加改動,這張藥方上麵的四個字指的是四個人。”
“花白是指花貴妃和白淑妃嗎?”謝澈突然問。
當年他年紀略長,還記得宮裏的娘娘們。
“正是花家和白家的兩位娘娘,這兩家在景和九年覆滅。”
兩位後妃的身後是世家望族安國公和護國公,這兩家可比張家名氣大得多,卷進毒害太子一案,皇帝難得的雷霆手段,一朝覆滅,大周幾乎就此滅亡,朝堂上滿是花白兩姓姻親,兩家之後,寒門崛起。
狡猾如張太師,也收斂不出。
“那槿術是指誰?”謝梧恍然大悟。
方星離搖了搖頭:“我隨祖父時日不長,他的藥方我沒能全部背出。”
他當時隻跟了一年,進宮時還常常被四皇子他們捉弄。
“所以你想看脈案?”蕭元河一下猜中他的想法,突然笑起來,“六哥,我有個想法。”
他湊在謝澈耳朵一陣低聲,令謝梧一陣鬱悶。
“這是不是有點冒險?”
“風險越大收獲越大,值得一試。”
謝梧剛想問,門外傳來腳步聲,抬頭一看,春福那張圓臉笑眯眯的出現在門邊。
“見過三位殿下。”德仁殿總管太監捧出一張聖旨,“福王殿下接旨。”
蕭元河老實跪好,聖旨下來,說明宮裏受到了壓力。
“爾等胡做非為,責令入宮受詢,不得有誤!”
字越少說明皇帝越生氣,但是蕭元河很會解讀這道聖旨,徹底放心了,他接下聖旨,對謝澈笑道:“六哥,我說什麽來著?”
謝澈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兩人打著啞謎,氣得謝梧抓腮撓臉,方星離淡淡一笑。
*
宣侯府,門外馬蹄聲聲,皇城金吾衛包圍了整座府邸,府內一片狼籍,精心布置的佳節宮燈落了一地,奇花異草被人踩踏,泥土也被掀起,殘花落滿地。
丫鬟們尖叫著四處逃竄,怕跑慢了被那些粗魯的兵士抓住問話,答不上來還會被帶走。
“你們這是幹什麽?”老宣候氣得雪白胡子翹起,“還有沒有天理了!陛下呢?本侯找陛下申冤去!”
“老侯爺稍安勿躁,若搜不出逃犯周緒,自然給您一個說法。”趙笙笛衣著整潔站在大門邊,悠然搖著折扇,看金吾衛搜查。
“放肆!宋家豈容你一個黃口小兒指手劃腳。”
“這麽說,周緒就是府上了?也是,昨日他越獄逃脫,必然不敢在周府,他是宋府的女婿,不來投靠會去哪裏。你們仔細搜,別讓他跑了!”
“是!”
“老侯爺,本官也是奉旨追查,陛下大怒,已拿了福王殿下,如今就剩周緒在逃,您若知情趕快報來才好啊,我也不想與宋家為難。”
老宣侯氣得說不出話來,眼白一翻,闕了過去。
“老侯爺!”
周圍又是一陣混亂。
垂花門後,宋晏急得團團轉,昨夜不但沒殺了蕭元河,也沒搶到周緒,他惹下的彌天大禍如何能讓趙笙笛帶著金吾衛來查,他一查,宋家就完蛋了!
“世子,老侯爺暈倒了!”
“什麽!我爹呢?叔父呢?他們沒陪在祖父身邊?”
“侯爺一大早接旨進宮去了,二爺還在城外搜查。如今府裏隻有您能做主了,我們該怎麽辦?”
“張家人來了嗎?”
“張二公子在路上了,就怕他鬥不過趙大人。”
“不是大公子來?”
“那邊傳信說大公子陪大小姐到普渡寺上香。”
“趕緊把平日裏跟周緒來往的東西都毀掉,快點!”宋晏麵目猙獰,邁步走出垂花門,迎麵遇到趙笙笛。
周圍黑壓壓一片,金吾衛的玄色披風像一麵麵黑色垂幡,無端讓人生出一股涼氣。
“宋世子,聽說你和逃犯周緒情同兄弟,定是知道他的下落了?”趙笙笛笑得像隻狐狸見到雞。
宋晏破口大罵:“趙笙笛,你敢在我家對我指手劃腳,真當我不敢對你如何!”
“是有點怕,不過呢,看看這邊,這位是金吾衛範統領,奉陛下之命搜查宋府,你對我有怨,可不能擋了範統領的道啊。”
“宋晏,你要抗旨不成?”冷麵統領拔刀而出。
上好的鋼刀透著森冷的寒光,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宋晏顯然不是那種不怕死的角色,實際上,他膽子也並不大,瞬間息聲。
趙笙笛笑了笑,越過他往前走去。
金吾衛統領緊隨其後,揮手讓人入內搜查。黑甲兵將一湧而入,宋府也是百年老宅,高門大院,亭台樓閣錯落有致,草木修剪成景,曲徑通幽,因為是進入了內宅,丫鬟增多,突然看到湧入的兵將,嚇得瞬間噤聲,宋家女眷哭哭啼啼的。
宣侯夫人聽說宮裏下旨搜府,又憂又怕,氣得胸口疼,宋嫣在給她順氣。
皇帝連宋貴妃的麵子都不給了,這回怕是氣得狠了。
好在外麵又有快馬過來,謝湛到了。
他剛剛得知宋家被查,不怕牽連的趕來,他也知道現在出現在這裏不合適,但是,宋家是他忠實的支持者,無論如何他都要保住宋家。
馬趕得急,衣袍沾了泥水,此時頗有些狼狽,但是氣度不減,目光冷靜得嚇人。
“見過四殿下。”趙笙笛迎上去,“殿下冒雨前來,不如先去收拾收拾,待下官搜查之後再呈上證物。”
“欲加之罪,何來證物。”謝湛甩袖推開他,聲音冷得像寒冬的冰渣子。
趙笙笛被推得打了個趔趄,看著他大步朝金吾衛統領走去。
隨從趕緊扶住趙笙笛,給他撐傘,“大人,如今四殿下來了,是不是說明宋家真的有問題?”
“就算他不來,宋家也有問題啊。”趙笙笛慢悠悠地說。
宋府當然沒有周緒,不過是皇帝找別的由頭查宋家罷了。
*
靈瑜宮。
庭院裏擺著數盆名貴**,其中有太後送來的兩盆名品**綠牡丹尤其惹眼,碧綠的顏色在一眾金黃中顯得格外漂亮,金色反而顯得俗了。
“皇子妃,您看,今日這花應景,竟開花了,昨兒還是花骨朵呢!”
綠腰欣喜著跑進殿中。
日頭也好,不曬,也不涼,一切都是剛剛好。衛嫦早起時收到了謝澈的生辰禮,此時頭上簪的珠釵就是剛收到的禮物。她此刻倚在窗前的羅漢榻上,獨自賞花,看得悶了才轉頭問:“殿下可說幾時回宮?”
最近去了吏部,比以前在戶部時還忙,天天出宮。
“殿下說了,肯定能趕回來嚐嚐皇子妃親手做的壽麵。”說完綠腰掩嘴笑道,“皇子妃,今日是您的生辰,居然還要自己做壽麵,要是六姑娘在,怕是要說道說道。”
綠腰是衛嫦帶進宮裏的貼身丫鬟,想起以往趣事,“以前夫人總會親手給皇子妃做壽麵,但是每次六姑娘都要先吃。”
“阿嫻這是替我嚐嚐味道。”衛嫦起身,準備去張羅自己的芳辰宴,往年隻有她和謝湛一起過,中秋那天才補辦大宴,太後還會順便邀請勳貴之家的女眷入宮一起過節,今年謹玉公主及笈,估計還會邀請世家子弟相看一二。
“皇子妃,有禮送到。”宮女捧著個棕色長木匣進來。
“誰的禮?”知道她生辰的人挺多,今日一大早就不斷有各宮的宮女送禮物來,一般都直接放入偏廳,不會送到她麵前來。
“那小宮女看著麵生,不知道是哪宮的,盒子上也沒名帖。”宮女躬身遞到她麵前。
她接過來,推開盒子的移蓋,裏麵是兩個古樸的瓷罐,揭開蓋子是一罐桃花香和一罐桃花製的胭脂,都是按她的喜好所製,也不知道宮中還有誰這麽了解她的喜好,看匣子和罐子都是普通就能買到的東西,倒是裏麵的香難得沒有雜味,製作手法極高。
後宮不但有皇帝的嬪妃,太妃,還有皇子妃和皇子側妃及宮人,人數眾多,不留名的話,怕是宮裏哪個位分不顯的人拿不出更貴的禮物,故而親手製成香粉和脂胭送來,這份心意倒是難得。
“宮裏有誰擅於製香嗎?”她轉頭問綠腰。
“聽說毓秀宮的張賢妃最擅於此道,不過她正病著,應該不會親手去製香,而且這匣子和罐也普通了些。想來是哪個宮人也會做胭脂吧。”
罐子是古樸白瓷,不是名家出製,衛嫦捧著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綠腰長了些戒心,“皇子妃,不如等殿下回來看過您再用。”
在宮裏還是小心些為好。
“好吧。”衛嫦是個隨和的人,身邊人的建議通常不會拒絕。
她小心將木匣放置在羅漢榻的小方桌上。
“姐姐!”
外麵突然傳來衛嫻的聲音,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沒理會,結果真的是她,自門外奔了進來,一把抱住她的後腰,“姐姐,生辰快樂!”
自從她嫁給謝澈,她就再也沒有在這一天聽到這句“姐姐,生辰快樂!”
她猛的轉身,衛嫻放開她,笑得燦爛,“隻有驚喜,沒有生辰禮。”
實在是她來得匆忙,沒備上。長公主一聽陛下下旨宣蕭元河進宮就急匆匆來了,她是迫不及待跑來靈瑜宮,其他人還在德仁殿呢。
“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衛嫦拉她在羅漢榻上落座,“娘還好嗎?”
衛嫻晃了晃她的胳膊:“姐姐,我哪知道啊。”
她已經出嫁了,有陣子沒回國公府了。
“瞧我,一高興就忘了這事。”
綠腰端上一壺熱茶,湊趣道:“六姑娘,您不知道,皇子妃天天念著您呢。這不,剛才還說起壽麵的事情。”
“姐姐做了壽麵?”衛嫻眼睛發亮。
衛嫦伸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太後肯定會召你去她宮中,這壽麵可不給你吃了。”
“她老人家肯定不會今天召見我,要見也是見長公主,我才不去礙眼。”
“福王如今,唉,你一個人留在福王府怕不怕?”
“他越獄了,被陛下抓住,正在德仁殿受審。”衛嫻傾身湊到衛嫦耳邊,“陛下親自審他。”
“知道他肯定是要跑的。”衛嫦掩麵而笑,“太後也時常為他發愁,現在好了,你們成了親,以後由你發愁了。”
“姐姐,這是什麽?”衛嫻顧左右而言他,強行轉移話題,去打開小方桌上的脂胭罐,小巧的鼻子湊過去聞了聞,“淡而幽遠,這是胭脂高手呀。”
衛嫻畫畫偶爾也用胭脂,敗家得很,所以對胭脂頗有研究。
姐妹兩人就著這胭脂從製作的花講到使用的水,一直講到日落西斜,德仁殿裏被盤問的人全回來了。
蕭元河湊到衛嫻身邊,安安靜靜,也不說話。
以她這幾天的觀察,福王殿下不說話估計就是心裏不痛快了,他不痛快,她就莫名高興,於是主動開口,“被罵了?”
“是啊,罵慘了。”
“方神醫呢?”
“安排進太醫署了。”
“那你還不高興?”
“舅舅把我留在宮裏了,不讓我回府。”
說到這,他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王妃,你也會留下是不是?”
“我為何留下?”衛嫻走開,又看到謝澈在與衛嫦說話,頭挨得及近,又轉了個方向。
蕭元河亦步亦趨跟著,謝梧大笑出聲,“六妹妹,不如到我宮裏玩玩,蔓蔓說有好東西要給你看。”
“請喚她福王妃。”蕭元河轉身瞪他。
謝梧遞給他一個“你管我怎麽叫”的表情。
衛嫻當真要去,被他拉住手腕,“什麽東西這麽金貴,搬來給嫂嫂當生辰禮。”
“福王真是霸道呢。”衛嫻抽回自己的手,走向謝梧,“走吧,十一殿下,我還沒去過你們秋水宮,聽說裏麵很漂亮。”
“漂亮說不上吧。”謝梧撓了撓臉,想到剛剛改好的練武場,“是蔓蔓從青州帶來的小馬,父皇特別準許在宮裏養。不過長大之後就得送去禦馬監。”
“小馬駒好啊,什麽馬?”蕭元河來了精神。
男子對寶馬的喜歡是天生的,不過衛嫻倒是沒什麽興趣,又重新坐到羅漢榻上。
“去不去看小馬?教你騎馬,改天我們去打獵。”蕭元河來拉她,大有非要她去看不可。
衛嫻被他搖晃著,腦袋都快暈了,“好吧。”
三人出了靈瑜宮,往秋水宮走去,衛嫻走得慢吞吞的,蕭元河身高腿長,走了兩三步又停一下回頭看。他發現衛嫻是真的不喜歡走路,他每次看見她不是坐著就是躺著,這也太懶了!
他是一刻也呆不住的。
平日裏片刻就能到,結果今天走了一柱香,進了秋水宮,蕭元河故意落後,悄悄訓話,“走太慢了,等會兒沒時間去靈瑜宮了。”
“那你還叫我來?”
“多走路對你有好處,你沒聽老人言,飯後百步消食才是養生之道。”
“還有老人言行而有度呢。”
謝梧聽了直乍舌,怎麽元河在家裏的地位跟他一個樣?
謝梧看向衛嫻的目光充滿敬意。
秋水宮不算大,但是勝在裏麵回廊不多,樹木也不多,到處是空曠地,與靈瑜宮非常不同,不太像皇宮院落,倒有些像莊子,裏麵種了不少果樹,繞著正殿還有一條平整的青石板路,這時候從路的盡頭傳來嘚嘚嘚的馬蹄聲。
兩匹紅色小馬駒歡快地跑著,身後跟著幾個內侍。
“好馬!”蕭元河讚歎,撇下衛嫻跑去看馬。
衛嫻冷哼。早知道這樣,還帶她來這裏做什麽?看到好馬就挪不動腳了。
等蕭元河把兩匹小馬駒上上下下都觀賞一遍,這才回過神來,衛嫻不見了。
“福王妃先回靈瑜宮了。”小內侍這樣回答。
蕭元河暗道糟糕,趕緊飛奔回去。他還以為她跟沈蔓在說話呢!
天色已經黑透,月都升起了,靈瑜宮裏,宴席已經擺好。
衛嫻緊挨著衛嫦坐著,有些心不在焉。
“在想什麽?”衛嫦最了解自己的妹妹,以前她從來沒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衛嫻轉眼望了望院門,又失望收回,“沒什麽。”
“元河怎麽回事?十一都來了,他還不來?”謝澈不滿看了看弟弟,“你怎麽不等等元河?”
謝梧立刻反駁:“怎麽能怪我,他非要玩馬兒,明明說了他不能……”
“是你們不等我吧。”門外傳來氣喘籲籲聲音。蕭元河跑得頭上的垂絛冠都歪了,白皙的臉因為奔跑而微染緋色,“太不夠意思了。”
他強行打斷謝梧的話,匆匆在宮女端來的銅盆裏洗了洗臉和手,緊挨著衛嫻落座,扭頭望她,“王妃,用膳過後陪你賞月,我剛才見著一處地方月亮又大又圓。”
衛嫦輕輕推了推衛嫻:“去吧,難得在宮裏住,有幾處景致極美。”
衛嫻本來想陪著姐姐,但是看到謝澈溫柔地替姐姐布菜,又覺得自己不宜留在此處,隻好點頭。
蕭元河鬆了口氣,殷勤給她布菜,“這些都是你愛吃的,宮裏的禦廚雖然比不上敬臣,也是有幾分本事。”
當然,他覺得有本事的隻有掌勺主廚。
衛嫻見他堆著笑臉,心裏堆積的不高興消了些。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變得不開心,就是突然的心情低落。
桌邊都是親近的人,衛嫦很開心,簡單的生辰宴也能讓她展開笑顏。
宴席一散,蕭元河就拉著衛嫻的手腕往外走,“衛六,你一定會喜歡那裏的,我保證。”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這麽確定,剛才他不是在跟小馬駒玩兒,而是發現了宮裏一處世外桃源,他在宮裏住這麽久,都不知道秋水宮後麵還有一處很美的宮殿。
“那邊是哪裏?”衛嫻被他往前拉,提著裙擺勉強跟上,經過靈瑜宮前的一處燈火通明的宮殿。
“哦,那裏是今晚我們要住的地方,湫華宮,我以前住過。”蕭元河一心一意拉著她往前。
他們穿過曲折的水上連廊,從一片早開的珍珠梅林穿越過去,來到盡頭的一處大殿。
殿門沒有匾,也不知道叫什麽殿,地勢還算高,而且殿後有座四層高的樓閣,是個賞月的好去處。
“我們上去。”蕭元河很興奮。
衛嫻仰頭望著高高的木製樓梯,眼睛都有些虛,要爬那麽高的樓,“好高……”
“高處才風景開闊嘛!”蕭元河想帶著她往上飛,結果想起自己不能用內力,手尷尬地摟住她的腰,“王妃,我們慢慢走上去,我扶著你。”
兩人並肩膀走在木梯上。
這處木製樓閣無人居住,居然也收拾得纖塵不染。樓梯邊上亮著精致應景的宮燈,並不陰森。
衛嫻走的慢,東張西望,看到樓閣裏有很多字畫,“裏麵都是誰的畫?”
樓閣有環形走廊,他們隻能在走廊裏走動,直扇門上了鎖,從窗格往裏看,裏麵滿牆字畫。
“我也不知道,這無名宮我都沒進來過。”蕭元河拉著她找到通往最高處的樓梯,衛嫻累得直喘氣,“爬不動了。”
“真沒用!”蕭元河一邊嫌棄,一邊背過身,“背你上去吧。”
衛嫻毫不客氣地趴到他背上,“是誰好好的地方不待著,非要到這麽高的地方賞月。”
兩人互相鬥嘴,但是蕭元河的好心情不減,大步在樓梯上奔跑,“高處才是廣寒宮嘛!我一看到這地方就想著你肯定會喜歡的!”
月光灑在最頂層的回廊上,他們的影子被月光拉長,圓月清冷灑在他們身上,四周寂靜,夜風拂動桂花香氣,令人神清目明。
遠處宮閣廊廡盡收眼底,還能看到巍峨宮門外的萬家燈火。
“好美!”衛嫻被眼前景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沒想到在高處看京城,是這樣一番輝煌景像,不知誰燃起煙火,一簇簇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炸開,與清冷月色相映,仿佛極致的動與靜,卻又互相吸引,組成令人沉迷的凡世煙火。
心中那點低落頓時煙消雲散,她彎了彎唇,真心笑了。
蕭元河一直在留意她,當然也發現了,心中仿佛放下一塊千斤巨石,“不美我肯帶不會帶你來的。”
兩人並肩而立,安靜欣賞無邊夜色,晚風吹拂著他們的發絲,映在直扇門上的影子發絲靜靜糾纏在一起。
“衛六,你以後要是有什麽不開心的,盡管告訴我。”
賞了一會兒月亮,衛嫻也站累了,但是還不想回去,猶豫著想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蕭元河察覺她的意圖,懶洋洋靠著柱子坐下,慢不經心地跟她說話。
衛嫻見他如此,也就安心地在另一邊落座,與他麵對麵倚靠在朱紅木柱上,“我哪有不開心。”
“你就是有。”蕭元河一副“你騙不了我”的神情,說完微微向前傾身,望進她的眼睛裏,“看看,有沒有?”
兩人靠得很近,氣息糾纏著,溫柔熱烈的擦過他們的臉頰和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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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河不再說話,也不再糾結於有沒有的問題,此刻,他眼裏隻有麵前的盈盈杏眸,那裏映著自己的身影,還有身後明亮的圓月。
四周寂然,唯剩他們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仿佛擂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