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雨過後, 天幕暗藍,不算太圓的月亮清冷懸掛在天上,月光把巷子裏富貴人家飛簷的走獸照得纖毫畢現。
趙府雖然隻得三進院子, 卻是座精致的宅院,庭院裏的花草樹木收拾的極為精致, 鬧中取靜, 意境深遠,隻是主人家有些不拘小節。
趙笙笛此刻正在另一張矮腳四方桌邊吃福王府廚子特製的月餅,平日裏斯斯文文的侍郎大人這會兒對待美食一點都不優雅,大口大口咬著月餅。
遲蘭嫣側頭嗔他一眼,“慢點吃,別噎著。”
又不是沒吃過好東西,用得著這麽搶著, 又沒人來搶。
趙笙笛吞下最後一口,滿足地眯眼,“夫人,這你就猜錯了。”
突然門外傳來馬蹄聲, 還伴隨著謝梧爽朗的笑聲。
“蘭嫣!”沈蔓在門外就嚷嚷起來。
原來是客人們到了。
遲蘭嫣和沈蔓在青州時就是好朋友,衛嫻倒是第一次見她。
謝梧早就聽說是蕭敬臣在這裏,一進門就嚷嚷:“福王府月餅還有嗎?我沒來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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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空空如也的盤子時, 他一臉失望轉身,坐在階下埋怨, “趙大人也太不夠意思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就連衛嫻也是開懷大笑,總算明白為什麽向來重儀表的趙侍郎為何如此狼吞虎咽。
“這位是福王妃嗎?”沈蔓性格爽朗, 容貌英氣十足,穿一身月白色束袖長衫, 墨發束起高馬尾,倒是和謝梧很般配,她對著衛嫻行拱手禮,“久仰王妃大名,我在青州時就見過王妃畫的人像。”
衛嫻給刑部畫了四年畫像,畫過的人像不知凡幾,畫作在各郡府衙都有,沈蔓是青州總督之女,自然是見過的。
“十一皇妃來京城這麽久,我才第一次見到,王爺都誇你是了不起的巾幗英雄。”
兩人互相吹捧,遲蘭嫣笑罵:“呸,你們倆就裝吧。”
這時大家才收起虛假的客套,不客氣起來。本就是一見如故,當然很快就聊開了,這時謝澈和衛嫦才到。
“姐姐!”衛嫻開心地跑過去,一把抱住衛嫦的胳膊,對謝澈甜甜一笑,“姐夫。”
迅速為此次小聚定下親朋小聚的調調,趙笙笛與謝澈對視一笑。
見禮之後落座,趙笙笛替他們倒茶,“兩位殿下去過仇府了?”
“去了。”謝澈看了一眼女眷那邊。
衛嫦和衛嫻姐妹倆緊挨著坐,背對著這邊,遲蘭嫣起身朝他們行了個禮,他含笑點頭。
蕭敬臣轉身,熟門熟走向趙府後廚,宴客當然不是說假話,宴席已經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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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人居然能借來敬臣,說吧,元河求你什麽了?他可從來不求人。”謝梧端起酒杯,與謝澈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謝澈隻是舉杯淺酌一口。
“我提前審了案,打亂節奏,今夜必生事端,福王殿下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
刑部大牢建在一片城中山嶺旁邊,往前繞過湖中連廊就是刑部大堂。守值的衙役們來回巡視,腳上皮靴擦過青石板路,傳來噠噠的聲響。
湖麵突然傳來一聲異響,嘩啦一聲,像是有人從湖底躍出。
“什麽人?!”
衙役們趕緊追過去,看到黑影一晃而過,朝山上去了。
他們跑走之後,湖邊漸漸冒出不少黑影,直撲刑部大牢。
大牢裏靜悄悄的,話嘮小偷正在呼呼大睡,他隔壁是間空牢房,再往前就是關押招遠侯的囚室,另一邊則關著福王。
獄卒們犯困,靠在牆邊東倒西歪,響起一片呼嚕聲。突然,大門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刀劍擦過石壁讓人牙酸的聲音。
獄卒頓時清醒,“有人劫獄!”
呼喝著衝了上去,和幾道黑影纏鬥在一起。
蕭元河沒有躺著,在聽到聲音的時候立刻站起,貼著牆避開射來的暗器。一隻精巧的袖箭擦過他的手臂,“叮”的一聲沒入牢中石壁,隻留下細小的羽毛箭尾在昏黃的燈光中輕顫。
他猛地抬頭與那人打了個照麵,對方蒙麵黑衣,眼神狠辣,一擊不成,飛快閃身掠過,踹開周緒的牢門,將人拽起,動作迅速地往外跑。
蕭元河手指輕彈,數道身影朝他們飄去。
獄卒們死傷過半,場麵混亂,那些人的功夫鬼魅,來去無蹤,有道身影飄落在蕭元河麵前,“殿下,此處危險。”
“走。”他伸手用力一握,門上鐵鎖被他拽開,隻是還沒等他們出去,牢中又湧來眾多黑衣蒙麵人,比剛才那批人更狠辣,一進來見人就砍,很快獄卒就死傷怠盡。
為首的黑衣人朝蕭元河掠來,手中握著長刀,占著兵刃的優勢,將他逼進牢室之內。
他的暗影衛大急,趕緊踹開遮住天窗的擋板,放出迅號煙。
刑部大牢外,宋晏得意大笑,“所有人聽令,今夜將蕭元河的命留在刑部!”
緊跟著他們躲在暗處的蕭以鏡咬牙切齒,飛身而出,一腳踹在他身上,但是他身邊護衛極多,身手極快,蕭以鏡被他們圍住,脫身不得。
也就是這一阻擋的功夫,遠處又來人增援,把刑部湖中連廊擠得水泄不通,刀光劍影之中,蕭以鏡奪了一把長劍,幹脆利落地劍招讓宋晏一時難以招架。
他身手靈活,在人群中像條泥鰍,一不小心就讓對方人馬自相殘殺。
所有刑部衙役都被吸引到這邊。
另一邊,黑衣人帶著周緒邊跑邊退,吸引開大部分的影衛,影衛們要活捉周緒,束手束腳,一時分不出勝負。
牢裏更是危急,留下的暗影衛勢單力孤,受了不少傷,蕭元河也被傷了後背,肩頭血跡斑斑。
在最危急時刻,蕭保寧和蕭以鑒趕到,帶著他們突出重圍。
湖水連廊那邊最危險,那裏是大牢和外界唯一的通道,此時被宋晏帶人攔截,蕭以鏡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幾道口子,劍傷刀傷縱橫交錯。
刑部大門外,大理寺卿站在門前台階上,看著匆匆趕來的衛國公和刑部尚書,微笑著拱了拱手。
“兩位大人深夜前來,可是陛下有旨?”
“宋大人這是何意?”衛國公端坐馬背,圓臉帶笑,身後是衛府護院,旁邊是刑部尚書,“本公都不知自己走錯了路,這是大理寺?”
宋靖朝著皇城拱了拱手:“陛下命我等協助刑部重審福王鬧市縱馬案。”
刑部尚書傅延昭踏馬上前一步:“本官倒是不知道宋大人如此操勞,深夜審案,有勞借過。”
刑部門前,斷然沒有刑部尚書進不去的道理,宋靖狠狠盯了眼衛國公,側身讓過。
此時湖邊連廊正在激戰,宋晏見到有人策馬奔來,遠遠看到為首的是衛國公,立刻放棄纏鬥,先行告狀。
“叔父,有人劫獄!”
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氣得蕭以鏡破口大罵:“小爺我從來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怎麽回事?”
傅延昭掃過連廊,望向遠處,那邊依舊刀光劍影,人頭攢動,“還不住手?刑部豈容爾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全部拿下!”
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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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書大人氣得胡須翹起。
衛國公舉臂一揮,身後有數名護院掠湖而過,前去支援。
蕭元河帶著自己幾個侍衛剛突破封鎖,衝出大牢,邊戰邊退,吃力避開暗器,蕭保寧手握長劍護在他身側,蕭以鑒和其他人押後。
“殿下,我們走。”
“周緒搶到了嗎?”
“搶到了,正往山上走,那邊有條暗道。”
蕭元河鬆了口氣,趙笙笛果然沒讓他失望,蕭敬臣的一個晚上換一條密道入口,這交易劃算。
衛府護院到達時,隻看到滿地黑衣死屍,沒找到福王,心頭一緊,要是福王出了事,那可是天都會塌。
“快去找!”
護院統領又慌又急,趕緊返回衛國公身邊,在他耳邊低語。
“你說人不見了?”衛國公也急了。
今夜要是救不回蕭元河,天下會大亂,“你們所有人都去找!”
蕭元河拽著周緒像拽一條死狗,招遠侯被他拖著在漆黑的密道裏奔跑,皮膚擦過凹凸不平的岩壁,疼得他嚎叫不已。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跑出密道,跑到了外麵,四周靜悄悄的,月光清冷灑下,從高處望去,一片低矮瓦房在山下排開。
“殿下你看那邊,射月台!王府在那邊。”
從山上能看到福王府,射月台上的大鼓在月色下清晰可見。
寅時末,大家都困到了極限,這時候看到熟悉的王府,都放鬆下來,東倒西歪坐在地上。
“殿下,你的傷怎麽樣了?”蕭保寧看著蕭元河身上的血跡和蒼白的臉,憂心重重。
“怕是要留疤。”
蕭元河咬牙褪下半邊衣袖,忍痛往肩膀上見骨的傷處灑了點金創藥粉,“還好沒毒。”
兩個暗衛執弓警惕地望著四周,直到確認安全。
“還好及時趕上了,小舟哥果然是條英雄好漢!”蕭保寧一邊替他披好衣服,一邊興奮道。
蕭元河背靠山石,閉目養神:“你找到他了?”
“嗯,他說隱崖接手生意不能壞了規矩,他佩服王爺的所為,所以派出來的死士不多,隻是他沒想到會另外有別的殺手組織,他的人現在還被扣在刑部。”
“多少人。”
“三個。”
“銀針拿到手了嗎?”
“他要三個死士活著回去再送來。”
*
夜色明暗相間,窗前合歡樹搖晃不止,落花無數。
衛嫻翻來覆去睡不踏實,最後逼得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這才漸漸睡得沉了,夢裏又被蕭元河帶血的臉驚醒,喘息著猛然睜開眼睛。
抬手時發現被子被壓住一角,側頭一看,蕭元河趴在床邊,睡得正香,墨發鋪在錦被上,柔黑順滑,猶帶著濕潤的水汽與若有似無的皂角香氣。
“你怎麽在這?越獄?”
她伸手搖了搖他。
“嗯,越獄了。”蕭元河抬頭朝她燦然一笑,“王妃害怕嗎?”
他的眼睛很亮,像漆黑的夜,帶著一絲黎明前的純粹黑暗,靜靜地凝望著她。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要被這樣純粹的黑色吸進去,迷失自我。
“我怕什麽,反正是你要自己跑回來的,又不是我劫獄。”
所幸她很快就清醒過來,擁被坐起,月光從窗格灑入,昨夜飛入的螢火蟲熟門熟路地在房中飛舞,然後停在床邊帳子的金鉤上,探頭探腦的望著房中的兩個人。
蕭元河哈哈大笑,伸手緊緊將她擁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