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但顧嶼沉眸看著沈燼,心中多少了然。

沈嶽城,沈燼父親的名字。

很少有男孩會直呼自己父親的姓名,除非父子關係好到了一定地步,或者,差到了一定地步。

很顯然,沈家父子是後者。

在顧嶼印象中,沈燼的家境本不算差,卻養了四個小孩,沈燼作為長子,似乎不太受父母偏愛。

比如兩三年前的除夕夜,顧嶼就曾在回家的路上碰到過獨自一人的沈燼。

那時,顧嶼本著“大過年的”思想,勉強打招呼問道:“學長,你這是去哪?”

新歲濕冷入骨,寒風割臉,沈燼抬眼看見是他,愣了許久才笑笑,說:“還知道關心我?果然棍棒底下出孝子啊。”

接著看他不走,沈燼才擺擺手,道:“家裏有親戚,沙發也睡不下,讓我到這邊的五星級酒店對付一晚。”

可是夜晚的巷口哪有什麽五星級酒店,隻有一家小旅館,沈燼蹲在寒風裏抽煙,這看得顧嶼鎖眉:“……你打算住這家?”

“也不是不行。”沈燼起身不懷好意地摟摟他肩膀,壞笑道,“這種店的門縫才有大/胸小卡片塞進來,懂嗎?”

顧嶼原地愣神,沈燼很快鬆開這個即將成型的擁抱,說:“算了,快回去吧。”

某個瞬間,顧嶼錯覺沈燼並不想放開他,可是對方卻掐滅煙轉身走進那個老舊的旅館,以至顧嶼心裏的疑問至今都沒有得到答案。

學長是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學長家裏人是不是對你不好?

學長身上怎麽有股淡淡的特殊香味?

時至今日,這些問題好像已經不用知道答案了。

此刻,沈燼的眼睛仍舊紅得像小兔子,卻認真講解著遊戲安裝,顧嶼看著他,心裏像紮進了一根倒刺,不深,但仍讓人無比焦急。

果然,他還是最心煩沈燼在他麵前哭。

所以他忍不住拉過椅子把手,問:“學長怎麽像剛才什麽也沒發生一樣?隻會跟我哭不會找我要補償,沒見學長平時這麽通情達理啊。”

沈燼被他晃得一愣,隨後扯起笑容,回答:“本來也沒發生什麽吧,說得好像我是被你艸哭的似的~”

沈燼想把麵前的人推開,對方卻將椅子拽得更近,皺了眉一口氣說:“一張原本就放在那的卡片而已,是我不講道理,是我沒想到它會幹擾鼠標操作,也是我毫無風度讓學長委屈了,我向學長道歉,學長別傷心了,好不好?”

這讓沈燼一陣恍然,像是不理解顧嶼在說什麽。

他擦擦臉,理論上不認為自己委屈或是傷心,一切隻是淚腺發達的生理反應,但顧嶼看起來是認真的:“俗話說打人不打臉,我不該從精神上攻擊學長這樣的玻璃心——即便要分勝負,我倆之間也該用拳頭,而不是用嘴。”

“……”沈燼一懵,本想瞪他,卻莫名缺失了正麵對視的勇氣,隻好辯駁道,“比玻璃多少好一點,起碼到塑料的級別了。”

隨後沈燼用無處安放的手摸出煙,不忘強調:“另外,打架可以,但病還沒好……”

他自知現階段不是顧嶼對手,所以這樣的說辭不過是瞎扯的緩兵之計,一切都得等他多練練再說——必要的話,他還打算在體育課上選修太極拳。

“嗯,我知道。”顧嶼也發覺沈燼莫名比從前瘦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你好了再挨揍,我不急。”

一聽這話,沈燼當然不服地讓顧嶼準備ICU。

他看上去注意力被分散,情緒也緩和了許多,顧嶼暗自鬆口氣,這才忽然問:“所以……學長就不想知道我剛才為什麽超級凶?”

他的語氣略帶誇張,看來是鐵了心不讓沈燼回避絲毫。

沈燼瞥向別處,又想岔開話題,顧嶼卻始終用雙臂將他困在椅子上,弄得他敷衍失敗,隻能放棄般抬起眼,終於肯流露出一絲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委屈神情,好奇問:“那,為什麽……?”

顧嶼看沈燼總算不打算糊弄自己,於是也咬牙承認:“很明顯是因為——我已經成年了,卻還把小時候收藏的東西帶在身邊,所以怕學長看到以後嘲笑我。”

沈燼難免愣了一下,說:“我什麽時候嘲笑你了?”

“……”顧嶼湊近,逼問,“那是誰天天叫我小草莓?”

提到草莓幾個字,他一下耳朵通紅,似乎連腮幫裏都鼓著氣,沈燼這才眨眨眼,忍不住笑出聲,說:“哦……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了,19歲了還把遊戲卡片帶在身邊,是挺幼稚的。”

顧嶼早知如此,於是氣得使壞用力晃動椅子,沈燼抓住顧嶼手臂才沒摔下來,要不是他說晃得頭暈想吐,這一架估計還得見血起步。

周六的陽光格外燦爛,午後沈燼的心情恢複過來,總是追著顧嶼小草莓小草莓地叫,但顧嶼卻像沒有抓住過他愛哭的把柄似的,不僅沒反過來笑他,反而若無其事地讓他指導了遊戲,又下載了手遊叫上三人組一起人機,最後還問了他想吃什麽,直至晚飯結束,顧嶼才開口送客:“學長再待下去,我怕咱倆真講不清了。”

比如一個小時前,秦逐就剛在語音裏嫌棄過沈燼:逆子別回來了,你藍BUFF給菜逼顧嶼不給我,昨晚真被他艸舒服了是嗎?

夕陽已經落山,沈燼照常打算氣死顧嶼:“都是謠言,又沒個一子半女,有什麽講不清的?我不走你能怎麽辦~”

上午發生的事隻是小小的意外,他計劃再這麽下去,顧嶼遲早被他氣得英年早逝,可謂兵不血刃,輕鬆取敵。

顧嶼看著他,果然被他氣笑了,說:“嗬……我不能怎麽辦,我隻知道自己出淤泥不染,不怕什麽流言。”

“說誰淤泥?”兩人爭辯起來,半天才消停繼續玩遊戲,好在顧嶼進步飛快已經可以打打匹配局,沈燼伸個懶腰放下心來:“今晚表現還不錯,隻是我和秦逐父慈子孝的中野關係沒了,明天開始不給你藍BUFF了啊。”

“本來就不需要。”顧嶼淡淡說,“學長如果偏不走,待會至少換我的幹淨睡衣再上床——有一套賣家給我發錯款式尺碼的粉紅色,懶得退貨了,我看學長正合適。”

“想羞辱我?”沈燼哼笑,“真**就該穿粉色,哪跟你似的,年紀輕輕整天黑白灰藍,不知道的以為你快40了。”

為了堵住沈燼的嘴,顧嶼直接把睡衣扔到了他臉上,兩人沒再度打起來大概也算奇跡。

這是沈燼第三次成功蹭空調,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燈滅時,他忽然感覺手裏被塞了什麽東西,顧嶼的語氣也難得不那麽淡:“今天無緣無故凶了學長,還拿了藍BUFF,這張大祭司就送給學長了,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沈燼張張嘴,本想說自己不要十年前的破紙片,但話到嘴邊卻變了:“我……沒有覺得你凶。”

他用極小的音量補了句“還不是我自己玻璃心”,又繼續道:“再說這張卡貴了點,為父也不能收。”

“收下吧,不值錢。”顧嶼卻翻過身背對他,一句話差點把他氣死,“我有10張,當年連續在兩袋卡組裏重複抽出來的,學長不信可以自己看,盒子裏還剩8張。”

“?”沈燼滿腦袋問號,不願相信這樣的工廠裝配錯誤也能被顧嶼遇上,對方卻輕描淡寫道:“雪糕裏吃出過整根巧克力芯,10斤的西瓜切開9斤8兩是果肉,連泡麵也開出過雙倍調料包——好了,學長不必羨慕。”

沈燼感覺一口濁氣堵在胸口,恨不得等對方睡著了騎上去揍人,不過夜色加重時,卻是他先腦袋昏沉,趕緊把顧嶼送的卡收好,先閉上了眼。

月光落下,顧嶼這才翻身回來,看向了沈燼的睡臉。

對方把那張卡揣在胸口的衣兜裏,即便睡著了也不忘拿手護著,看上去像終於通過哭鬧要到糖吃的壞小孩,也像一隻收攏前肢睡覺的小兔子。

顧嶼忍不住低笑起來,心裏積壓了一天的懊悔漸漸消散,他摸摸胸口,低聲抱怨:“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整天都胸悶,我看我遲早得去安個心髒搭橋。”

接著他枕著自己手臂,繼續說:“估計是被學長哭煩的吧,以後不能再把你弄哭了。”

和他對話的隻有月光下搖曳的樹枝,他端詳沈燼,又覺得哪裏不對,斷斷續續補充:“但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們因為信息素作用發生什麽意外,在**把你弄哭可不算。”

可以想象,沈燼多半是那種一碰就濕濕嗒嗒嗚嗚咽咽紅著眼睛說不出話的omega,不哭都不可能。

可是說完,作為工科生的顧嶼仍覺不夠嚴謹:“不對。也不止**,在沙發、浴室、飄窗、餐桌、鏡子前……都有一定的可能性。”

論證了一會兒,顧嶼都沒覺得自己的嚴謹有什麽問題,直至腦子裏真出現了沈燼抽噎求饒的畫麵,他才恍然回過神來,一時說不上緊張還是後悔,隻是情緒驟然低沉,不禁問自己:你怎麽也會想到用這種性強製手段脅迫一個omega?

月光皎潔,他終是強迫自己冷靜,很快拉開距離翻過身,皺眉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