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準確地說,兒時的沈燼也曾擁有過這張名為大祭司的卡。

那大概是十年前的六月,C市的夏天一如既往燥熱,小小的沈燼一放學便興奮地往校門口飛奔——因為父親答應他今天開車來接他回家,還會給他買《光能遊戲王》的卡,整整十組。

這價值50元巨款,要不是他十歲生日快到了,父親是絕不會答應的。

“曉曉,這邊。”校門外,父親叫著他的小名,早早朝他揮手,他立刻飛撲上去,整個人都快蹦起來了:“爸爸,我的卡我的卡,我要自己拆!”

父親揉揉他頭發,拿出一疊準備好的生日禮物,說:“拿著,我們回家再拆,好不好?”

“嗯嗯嗯!”沈燼趕緊搶過來護在懷裏,開心地拉上父親的手邊走邊說,“爸爸,今年我也有生日蛋糕嗎?”

從前生日,大人們會給他一碗據說意義非凡的壽麵,但相比之下,他還是更喜歡蛋糕。

父親肯定地點了點頭,沈燼更為興奮,忍不住繼續追問:“那,那蛋糕上有跟弟弟們一樣的藍色小車車嗎?”

強烈的期待感讓他兩邊臉頰都紅撲撲的,父親則緊緊牽著他的手,說:“沒有,但是有黃色的小花花。”

沈燼小巧可愛的鼻子眼睛立刻皺在一起,有點失望:“可是曉曉喜歡的是藍色小車車……”

“曉曉聽話。”父親彎腰將他扛到肩上,說,“我們曉曉是哥哥,要學會照顧弟弟妹妹們,好不好?再說,爸爸不是給曉曉買了《光能遊戲王》嗎?”

沈燼看看手裏的卡牌包裝袋,不禁又開心起來:“好,那曉曉不要藍色小車車了!”

這一晚對十歲的沈燼來說很特別,他第一次等到爸爸開車來接他,第一次吃到了自己的生日蛋糕,第一次擁有這麽多遊戲卡,甚至在裏麵拆出了極為罕見的大祭司,這興奮得他在家裏來回轉了好幾個小時。

在此之前,他少得可憐的卡組裏隻有幾張零零散散的低等級卡牌,周圍小夥伴都不願意跟他對戰,所以每當他們玩這個遊戲時,他都隻能在旁邊局促地看著,偶爾忍不住著急別人的卡組戰術不對了,小夥伴還會推開他,讓他別煩。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擁有了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大祭司,以後他們都得求他給他們看一眼。

這一夜爸爸還是把蛋糕上的小草莓分給了年齡最小的弟弟,但十歲的沈燼依然無比滿足地自己把沙發鋪成要睡的床,開心得快一整晚沒睡。

第二天一上學,他便飛奔出門,恨不得馬上和朋友們炫耀自己來之不易的大祭司。

就這樣熬過一整天的課程,放學後同桌終於提出去乒乓球台區玩遊戲,沈燼照常厚著臉皮跟上去,神秘兮兮地說有東西給他們看。

小夥伴們本來不想帶他玩這個遊戲,但忽然聽到他說抽到了大祭司,周圍一下沸騰,所有人都叫著圍了上來。

大祭司在雷電中呼風喚雨的畫麵毫無疑問吸引了所有豔羨的目光,班裏家境最好的孩子甚至對沈燼說:“我、我有兩張大祭司才能裝備的聖劍卡,送你一張,以後你跟我一起出去玩就行!”

六月的晚霞照在一群孩子純真而亢奮的臉上,顯得無比燦爛,小小的沈燼收下那張沒有大祭司就沒用的聖劍卡,整個人都飄忽起來,幾乎要認定這是他出生以來最開心,也最榮耀的一天。

可是,一群人還沒嘰嘰喳喳討論多久,同桌忽然說:“不對,這個卡是不是盜版的?”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這可容不得一點馬虎,所以人群中有一個戴眼鏡的同學馬上拿起卡端詳起來——其他人都知道小眼鏡是辯卡專家,於是都屏住呼吸,等待他宣判。

原本熾熱的夕陽開始發涼,似乎直到十年後的今天,沈燼依然能想起那個傍晚,自己是如何從據理力爭,變得支支吾吾,再變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哪怕通紅眼眶奪過卡逃跑,都能聽到身後小夥伴們的起哄聲——“沈燼是騙子,沈燼是騙子!沈燼想騙冬冬的聖劍卡!沈燼是騙子!”

那天他回到家,哭著問爸爸在哪裏買的卡,花了多少錢。

他從小就知道弟弟們身體不好,所以一向懂事地不給家裏再添麻煩,這還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氣,問爸爸要如此價值高昂的東西。

父親輕擰眉頭,回答:“你說生日想要這個《光能遊戲王》,爸爸下班就去給你買了,1塊錢一組,買了十幾組,你不是很喜歡嗎?”

沈燼粉粉的臉頰上掛著淚珠,聲音早就哽咽:“可是,可是我早就告訴爸爸……這個要買5塊錢一組的那種……”

“有什麽關係?”父親的眉頭皺得更緊,嗬斥道,“都是印刷的紙片,5塊錢1塊錢有什麽區別?”

沈燼抽泣著,不知道怎麽跟父親解釋,隻能盡力組織語言:“可是……冬冬他們說我是騙子……”

“不許哭,哭有什麽用?”父親厲聲打斷他,“冬冬是誰?你這孩子亂花錢不說,還學會攀比了?”

說著父親一把拽他到牆角,說:“弟弟這個月住院又花了不少錢,但你過十歲生日,爸爸還是給你買禮物買蛋糕,你要什麽都滿足你了,你怎麽還這麽不聽話?你知不知道媽媽今天夜班多辛苦?我待會就打電話告訴她!”

年幼的沈燼被拽得肩膀泛紅,他被迫貼牆罰站,抽抽噎噎爭辯不出什麽,等到晚飯時間過去良久,他才止住眼淚,忍不住向路過的父親道歉:“爸爸,我知道錯了……你不要給媽媽打電話……”

他不想母親操心他的事,而且也害怕母親的嚴厲,但父親卻淡淡地看他一眼,並未給與任何回答和“赦免”,而是轉身照顧幾個弟妹睡下,而後關起房門,一夜沒有理他。

那晚月光明亮,沈燼用軟乎乎的小手揉著腫痛的眼睛,站得困極了才一頭栽進沙發裏睡覺。

而後的幾周,常常有人圍在他桌邊起哄他是騙子,後來還是他攢了好久的錢、頑強地追著冬冬請對方吃了根棒冰,才算暫時緩解了自己和小夥伴之間的矛盾,換來他們繼續和他玩。

這些兒時不足掛齒的小事,居然過去也快十年了——沈燼好一陣才回過神,不禁訕笑:看來自己臉皮厚是早有天賦。

那套卡牌遊戲早已過時,不過他怎麽也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還能見到這張真正的大祭司,所以他不自覺想拿起它看看。

但這時,顧嶼的聲音卻在他身後響了起來:“你在幹什麽?”

沈燼回過神,心虛地回答:“我……看你電腦旁邊有點亂會影響鼠標操作,所以——”

不等他說完,顧嶼快步走過來匆匆蓋上盒子,問:“為什麽亂動我東西?”

對方耳朵微紅,看來是真生氣了,沈燼不免局促,隻能撓撓臉,試圖解釋:“因為它……敞開放在電腦旁邊,你讓我過來,我就沒多想,以為看一眼也沒什麽……我的鍋我的鍋。”

他自知亂動別人東西不對,所以並不覺得委屈,隻不過某個瞬間,他卻仿佛仍然置身十多年前的月光之下。

小小的他捏著那張心愛的“大祭司”,蹲在牆角偷偷抽泣許久,差一點就要爬上窗台“跳樓自盡”,但想想摔地上挺疼的,他又呼哧呼哧蹬著小短腿從窗口下來,乖乖抬起手繼續抹眼淚。

過去十年的浪潮莫名地洶湧上來,讓沈燼的胸口沉悶如溺水,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眼眶容易發熱的臭毛病又要犯了,所以他趕緊低下腦袋,祈禱顧嶼原諒自己,好讓這件事趕緊過去。

周圍隻剩空調風作響,顧嶼匆忙把盒子收起來想塞進架子最高處:“我自己會收拾,你別——”

但忽然看見沈燼眼中盈盈閃動著淚光,他止不住一愣,接著出於本能地抓住沈燼手臂,整個人都被嚇懵了:“你,你怎麽哭了……?”

說完這句廢話他又後悔了——學長特別愛哭,這本是他早已知道的事。

沈燼搖頭,顧嶼已然知道了答案:“是不是我剛才太凶了?”

原則上說,就算有舊仇,無緣無故凶人也不算君子所為。

沈燼還紅著眼睛,卻一無既往隻哭不鬧,說:“沒有,別亂想,你的原則也沒必要用我身上……”

但顧嶼怎麽可能不亂想?——他追問:“那還能為什麽哭?”

“學長至少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眼睛疼不算。”

逼得急了,沈燼隻好含糊回答:“真沒有……隻是想起了一點小時候的事。”

顧嶼疑惑:“小時候……?”

沈燼不肯回答,顧嶼也不肯放開他:“什麽事?”

顧嶼想想盒子裏的卡,合理推論道:“是不是因為運氣不好……怎麽都抽不到大祭司?”

這樣的事學長會哭,也算合情合理。

“你……”沈燼卻被氣得問,“在你心裏我能為這點事就哭?”

顧嶼猶豫半秒,居然認真點了點頭。

這搞得沈燼眼睛都不擦了,反而氣得直言道:“是我生日想要那個遊戲卡,沈嶽城卻買盜版的糊弄我,搞得我白高興一場,懂了嗎?”

不過他自知這也不比抽不到大祭司就哭好到哪去,所以他又拽拽顧嶼,說:“好了,沒點悲慘童年也當不了《學長別想逃》男主~先看遊戲吧,補丁快下完了。”

說著他嫻熟地點點鼠標準備安裝遊戲,就好像他更關心顧嶼能不能從0-6,進步到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