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出氣 傅歸荑約莫在出平日裏的惡氣。

三月末, 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浩浩****的皇家大軍攜帶者文武百官一同前往平溪獵場。

因宣安帝臥病不起,太子裴璟代理春蒐一應事務。

隨行的人還有睿王府, 諸多世家門閥,以及諸位遠道而來的世子們。

世子們自成一體走在隊伍中後方, 傅歸荑身著翠綠色戎裝與烏拉爾並肩騎著。

烏拉爾打趣他:“我還以為太子殿下會邀請你一同乘轎攆。”

傅歸荑麵容冷淡, 並不接茬。

實際上她也覺得匪夷所思, 裴璟不但沒有讓她過去伴駕,甚至晚上告訴傅歸荑, 給她在平溪獵場別院安排了其他住所,與裴璟所下榻的院子相距甚遠。

換做最開始,她還會猜測是裴璟覺得在外麵不宜與她太過親密, 可現在她已經知道裴璟是一個無所顧忌,行事我行我素之人, 絕不會因為旁人的眼光而放棄做什麽事情。

此舉著實有點不像他。

不多對傅歸荑來說總歸是件好事, 一想到今晚上可以不用再麵對他,心情鬆快了許多, 一路上看到的花花草草都覺得分外美麗, 散發著盎然生機。

凜冬已逝, 春日踏歌而來,一切看上去都充滿希望。

到達獵場別院時已是日暮,裴璟那邊派人來傳話,說晚上要與睿王等世家門閥一同用膳, 今日就不傳她過去了。

傅歸荑更滿意了,心裏想著若是日日如此該多好, 他們之間的距離本不該太親近。

明日春蒐正式開始, 傅歸荑夜裏躺在榻上休息, 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鮫綃內甲縛得她胸口悶悶的。

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在東宮過了些自在鬆快的日子,現在恢複原狀後開始不適應。

她閉著眼,迷迷糊糊間想扯開內甲鬆口氣,一摸就摸到了腰間那把金鎖,冰冷的質感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這鎖不知道是什麽材料製成的,她如何破壞也沒辦法弄開。還有鎖眼,用特製的開鎖針也沒法撬開,傅歸荑不由對裴璟的憤怒愈發高漲,他到底把自己當成什麽人了,是他養的小貓小狗嗎。

忽而,外麵響起了窸窸窣窣的打鬥聲,她小心翻身下床,又取下掛在牆上的長弓和箭筒,小心貼靠在門後觀察外麵的動靜。

剛開了一條縫就被人堵在門口,傅歸荑按住袖箭開關,警惕地看著突然出現這個黑色背影。

“別出去。”那個人聲音沒有絲毫溫度。

傅歸荑目不轉睛盯著他,低聲問:“你是誰?”

黑衣人微微側了半個頭,傅歸荑隱約看見他臉上帶了個同色麵具,明明是柔軟的皮質,卻愣是被他自身的氣勢襯托得鋒利無比,像一把隱匿在暗夜的劍,隨時對敵人發起致命一擊。

他是個高手,還是個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的殺手。

“看著你的人。”黑衣人說罷直接砰地一下關上大門。

傅歸荑猜測,這大概是裴璟派來的人。

罷了,既然不關她的事情,何必費神。

於是轉身回到榻上,剛躺下,懷裏的太子禦令掉了下來。

傅歸荑拿起令牌放在眼前,想到臨走前裴璟跟他說的話。

“在平溪獵場若是遇到危險,你務必先保全自己,若是遇到不長眼的就給他一箭,無論死了誰都別怕,問起來就說是奉我的命令行事。這枚令牌可以調動任何人,再見到睿王一行人直接讓他滾遠點。”

傅歸荑暗忖,這次春蒐恐怕不僅僅隻是來打獵。

她再一次閉了眸,不知為何忽然覺得無比安心,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集合,眾人才知道昨夜有北蠻皇室的漏網之魚突襲別院,不過好在是虛驚一場,逆賊已被料事如神的太子殿下統統擒獲。

傅歸荑皺了皺眉,直覺此事沒那麽簡單,否則裴璟為何將她調離,還派遣人守在她的房門口。

雖然她心裏很不想承認,但是裴璟確實在保護她遠離危險。

然而轉念一想,那群北蠻人都是衝裴璟去的,自己若真在裴璟身邊,就是那條被殃及的池魚,於是立刻收起了內心那點微不足道的感激。

傅歸荑站在人群中,遠遠看著裴璟身穿太子禮服騎在棗紅色的駿馬上,身姿挺拔如鬆,杏黃色的披風尤為刺目。

隔著人山人海,她仍能看清裴璟臉上睥睨的神態,眼神冷銳,氣勢淩人,光是看一眼便令人產生心悸之感。

驀地,他像是感受到了什麽,轉過頭往她這處看了一眼。

他淩厲的目光沒有溫度,傅歸荑卻像是被燙到了般。

她若無其事地扭開頭,假裝與烏拉爾說了兩句話,可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攥緊韁繩的指節微微發白。

“開始!”

裴璟揚起高高的馬鞭,一聲令下,率先衝了出去。

其餘諸人紛紛爭先恐後跟在後麵。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誰能得到最多的獵物,賞黃金千兩,良田千畝,還有可能得到太子青眼,一舉平步青雲。

烏拉爾等世子們興致勃勃,他一馬當先,回頭笑著跟傅歸荑說:“阿宜,你今天可要手下留情。”

傅歸荑等這群人都走得七七八八才驅馬入林,她本就沒有出頭爭功之心,甚至都不想跟來。

裴璟不讓世子們的仆從跟著,而是給他們每人分派了一個大內侍衛以供驅使。跟著傅歸荑的這個長相剽悍,目光凶狠,一看就是不好招惹之人。

她方才看見裴璟朝北麵而去,於是不急不緩地往南邊走,確保自己絕不會跟他撞上。

“你不用跟著我,我自己在周圍轉一轉。”傅歸荑覺得後麵那雙眼睛有些擾人,時刻不離她。

侍衛十分堅決地搖頭。

傅歸荑看見前麵有一處小溪,轉頭對他委婉道:“我要去前麵方便一下。”

那侍衛一聽,急急忙忙轉過頭,語氣透出些慌亂:“我……小人在前麵等世子。”

傅歸荑眼眸半眯盯著他消失在茂密的灌木叢深處,翻身下馬,徒步往溪流而去。

騎了一小會,上下顛簸間胸口有些勒得慌,全身都在微微發熱,她半蹲在清澈的溪流掬起一捧水往臉上撲,享受一絲清涼。

春水順著鬢角發絲淌過臉頰,沿著精致的下頜線落入水裏,激起點點漣漪。

春日百花綻放,溪流泠泠發出佩環清音,順著低穀奔流而去。傅歸荑舉目望去,遠山罩了一層蒙蒙的霧,青黑色的山巒藏在煙雨中,別有一番賞心悅目。

青山如黛遠村東,嫩綠長溪柳絮風。

傅歸荑低頭莞爾一笑,這裏沒有柳樹,倒是有不少青翠的蘆葦。

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一掃連日來的壓抑,愜意地享受著無邊春色。

哥哥找回來後,她便要找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來,春日賞花播種,夏日捕獵納涼,秋日收果屯糧,冬日溫上一壺好酒,臨窗賞雪。

站著欣賞了一會兒美景,又暢想了美好未來,傅歸荑正要轉身回去時忽地聽見旁邊蘆葦叢裏有動靜,沙沙聲像是有野獸在打滾。

她拿起弓,又從箭筒裏抽了一隻箭羽,從容地拉弓對準晃**的蘆葦從。

“平溪圍場太大,我覺得咱們好像走錯了方向。”

傅歸荑瞳孔一縮,口音像是北蠻人。

平溪獵場居然出現了北蠻人。

她伏地身子悄悄靠近,發現是兩個落單的北蠻人在河邊取水喝,凝神聽了半晌,傅歸荑弄清楚原來今日他們計劃刺殺裴璟,昨夜的突襲隻是為了降低他的戒心,讓他誤以為所有北蠻人都已伏誅。

心裏一突,不好,今日裴璟周圍都是些王公大臣沒什麽戰鬥力,他們恐怕有危險。

也不知道這群人是怎麽混進來的。

傅歸荑拉直弓弦,聞聲辨位,目不轉睛兩人交談處。

春風輕拂,高大的蘆葦吹起一片片綠浪,忽而被淩厲的箭羽破開一道口子。

“什麽人在那裏!”

跟著傅歸荑的侍衛等了半天也不見她回來,急得團團轉又不敢擅自打擾,坐在馬上高揚起頭一直張望著小溪方向。

忽然看見她跑過來,神色凝重,手裏緊握弓箭。

侍衛聽完她剛剛在河邊發生了什麽後,內心咯噔一下,急急忙忙跟她去河邊。當他看見兩個北蠻人一死一重傷躺在地上,心髒差點跳出來,緊張地問傅歸荑是否受傷。

傅歸荑擰著眉,搖了搖頭,把方才聽到的計劃告訴侍衛,並讓他回別院找季明雪求救。

季明雪和追雲騎大部分留在外圍巡邏,以他們的腳程還是能及時趕過去救人的。

侍衛哪裏敢讓傅歸荑一個人落單,他得到的死命令是絕不離開傅世子一步,否則軍令處置。

“見令如太子親臨,你敢抗命?”傅歸荑拿出令牌,侍衛露出掙紮之色,表示不放心傅歸荑一個人在外麵。

傅歸荑語氣淡淡地分析:“他們明顯是衝著太子一行人去的,人應該都在北邊,這兩個估計是與大部隊走散了。你先趕回去通知季將軍,我帶著這個重傷的隨後就到,不會遇到什麽危險。\"

侍衛還想拒絕,在傅歸荑攝人的眼光下將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後頸微微發顫。

傅世子此時的眼神讓他想到了太子殿下,不寒而栗。

侍衛臨走時挑斷了重傷的北蠻人手筋腳筋,再三確認他沒有行動力後才一步三回頭往別院趕。

傅歸荑也沒了欣賞美景的心思,將人捆了扔在馬後背,疾馳而去。

另一廂,裴璟帶著一群人深入山林圍獵,忽然從四周竄出一群人高舉長刀,嘴裏喊打喊殺,周圍的人和馬頓時亂成一鍋粥。

“他們是北蠻人。”裴璟拿起懸掛在馬上的連弩,聲色俱厲道:“來人,給孤將他們拿下,反抗者就地格殺!”

他旋即舉起連弩,單眼瞄準敵人,砰砰砰連射十幾發,不少北蠻人應聲而倒。

其餘侍衛紛紛拔刀應對,一部分將裴璟等人拱衛在內圈保護,另一部分衝上去與賊人打鬥。

一陣兵荒馬亂,王公大臣們被衝得支離破碎,裴璟下了馬,將驚恐不安的睿王世子擋在身後。

睿王世子心裏暗暗叫苦,誰都看得出這群北蠻人目標明確,不要命似的朝裴璟奔來,他方才想趁亂與其他人一樣遠離裴璟,沒想到他一直抓著自己不放。

驀地,破空聲撕扯著他的耳膜,一支從前方射出的長箭直衝裴璟的額心射來,他慌亂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隻見裴璟神色冷峻,泰然自若,甚至微微側頭朝他笑了笑。

睿王世子心裏一陣發寒,整個人僵在原地。

箭矢近在咫尺。

千鈞一發之際,裴璟的手用力一扯,睿王獨子猛地撲倒自己身前,剛好當下這一箭。

銳利的箭矢插入睿王獨子的後心窩,他還來不及說一個字,瞪大眼睛望著裴璟,滿眼不可置信。

裴璟的手輕輕一鬆,絲毫不帶感情淡淡道:“睿王世子護駕有功,厚葬。”

睿王世子眼睛直愣愣的睜著,應聲倒地,瞳孔逐漸渙散。

與此同時,北蠻人見裴璟沒死,繼續向這邊進攻。

他輕描淡寫地拍了拍手,抽出隨身長劍,問:“毒蛇那邊怎麽樣了?”

有人回:“首領他們遇到點麻煩,北蠻人遠超我們之前預估的數量。”

裴璟聽後表情紋絲不動,冷聲道:“這是傾巢而出了,來的好,今日孤就要讓北蠻餘孽徹底消失在我南陵的版圖之內。”

說罷,率先衝上去。

雙方廝殺激烈,裴璟的領口,袖角和衣擺漸漸沾了血,體力也有些不支。

暗處不停有人放冷箭,裴璟的右臂在躲避時不慎被擦出一道傷痕。

“殿下,他們在暗處射冷箭的人位置很難確定。”侍衛們以身作肉盾,擋住裴璟。

裴璟皺著眉:”毒蛇那邊還有多久能到?”

“首領那邊至少還需一炷香。”

裴璟看了眼敵我雙方的數量,兩邊都有傷亡,己方人數不占優勢,還有藏在暗處製高點放暗箭的人。

他心裏飛快盤算著:“我們往南撤,以樹木做掩體,沿途留下記號。”

“是。”

誰料他們剛實施裴璟的計策就被敵人看透,鋪天蓋地的箭羽朝一群人射來。

眼看有一支箭就要射中裴璟的腦袋,他因手臂受傷,動作略有遲緩,來不及擋掉。

“咻——”

說時遲那時快,從南邊射來另一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與這支箭相撞,箭頭交鋒瞬間,原本要射傷裴璟的箭羽被劈開兩半,箭身墜落在他腳下一寸。

隻差一點,他就有可能被射個對穿。

那隻不明來路的箭矢沒有落地,順著敵方的箭來時的軌跡繼續向前,頃刻間裴璟就聽得一聲哀嚎,然後聽見有什麽重物從高處跌落的聲音。

“援軍到了!”

裴璟高聲大喊,敵人乍一聽慌了陣腳,給裴璟等人撤退的機會。

等到北蠻人反應過來時,已經失去裴璟他們的蹤跡。

“追,今日必須要殺死南陵太子。”

在快速撤離中途,一侍衛不解地問裴璟援軍到了為何不將北蠻人一網打盡。

裴璟臉色很難看,因為根本沒有援軍,射出那支箭的另有其人。

“還不出來。”他停下腳步,目光寒冷地朝前方某處看去。

傅歸荑神色淡然地從後麵走出,一手持長弓,一手握韁繩,騎在馬上垂下眼皮俯視著裴璟等人。

“傅世子。”有人認出她。

裴璟對傅歸荑的到來沒有絲毫驚喜,反而臉上一片陰鷙,他的聲音如冬日寒冰。

“你怎麽在這裏?”

她也不想來的,若不是在押送那名北蠻人的過程中被他認出自己並非南陵人,還想要策反她,因而透露了重要消息。

原來他們的計劃裏有兩批人,一批人專門負責封鎖別院到獵場的路,拖延援軍去救裴璟。

傅歸荑當時的心中也是糾結萬分。

她雖擅長射箭,可近距離搏擊於她而言是短板,若是來支援裴璟,說不準還是添麻煩。再者她已經叫人回去報信,相信季明雪很快就會趕到,他手裏的追雲騎配備連弩,那些烏合之眾定不是對手。

但是……

傅歸荑想了千萬個不來的理由,特別是他對她做出的那些個混賬事,覺得若是裴璟死了,她再也不會受製於他,自己女兒身的秘密也會繼續是個秘密。

可她隻要一想到裴璟一死,天下很有可能將再度陷入戰亂之中。

宣安帝軟弱心慈,諸位皇子被裴璟殺得殺,廢得廢,沒有一個能接替他,他自己也無子嗣,最大的可能就是睿王上位。

睿王佛口蛇心,僅從那日宴會的下作手段便能得知他登基後天下會是怎樣的官官相護,民不聊生。

裴璟,隻有裴璟能完成南陵真正的大統一。

傅歸荑重重歎了口氣,當即將馬後馱著的北蠻人打暈扔到地上,又用枯枝枯葉蓋住,做上記好後飛速往他口中襲擊裴璟的地方趕。

一路上她都在祈禱季明雪能夠快點趕到,最好在她趕到之前將事情解決,這樣她就不用現身。

人算不如天算,她一到就看見朝裴璟射出的暗箭。

傅歸荑想也沒想,抽弓搭箭,一氣嗬成。

幸好用的是自己這把慣用的弓,否則她在那樣的情況下真不敢直接對射,一不小心可能就會射穿裴璟的腦袋。

箭矢落地後,她也鬆了口氣,掌心微濕。

傅歸荑心有餘悸,麵上依舊波瀾不驚,她從容地翻身下馬,一言不發走到裴璟離三步之遠的地方停下,微微頷首問安。

“臣,見過太子殿下。”

裴璟瞪視她,銳利的視線在她身上來回掃視好幾遍,像刀子似的要劃破她的衣衫。

“傅世子,你……”

還不等裴璟訓斥,後方敵兵再次追上來,怒罵叫囂聲就在背後不到百丈。

他們一群人借著密林藏身,不敢輕舉妄動。

“我們兵分多路從密林四周繞出去,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沿途留下記號,毒蛇會帶人去尋你們。”

裴璟鎮定地定下計策,有條不紊地安排出逃機會。

傅歸荑聽到“毒蛇”二字時耳尖輕顫,思緒忽地凝滯了一下,等回過神後發現自己被裴璟拽著離開,這條路上僅有他們二人。

“你、你幹什麽拉著我?”傅歸荑雖然不想裴璟死,但她更惜自己的命,北蠻人明顯是衝他來的,跟著他最危險。

“把你交給誰我都不放心。”裴璟頭也沒回,還示意她不要出聲。

後方的北蠻人一下子也被裴璟的這番安排弄迷糊了,隻能分散人朝不同的方向繼續追。

傅歸荑凝神細聽,他們這個方向似乎沒有人追來。

她弓身跟在裴璟後麵,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穿過這片密林,再過一條小河,我們就安全了。”裴璟將人扯到自己身前,自己斷後,用後背替她擋住要害,“知道你怕水,等會你就趴在我背後,我帶你遊過去。”

傅歸荑頓了一下,唇角微抿,手中的弓攥得更緊了。

一路順遂,直到他們出了密林,迎麵撞上幾個與大部隊分散的敵兵。

距離太近,傅歸荑的長箭威力大打折扣,手中的袖箭在最初遇到那兩名北蠻人時已經用掉大半,如今還剩下最後一發。

裴璟沒漏掉傅歸荑眼神中閃過的一絲慌亂,長臂一擋,牢牢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找到機會你就自己走。”

傅歸荑動了動喉嚨,沒有應聲。

山間的風有些寒涼,傅歸荑被裴璟護在身後,一點也感受不到冷意。

經過一番塵戰,北蠻人悉數被殺,然而裴璟也不幸中箭。

傅歸荑用最後一根袖箭殺死了藏在密林中的弓箭手,她扶住搖搖欲墜的裴璟往小溪邊走,沒走兩步又聽見北蠻人搜索的動靜。

後麵的追兵跟上來了,一定是適才的打鬥引來的。

她登時放棄過河這條路。

北蠻人既然追到這裏,一定也知道他們會過河,勢必會沿著往上追。

此刻裴璟意識有些渙散,眼睛半眯著,全靠傅歸荑撐住他才沒有跌倒。

兩人尋到一處合抱寬的大樹,樹的內部已被蛀空,形成一個天然的樹洞。

傅歸荑把人放下,裴璟臉色煞白,唇無血色,鬢邊鋪滿了細汗,發誓濡濕地粘在雙頰。

“你……你快走,他們的目標是我。”裴璟恢複了些力氣,撐著一口氣睜開眼,催促傅歸荑離開:“你用點東西遮住我,我的人很快會找過來。”

傅歸荑垂眸不語,她發現裴璟的唇色有些青紫。

“有沒有匕首?”傅歸荑蹲在他跟前,神情十分冷靜。

裴璟以為她要匕首護身,掀開下擺,露出靴子上的武器。

傅歸荑拿起匕首放到眼前,蹭地一聲拔出利刃。

寒光在她雙眸間一閃而過。

她二話不說直接繞道裴璟後方,箭矢插在右肩上,表麵的血跡已經凝固,微微泛著黑色。

“忍住,別出聲。”傅歸荑當機立斷用匕首劃破血汙附近的衣服,露出傷口。

果然,箭上有毒。

她不給裴璟反應的時間,她單手握住箭柄猛地拔出沒入肉身的箭頭,濺出的血有幾滴飆到了傅歸荑臉上。

“唔……”饒是裴璟有所準備也被她這一下弄得肝疼,額頭,後背的汗齊刷刷地滲了出來,瞬間將衣襟染得微濕。

他急促地喘著氣,聲音有氣無力的:“傅歸荑,你……算了。”

“你中毒了。”傅歸荑語氣平緩地陳述實事。

“北蠻人慣用的伎倆,上回在京郊也是遭了這種毒,”裴璟還有心情開玩笑,“你還記得嗎,就是那次我晚上叫你來侍寢。”

傅歸荑連聲冷笑都欠奉。

“事不宜遲,你的毒必須要盡快排出來。”傅歸荑若無其事地兩指並攏,抹掉臉頰的血跡,又用匕首將傷口處的衣裳撕開,暴露更多的皮膚。

裴璟好像知道她要做什麽,厲聲道:“你敢!孤命令你立刻離開。”

傅歸荑置若未聞,冷眼握住匕首用力在傷口處劃了一個大大的“十”字。

帶黑的血霎時爭先恐後地往外流,傅歸荑還嫌不夠,手指抵在傷口周圍用力擠壓,試圖逼出更多毒血。

裴璟隻覺得後背像是被萬千根繡花針同時往下紮,疼得咬住後槽牙,口裏那句“別吸”硬生生地吞進喉嚨。

誰能想到,她看上去像個心慈手軟的,排出毒素的方式會是這麽殘暴。

他的右臂乃至整個後背都疼得發麻,裴璟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疼過了。

呼吸愈加粗重,到最後他幾乎快要昏死過去,眼前一片白茫茫。

傅歸荑完全不管裴璟痛得死去活來,繼續加大手指力量,直到鮮血變紅才罷手。

從懷裏掏出止血粉,不要錢似的往上撒。

裴璟經曆了拔箭,放血兩輪折磨,現在又到被藥粉刺得又癢又痛,他咬破嘴唇才沒在傅歸荑麵前泄露一絲痛吟。

待適應了這陣疼痛後,裴璟緩過了神,他笑了一聲,頭微微側向後方,語氣揶揄:“傅歸荑,你剛剛是不是在公報私仇,故意折磨我?”

傅歸荑本來正要撕下自己的衣衫給他包紮,聽到這句話後衣擺放了下來,再次打開止血粉,一股腦全倒了上去。

她假裝嫌創口吸收藥粉的效果不夠好,故意用冷硬的瓷瓶口按了好幾下傷口。

滿意地看見裴璟背脊繃緊,後背冷汗直流,還順便閉上了煩人的嘴。

“這才叫‘公報私仇’。”傅歸荑悠悠道,不慌不忙地用匕首從裴璟身上撕下一條綾布,三兩下將傷處包紮好。

裴璟強忍住鑽心的痛意,無聲地大口喘著氣,眼前出現白點,慢慢變大最後糊成一片。右肩上難以形容的刺痛感一路向下,迅速傳遍全身,令他整個人疼到麻木,動彈不得。

他心想,傅歸荑約莫在出平日裏的惡氣。

作者有話說:

標注:

青山如黛遠村東,嫩綠長溪柳絮風。——《春日雜詠》明·高珩

傅歸荑:這告訴你,做人要善良。

裴璟:老婆來救我了,她一定超級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