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故人 我不想欠你的。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鐵鏽味, 傅歸荑微微皺眉,將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收拾好用洞內的朽木擋住。

裴璟靠在樹皮上狠狠閉了閉眸,等緩過那股子痛徹心腑的勁兒後悄無聲息吐了口濁氣。

這藥裏估摸著有什麽刺激成分, 燒得傷口火辣辣疼。

傅歸荑真夠狠的。

裴璟被她作弄一番,心裏不但不生氣, 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看來平日裏自己確實把人欺負得厲害, 否則一直小心謹慎的狐狸也不會在獵豹受傷的時候忍不住露出利爪,狠狠撓上一下以作報複。

她連表達生氣的方式也是如此特別。

裴璟眼角微彎, 抬眸望去,傅歸荑一手持弓,一手握箭, 警惕地守在洞口。

天空陰沉沉的,灰色的天光給萬物蒙上一層陰霾, 有種難以言喻的壓抑。

然而裴璟卻一點也不著急, 看著堅定守護自己的傅歸荑,心裏莫名很寧靜, 好像天地間隻剩下他們兩個相互依存。

“傅歸荑, ”他壓低聲音:“你怎麽還不走?”

傅歸荑的視線一直注視前方草叢, 沉默片刻沒有回答,就像沒聽到一樣。

裴璟低笑一聲,眼睛彎得更厲害:“莫不是舍不得我,怕我死在這裏。”

說著說著, 他的心裏有股細密的暖流淌過全身,暫時衝散了四肢百骸的痛楚。

傅歸荑耳尖微動, 指尖來回撥弄著箭尾的白羽, 正當裴璟以為她會默認時, 她開口了。

傅歸荑聲音平穩又清淺:“方才那支箭是衝我來的,若不是太子殿下替我擋下,如今受傷的倒下的便是我,你早已過到河對岸脫離危險。”

裴璟心道這都是他自願的,然而卻沒有反駁。他雖不喜歡將做了的事情放在嘴邊,但若被傅歸荑發現了,他也不會否認。

救命之恩,他往後總是要收些報償的。

傅歸荑頓了頓,慢聲道:“我不想欠你的。”

裴璟的笑意刹那間凝固在嘴角,眼神漸漸冰冷:“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傅歸荑回過頭,麵對臉色蒼白的裴璟,她神色淡漠與往日別無二致:“太子殿下還是省點力氣,安靜等著救援。我不會拋下你先走,不用再試探我。”

裴璟想從她的平淡無波的眼裏找到點東西,心疼也好,感激也行,哪怕是幸災樂禍也可以,但是他都失敗了。

傅歸荑雙眸澄澈,眼神中不摻雜一絲情感。

她的話綿裏藏針般薄涼,狠狠刺中裴璟的心,不疼,卻有種無可奈何的窒息。

原來傅歸荑對於兩人關係的定位自始至終停留在多疑的君王與忠心的臣子。

她從來沒相信過他。

也不肯相信他是信她的。

她甚至一直都將彼此的界限劃分得清清楚楚。

裴璟忽然覺得這些天以來強忍住欲/望的自己特別可笑,他眼神逐漸陰鷙,內心深處住著的野獸開始掙脫鎖鏈。

既然他們是君臣,那麽君要臣做什麽,臣不得不從。

或許是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傅歸荑忽然問了一句。

“殿下千金之軀,為何要替我擋下那一箭?”

裴璟嗤笑一聲,故意說出言不由心的話:“因為當時你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怕死,可憐兮兮的,似乎在向我求救,咱們到底同床共枕過不少時日,況且我還沒有膩……”

他最後那句話的尾音拖得極長,像在掩蓋什麽情緒。

傅歸荑聞言垂下眸,長睫輕顫,唇角壓成一條又直又淺的線,對裴璟的惡意羞辱沒有絲毫反應。

她不是貪生怕死,她是怕自己受傷會影響到哥哥。

他們是雙生子,兩人之間擁有一種特殊的羈絆,一旦一方受到嚴重的傷害,會將痛苦傳遞到另一方身上。

在被救起來的那個落水的冬夜,哥哥告訴她,是因為他忽然感到一陣心悸窒息,下意識去找了她的位置,才發現她失蹤了,急急忙忙返回找她。

還有很多這樣的小事,比如她從前晚上常常難受得睡不著覺,疼也不知道哭喊,傻傻地無聲流淚。哥哥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她的異樣,半夜驚醒過來安撫她,給她唱歌,哄她入睡。

病痛讓她早慧,傅歸荑曾經覺得很對不起哥哥,認為自己影響了他的正常生活,結果哥哥知道她的想法後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獨一無二的福分,讓我們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能感受彼此的存在。生於亂世,若過有一天我們兄妹失散,依舊能還能知道對方好好活著。”

“阿荑,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如果真有那一天,哥哥無論在哪裏都會回來找你的。”

她很聽話,很努力地活著,也正是這種羈絆讓她無比確認哥哥還活在世上的某一個角落。

傅歸荑想到那次摘星宴,她病了三天三夜。

當時她快急瘋了,害怕因為自己的病影響到不知身在何處的哥哥,萬一他在做危險的事情怎麽辦?

所以她比裴璟更希望自己好起來,吃不下飯她就硬塞,再苦再難喝藥也絕不含糊,但是後麵她發現是哥哥那邊出事了。

她既高興又著急,高興的是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們的羈絆開始減弱,她反應如此劇烈哥哥一定在離他很近的地方;著急的是她反應這樣大,哥哥一定受了很重的傷,可她卻無能為力,甚至連一絲線索都沒有。

裴璟見傅歸荑眼神黯淡,臉色慘白難看,心忽地又軟了下來,淡淡補充道:“這世上誰不怕死,我也怕死,這沒什麽好羞恥的。”

傅歸荑眨了眨眼,逼退眼前的剛剛暈染的淚霧,輕聲問:“那你還替我擋,你就不怕自己死了?您的命可是比我的命金貴。”

裴璟懶散地往後一仰,漫不經心道:“這世上誰的命都是命,沒有誰比誰更金貴。你有真心疼愛你的父母,說不準你的命更值錢。而我,想我死的比想我活的多得多,若有一天我死了,不知有沒有人肯為我流下一滴真心的眼淚。”

傅歸荑心神微**,她難以想象這是話出自一國太子之口。

她餘光看去,昏暗的樹洞內,裴璟半倚在枯枝上,右肩暴露在空氣中,上半身的衣裳被傅歸荑破壞得不成樣子,破破爛爛的像個乞丐似的。

即便是受了這樣嚴重的傷,他的神情仍舊矜貴威儀,泰然自若,不露一絲怯懦慌張,仿佛這裏不是一個殘破腐朽的樹洞,而是金鑾殿上的龍椅。

隻是在他眼底深處,偶爾閃過一絲落寞。

傅歸荑默默把視線轉回洞外。

空氣忽然安靜下來,兩人各自默然不語。

驀地,從遠處草叢裏傳來幾句北蠻方言叫罵聲。

兩人同時心神一凜,互相對視著,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裴璟率先打破沉默,“你走吧,這不是試探你。帶著我,你肯定走不掉,與其我們兩個人都落入他們手裏,不如能逃一個是一個。再者說,他們抓我可比殺了我獲得的好處更多,不會輕易對我動手的。”

傅歸荑握緊手中的弓,這道理她當然知道。

然而裴璟落入北蠻手裏,即便性命無礙,想必也要遭受一番羞辱磋磨。

更何況,北蠻人一向貪得無厭,萬一趁機提出過分的要求,還不知道天下是否又會再起戰亂。

她閉上眼神吸一口,再睜開時心中已有決斷。

快步走到裴璟身邊,扯下他的杏黃色的披風套在自己身上,又將裴璟的玉冠取了下來換到自己頭上。

裴璟很快意識到傅歸荑在做什麽,他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低吼道:“傅歸荑,你敢?”

傅歸荑手腳麻利做完一切,絲毫不理會裴璟駭厲陰森的眼神。

裴璟目呲欲裂,他想抬手阻止傅歸荑,可那藥似乎有暫時麻痹人的功效,他現在整個人使不出力氣,四肢酸軟,隻能用言語冷冷威脅她。

“孤命令你停下來,否則你就是抗旨不尊,《南陵律》你都忘記了嗎?”

“《南陵六記》有記載:‘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傅歸荑,孤再說一次,不許……唔……”

傅歸荑嫌他聒噪,扯下一條巴掌寬的布條綁住了裴璟的嘴。

她離開時沒有給裴璟留下一句話,他隻能眼睜睜著她披上自己的衣服走出洞口。

太陽突然在此時衝破雲層,一縷金色的光恰好落在洞口,傅歸荑踩著光身形微頓,她半側著身回頭看。

“太子殿下,南陵的未來在您手上,一定會變得很好的。您會受萬民愛戴,四海朝拜。”

傅歸荑衝他淺淺笑了一下,又好像不是在對他笑。

光暈籠罩在她身上,為她鑲上一層金邊。

裴璟的眼眶被刺得驟然發熱,與之相反的是他鐵青陰沉的臉,他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力氣,左手猛地扯掉布條,衝傅歸荑怒吼道:“傅歸荑,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自己走聽見沒有!”

傅歸荑置若未聞,大步離去。

“傅歸荑,我不會感激你的。你最好不要死,否則我一定會踏平蒼雲九州,讓傅家全族,包括你失散多年的哥哥一同給你陪葬。”

裴璟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

傅歸荑沒有回頭。

很快,裴璟聽見一枚信號彈炸響天空,將那些原本向往這處搜尋的北蠻人引到相反的方向。

他並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痛恨傅歸荑無知的自我犧牲。

她從來不肯相信他。

裴璟自小離家為質,他比誰都知道命的重要性,不會輕易拿自己的生命來冒險。他讓傅歸荑走,自然已經想好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裴璟沉冷地笑了起來,笑聲駭怖,整個空間瞬間像被冰雪侵蝕一般。

她以為這樣做,自己就會感激她,放過她。

傅歸荑錯得離譜,看來上次她還沒有吃夠教訓。

裴璟滿臉戾色,對著空氣一字一句冷酷道:“傅歸荑,你若敢死,我一定會讓你死不瞑目。你若活著回來,我會讓你知道違背我的代價是什麽。”

*

傅歸荑將北蠻人引走後很快就被追兵包圍,他們一看見傅歸荑的正臉便知道中計了。

很多人雖然沒見過南陵太子,也知道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人,與麵前這位雋秀清冷極為不相符,最重要的是裴璟已經二十四歲,他看上去似乎還未加冠。

他們之中的首領冷眼舉刀看著傅歸荑,嗬斥道:“你是誰,為什麽要假扮南陵太子?”

“別跟他廢話,直接殺了,再回去搜。”

“來不及了,想必裴璟早就逃之夭夭,我看他周身氣度想必也不是無名之輩,綁回去也能做談判的籌碼。”

“有道理,他長得還怪好看的。”

一陣**//笑在傅歸荑耳邊響起,北蠻人眼神猥瑣地交流著,為首的揚了揚下頜,示意手下人去綁了傅歸荑。

傅歸荑冷笑一聲,用北蠻方言道:“叫哈穆出來見我。”

她神態之倨傲,語氣之狂妄,讓所有人都被震了一下。

他們麵麵相覷,最終還是在她迫人的氣勢中放下手中的麻繩,帶她離開。

傅歸荑很快見到哈穆,也是這次計劃的主謀。

哈穆的眼睛並不是北蠻皇室特有的灰綠色,更接近南陵的黑色,準確來說是深棕色。他是北蠻皇族與南陵平民生下的私生子,一直被北蠻皇族排斥,他們不承認哈穆的身世,更不允許他擁有北蠻皇族的“蒙”。

“阿宜,好久不見。”哈蒙見到傅歸荑,露出一口白牙,很高興的樣子。

傅歸荑抬眸往去,眼神冷淡:“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之所以敢與裴璟交換身份引開追兵,並不是真的想去送死,她早在河邊那個重傷的北蠻人口中得知他們口中所謂“北蠻王”的樣貌特征,稍加推測就知道這個人是誰。

傅歸荑是有備而來。

裴璟猜的沒錯,她想用“救駕之功”換自己的自由。

哈穆走到傅歸荑跟前,朗聲道:“我現在是北蠻的王,來這裏自然是報仇的。”

他眸光陡然掠過凶光,很快又換上笑臉,他朝傅歸荑伸出手:“阿宜,跟我一起吧,等我們殺了裴璟,屠盡南陵皇室宗親,將來統一天下,我封你為一字齊肩王,共享無邊江山。”

傅歸荑冷冷看著他,昔日那個與自己一同縱馬喝酒的肆意少年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滿野心的殘暴統治者。

“不必,我勸你趕緊離開,裴璟的人很快就會包圍這座山,到時候憑你們這點人恐怕要全軍覆沒。”

哈穆收了笑,看上去不近人情:“阿宜,你難道甘心做南陵的狗嗎?我聽說裴璟已經派人去接管蒼雲九州,你父親一手培植起來的軍隊,你難道不怨恨他。”

傅歸荑語氣冷靜:“哈穆,南北對峙的時期已經過去,北蠻會成為曆史,南陵一統是大勢所趨。一個普通人是無法對抗一個時代的,你最好早點認清這個現實。”

她話一出,周圍的人看傅歸荑的眼神變得極為不友善,甚至有人口出惡言罵傅歸荑是隻軟骨蝦,被哈穆抬手阻止。

哈穆:“裴璟也是一個人,為什麽他是時代的改變著,而我卻要順應時代俯首稱臣。”

傅歸荑淺笑一下,語氣認真:“這世上隻有極少數人,生來就是改變時代的,如秦皇漢祖。而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的芸芸眾生,隻需要學會站隊就夠了,裴璟從當年他力排眾議,下達的第一道詔令”為官不以出身論”開始,上天就已經選定了他。”

“蝴蝶的翅膀已經煽動,你我都阻止不了這場風暴。”

哈穆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厲,不複之前的友好:“阿宜,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為敵了?”

傅歸荑淡淡道:“隻要你做回哈穆,而不是蒙穆,我們就不是敵人。”

哈穆繼續勸說:“阿宜,裴璟卸磨殺驢,遲早容不下你們傅家。我也可以效仿南陵的政策做那改變時代之人,你來幫我好不好?我可以娶你妹妹,讓她做北蠻唯一的後,生下的嫡子就是下一代北蠻王。”

傅歸荑在心底冷笑,怎麽一個兩個都想娶她“妹妹”,每一個都想讓“妹妹”的孩子做唯一繼承人。

不等哈穆繼續勸說,他的手下人率先發難,叫囂著要給傅歸荑點顏色瞧瞧。

傅歸荑鎮定自若,眼睛直視哈穆:“快走,不要折在這裏,那群北蠻人現在找上你根本是心存歹意,你何苦去淌這一趟渾水。”

她言辭懇切,語氣真摯,尤其是那雙眸子裏滿是關切,哈穆想要強硬直接綁走傅歸荑的心瞬間散了大半。

他再三規勸:“阿宜,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蒼雲九州的騎兵加上我們剩餘的北蠻人,足以殺出一片天地。還有錢,我們可以找上池家,他們的礦產足夠我們複國。”

傅歸荑垂眸不答,藏在袖口的匕首悄悄滑落在掌心,五指攥緊武器。

忽地遠處傳來南陵軍隊的包圍聲,雖然離得還有些距離,但足以聽清他們的人數不少。

在場諸位具是一驚,唯獨傅歸荑悄悄鬆了口氣。

一路上的記號沒白扔,季明雪是個靠譜的。

“快走,否則等會就走不了了,我來拖住他們。”傅歸荑催促哈穆。

哈穆皺著眉,心裏在衡量直接帶走傅歸荑的可能性,然而一對上她那雙含星的眸子,他便想起了兩人在無垠的草原上策馬奔騰的時光。

頭頂星空,馬踏平原,仿佛就在昨日。

哈穆當年被北蠻皇族迫害,一路流亡到傅家時已是衣衫襤褸,饑腸轆轆。是傅歸宜雪中送炭,給了他足夠的糧食和禦寒的衣物,他才能活下來。

後來他拒絕北蠻皇族的身份,從底層摸爬打滾做到小軍隊小頭領,每次北蠻去向這些遊牧部族收納歲貢時他都會想法設法去傅家,不讓他們被欺負。

漸漸的,他與傅歸宜成為了朋友。他們鬥箭喝酒,策馬揚鞭,那是哈穆一生最寧靜快樂的時光。

哈穆對傅歸荑彎了彎眼睛,猝不及防地抱住她,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句:“阿宜,我會成為時代的主人,到了那天,你再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說罷,他便帶著人毫不猶豫的離開。

傅歸荑站在原地目送他們一群人消失,自言自語地呢喃:“哈穆,但願你能早日想通,別做無畏的掙紮。”

馬蹄聲越來越近,傅歸荑知道季明雪就快要尋來。

她兩根眉毛擰做一團似乎在做什麽艱難的決定,旋即抬起左手咬住衣角,右手拿起匕首朝自己後腰最不打緊的地方劃了一刀。

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襟,她捂住傷口,倒吸一口涼氣。

*

另一廂,傅歸荑剛走不到一炷香,秦平歸就順著記號找到了藏身在樹洞中的裴璟。

他進來一看,笑了聲:“多少年了,好久沒看你這麽狼狽的模樣了。”

語氣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裴璟冷冷瞪他一眼,命令他:“你快去尋傅歸荑,她往西南方向去了。”

秦平歸攤攤手,無所謂道:“季明雪去了,你還別說,這傅世子雖然是一皆女流,可行事頗有章法,遇事的反應一點不輸男子。”

他想到了那群被北蠻人嚇得屁滾尿流的真男人世子們,愈發對傅歸荑有好感。

冷靜鎮定,機智從容。

難怪她能穩坐鎮南王世子之位十幾年都沒有露餡,如此膽識恐怕一般男兒都沒有。

裴璟高懸在空中的一顆心落下一半,以季明雪和追雲騎的速度一定能救下傅歸荑的。

一定可以的。

“我們的計劃如何?”

秦平歸邊走到裴璟身邊,邊假意抱怨:“那個蒙穆這次幾乎出動了所有人,就為了抓住你大卸八塊,再加上有睿王那個老東西在裏應外合……”

他嘴裏還在劈裏叭啦地說個不停,整個樹洞一時間都是他的似真似假的埋怨。

“說重點。”裴璟聽得有些頭疼,秦平歸就一點不好,有時候話很多。

“除了最後一小隊北蠻人逃了,其餘全滅。偽造的線索已經全部安排到位,就等太子殿下回朝一起清算。”

秦平歸虛情假意地同情一番:“睿王看見自己獨自的屍體時登時暈了過去,聽太醫說他像是中風了。”

裴璟陰沉的臉這才稍微緩和了些,又三言兩語解釋了一下自己這邊的來龍去脈。

“我現在還有些乏力,你給我看看傅歸荑到底給我下了什麽藥?”

秦平歸聞言走到裴璟身後,鬆開傅歸荑包紮好的傷口,鼻尖湊過去聞了一下。

他嘖嘖有聲:“傅歸荑對你真不錯,這是蒼雲九州最金貴的外傷藥,一年也產不了幾瓶,她倒是舍得,一下子給你用了一整瓶。這種藥有驅毒消毒,加速傷口愈合,刺激血肉再生的奇效,就是用了後身體會暫時脫力,過一會就好了。”

裴璟冷笑:“你這麽羨慕,要不我在你身上也砍兩道,再給你來一瓶。”

秦平歸沒接話,掃了眼明顯被破壞過度的傷口不做聲,手腳麻利地換上幹淨的紗布,將傷口重新包紮了一遍,還特地叮囑裴璟這幾日不要碰水,也不要動繃帶,等傷口長好後再拆開。

他回來這幾天可是聽說不少兩人之間的秘辛,太子殿下仗著南陵皇宮是自己的地盤,可勁地欺負人家姑娘。

心中暗忖,傅歸荑算是個頂頂善良的人。要他是傅歸荑,被裴璟這麽折騰過,這種時候一定給他狠狠吃個教訓,叫他永生銘記再也不敢輕易招惹自己。

隻是把傷口劃得大些怎麽了,換做他說不得會趁機將裴璟的一條手臂給廢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輕薄自己。

秦平歸心裏是這麽想的,表麵上裝模作樣感歎了一番裴璟受苦了,回去要好好休養,最好不要亂動之類的雲雲。

裴璟又緩了許久才恢複些氣力,在秦平歸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他束發用的玉冠被傅歸荑拿走,烏黑的長發傾斜垂落在後背,掃了眼洞內,他讓秦平歸將扔在地上的紅繩拾起攥在手裏,力道大得頃刻間勒出一道淡紅的印痕。

秦平歸脫下自己的披風給裴璟披上,擋住他後肩的傷處。

洞外傳來一陣馬蹄嘶鳴聲,由遠及近,還夾雜著呼喚“太子殿下”的聲音。

“是季明雪回來了。”秦平歸低聲提醒。

裴璟也聽見了,他迅速走出去往聲源處尋,隻一眼便認出季明雪胸前的人。

傅歸荑垂著腦袋,額前的碎發擋住大半張臉,無力地向後靠著,一動不動。

小臉慘白失去血色,本就淡的唇更像是籠了一層寒霜,胸口平坦得幾乎看不到起伏。

裴璟的心在刹那間涼了一半.

他不信。

他不信傅歸荑會……他甚至不敢想那個字。

眼前倏地一陣眩暈,白點和黑點交錯出現,他的腳跟都有些站不穩,幸虧秦平歸扶了他一把才不至於失態。

季明雪很快騎馬來到兩人跟前,他沒有下馬,臉上如考喪妣的表情讓裴璟刹那間置於冰天雪地中。

“太子殿下,傅世子受傷暈過去了,急需太醫!”

季明雪的聲音將目光空洞的裴璟拉了回來,他茫然地重複道:“受傷?”

“是,傅世子後腰有一處深可見骨的劃傷,應該是失血過多暫時暈過去了,我做了簡單的包紮。”

說罷,他舉起右手,上麵全是凝固的血液,看上去極為駭人。

裴璟聞到了空氣中的腥味,他無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而後自嘲一笑。

“沒死就好。”

他的喉結滑動了一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藏在衣袖的五指倏地緊握成拳,手背青筋暴出,周身的氣息逐漸變得冰冷、壓抑。

季明雪看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太子殿下是神情為什麽既不是擔憂著急,也不是慶幸歡喜,而是一種能夠稱得上憤怒,不,是極怒的神色。

他烏沉的雙眸裏仿佛有個看不見底的漩渦,正醞釀一場滔天的風暴,令在場的人不禁打了個寒顫,大氣都不敢喘。

與裴璟相處最久,可以稱得上最了解他的秦平歸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他幾欲噴薄而出的怒意。

他心道糟糕。

裴璟因為年幼為質的經曆,他最厭惡被人控製,傅歸荑此次雖然救了他,卻也犯了他的大忌。

一向不管閑事的他難得替傅歸荑這個外人說了句話,他湊到裴璟耳畔,壓低聲音:“人家對你算是有救命之恩,要以身……湧泉相報,她還受著傷,你別亂來。”

裴璟聽後莫名發出一聲冷笑,在場的人聽得毛骨悚然。

“我知道,”他的聲音像摻了冰渣子似的,一字一頓往外拋:“我定會,好、好、報、答她。”

假裝暈過去的傅歸荑聽到裴璟咬牙切齒的低語,頓時心口一窒。

作者有話說:

傅歸荑:我救了你,你這是要恩將仇報?

裴璟:我以身相許行不行?

搞強取豪奪的男主多少都是個神經病,不能用正常思維去看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