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的軟肋

半個月後。

下午上完兩節課,沈綽回到辦公室,剛坐下,有其他教師私聊他:【你看到沒有,有人出來錘田中驊,輿論鬧大了,他要倒黴了。】

沈綽點開對方發來的鏈接,是一篇博文,有學生實名舉報田中驊性騷擾和學術造假,說已經向淮大校紀委提交了證據。

【帖子昨晚發的,後來陸續補發了證據,剛還發了一段她跟田中驊的錄音對話,好勁爆。】

【這個女生我有點印象,確實是田中驊的學生,去年才畢業的。】

【我靠,剛又有第二個人出來錘他了,田中驊完了。】

新的鏈接發來,也是長微博,發帖人是另一田中驊帶過、畢業好幾年的博士生,同樣指證他師德敗壞,搶學生的研究成果,學術造假,還利用導師身份猥褻騷擾女學生。

沈綽:“……”

意料之外,又好像不是那麽意外。

如果是田中驊,做這些事情確實不算稀奇。

等到他下班,網上輿論已經沸騰,淮大官方出了公告,說會成立調查組。

沈綽頗覺好笑,學校這次動作這麽快,大概還是負麵輿情影響太大,相比起來之前他的事情,頂多隻能算是花邊新聞了。

裴廷約來敲門時,他剛關了電腦。

“可以下班了?走不走?”

沈綽拿了幾本資料裝公文包裏:“馬上。”

這段時間裴廷約閑得很,每天接送他上下班。

同事們剛開始還會驚訝,後頭似乎都習慣了,連看到他手上戴的戒指,調侃了幾次之後也全都見怪不怪。

至於學院對他的處理結果,一直拖到現在都沒個定論。

倒是有人想從重處分他,但他確實是年輕教師裏最有潛力、學院也費心栽培過的,領導們總得考慮沉沒成本,且這段時間不斷有學生在論壇上開帖,為他呼籲求情,也不能完全不顧及。

這麽一拖,拖到今天出了田中驊這事,夠那些領導焦頭爛額了,之後估計更顧不上他這樁。

裴廷約順手擱了樣東西到他辦公桌上,沈綽看過去,是一樣小巧的彈簧擺件,賤兮兮的一個狗頭。

“……這什麽?”

裴廷約手指撥了一下,狗頭搖搖晃晃又彈回來:“是不是挺有趣的?以後你看誰不順眼,就把這狗頭當成誰,這麽撥它出氣。”

沈綽直接無語了。

“裴廷約,你幼不幼稚,”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他看這狗頭明明更像這個混蛋自己,“我把它當成你撥行不行?”

“隨你。”裴廷約無所謂道。

他這麽說,沈綽勉為其難收下了禮物。

倒也不是真的嫌棄。

學院裏最近是多事之秋,很多事情他隻能忍著,雖然幼稚,但這小玩意確實可以給他逗個樂子,裴廷約其實很懂他。

走出學院樓時,田中驊的車在他們麵前開出去。

裴廷約瞥了眼:“跑得還挺快。”

“估計急著去托關係救自己吧。”

沈綽拉開車門,上車之後才問他:“第一個發文的女生,我看到她發出來的證據裏有一份材料,蓋了你們所的公章,你早知道這事?”

“嗯,知道,”裴廷約坦**承認,“她是我一個朋友的表妹,前段時間一起吃飯,恰好聊到你們學院的事,說起這個,就順便幫她個忙。你自己說的,你老師都能被調查,田中驊這樣的人能幹淨才怪,他陰溝裏翻船是遲早的事。”

“……能行嗎?”

裴廷約笑了聲:“沈綽,你知不知道我幫那些大客戶打官司時,輿論戰也是常用的手段,雖然有人對此不屑一顧,但不能否認它很有用。

“後麵出來發聲的那個,是今早看到那篇博文後主動聯係那女生的,之後才決定跟她一起站出來,看著吧,這事之後會越來越熱鬧,你們那位田院自求多福吧。”

沈綽當然不在意田中驊,他隻擔心他老師,章睿民的案子還在調查,市監委鐵了心要辦他,目前他們隻能耐下性子等,等案子移送。

“在想什麽?”

沈綽回神搖了搖頭,看車外不是回家的路,問:“去哪裏?”

裴廷約踩下油門:“機場,去送人。”

蔣誌和要出國治病,今天的飛機。

他人已經偏癱,隻能靠輪椅行動,口舌歪斜,還說不了話,陪同他一起出去的,除了張萍隻有一個護工。

連來送他的人,也就裴廷約一個。

所謂的人走茶涼。

張萍戴著墨鏡塗了口紅,發髻高高盤起,氣色很好,顯得比病懨懨的蔣誌和要年輕得多。

見到裴廷約和沈綽過來,她才摘了墨鏡跟他們打招呼。

裴廷約點點頭,說了句:“一路順利。”

張萍帶護工去辦托運,留下行動不便的蔣誌和。

沈綽去旁邊接了個電話。

裴廷約偏頭,正眼看向輪椅裏死死盯著自己的蔣誌和,淡聲開口:“剛病倒那會兒去醫院給你獻殷勤的人還不少,現在你人癱了,連自己真實意願都不能表達,那些人也懶得來了,人果然都是現實的。”

蔣誌和悲憤“啊啊”叫喚,奈何什麽也說不出。

“別白費精力了,”裴廷約慢慢轉了一下手腕,輕蔑說,“當初你說我沒有任何資本贏你,我沒反駁你,其實你根本沒發現,我最大的資本就是比你年輕和健康,你看我什麽都不用做,現在就已經輕鬆贏了你。”

“砰”一聲,蔣誌和用力拍在輪椅扶手上,他瞪大了眼睛,十分激動,雙手撐住扶手想站起來,很快又徒勞跌坐回去。

裴廷約冷眼旁觀,不為所動:“你放心,既然你這麽不想我離開所裏,暫時我肯定不會走,我會如你願,好好‘關照’你這一輩子的心血。”

沈綽掛斷電話轉身,被辦完托運回來的張萍叫住:“沈教授,能不能跟你說幾句話?”

沈綽點了點頭。

張萍看了眼不遠處的裴廷約和蔣誌和,見蔣誌和情緒激動,卻沒有上前製止的意思:“你和廷約的關係,他沒有跟我說過,不過我大概能猜到。

“當年廷約父母去世後,我去醫院看他,說以後會資助他繼續念書,他問我的第一句話,是有什麽條件。”

沈綽皺眉。

張萍接著說:“他從那時起就對所有人都抱有警惕心,我以為他不懂真心是無條件的,原來不是,或許是因為有你,他才沒有被蔣誌和那樣的人同化。”

“……裴廷約說他不會。”

張萍點頭道:“有你在,我相信他不會,沈教授,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他有錯你直接指出來,我想他應該能聽得進你的話,也希望你能多包容他一點。”

沈綽沉默了一下,說:“我會的,您放心。”

裴廷約沒了興趣再欣賞蔣誌和的狼狽,最後道:“你好好去吧,也沒幾年好活了,悠著點過。”

之後便也不管蔣誌和怎麽義憤填膺,他手插兜裏轉身,走向了沈綽。

“回去了。”

和張萍告別後,他們離開。

走了幾步沈綽回頭,看到張萍的背影,——踩著高跟鞋腳步卻沉穩,和被人推著猶在激動比劃的蔣誌和一起走遠。

沈綽的視線停了片刻收回,猶豫問:“你師母為什麽不跟他離婚,還和他一起去國外治病?”

“以前想離蔣誌和不肯放過她,折磨了她半輩子,”裴廷約淡道,“現在她自己不想離了,她更想折磨回去。”

沈綽有些無言。

或許不隻裴廷約的父母,還有他師父、師母,他身邊對他產生過影響的人,全都是瘋子,也難怪他這樣。

坐上車扣上安全帶,裴廷約轉頭問:“剛你們聊了什麽?”

沈綽看著他說:“你師母放心不下你,怕你被你們主任同化了,讓我時刻對你耳提麵命,多包容你一點。”

裴廷約頗不以為然:“我說了不會。”

“裴廷約,”沈綽問,“你有忌憚的東西嗎?良心、道德,或者法律?”

這個問題其實根本是多餘的,他自己都能替裴廷約回答。

良心和道德在這人眼裏就是狗屁,至於法律,忌憚說不上,他大概隻覺得沒有必要越界,又或者說沒有足夠有吸引力的東西,值得他越界。

沈綽一直認為這樣的想法很危險,現在也是,即便裴廷約跟他保證過不會。

“你對我不放心?”裴廷約反問他,“沈綽,我讓你這麽不安心嗎?”

“……你知道就好。”

“不用擔心,”裴廷約道,“我是沒有忌憚的東西,但我有軟肋。”

沈綽:“什麽?”

“你,”裴廷約說得直接,“所以不會就是不會,不用多想。”

話說完他坐直身,目光落向前,發動了車子。

沈綽從怔愣中回神,才覺耳根在發燙:“……你是不是去報了語言藝術培訓班了?”

“那是什麽?”裴廷約將車開出去。

“教你怎麽說話哄人的。”

裴廷約失笑:“沒那回事,你當我無師自通好了。”

沈綽被他笑得臉愈紅:“你不要油嘴滑舌。”

“沒有,”裴廷約正經說,“剛那句是真心話,沈綽,你相信我就好,沒事的,不用擔心。”

沈綽莫名鬆了口氣,點點頭。

裴廷約沒有再說,車開出機場,駛上回家的路。

之後幾天,田中驊的事愈演愈烈,陸續又有其他學生發文,不斷有新的證據在網上出現。

**轉折出現在一周後,田中驊帶的一名在校生以他猥褻騷擾為名報警,並且向警方提供了實證。

轉天上午,田中驊被警方帶走調查。

人是從實驗樓裏被銬走的,當時沈綽就在現場,圍觀人群議論紛紛,他隻遠遠看了一眼,想到至今還被留置中的章睿民,並不覺得痛快。

下午實驗樓裏還出了事,幾個年輕氣盛的學生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沈綽下午七八節有課,等到他上完課聽說這事時,打架的學生已經被逮回了學院樓,教務辦發消息讓他們各自的導師去領人。

沈綽的好幾個學生都榜上有名。

十幾分鍾後,他匆匆趕回學院樓。

大會議室裏鬧哄哄的,還沒進門就能聽到裏頭的吵嚷聲,有男生大聲道:“我就是不服,憑什麽把章老師和田中驊那個禽獸相提並論,章老師的事情還沒定性,田中驊今早是被警察銬著手銬帶走的,大家都親眼看到了,還能冤枉他不成!”

“你不服什麽不服?他倆現在都是犯罪嫌疑人,都在被調查,有什麽區別?你們一個個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跟毛頭小子一樣說不過就動手,不嫌丟人的?!”

沈綽目光掃過去,正在教訓人的是這些研究生的輔導員,——被裴廷約懷疑偷拍他們照片的那位。

他沒有立刻上前,聽著那些學生反駁:“我們有什麽丟人的,躲在田中驊背後做縮頭烏龜,有好處時一起上,看到他出事了立刻撇清關係的人更丟人!”

“你說誰呢你?!你是覺得警告不夠,想被記過留校觀察是不是?!”

“我沒有點名道姓,誰嗓門大心虛就是誰,”男生半點不怵,“說其他人是犯罪嫌疑人,你自己呢?你之前不就是田中驊一路帶上來的博士生,他學術造假你有沒有份?你自己的嫌疑撇清了嗎?在這裏狐假虎威嚇唬誰呢?”

其他幾個膽子大點的學生跟著附和,完全不將對方說的處分當回事。

那位氣急敗壞:“我是你們輔導員!你們看看你們這是什麽態度,跟同學打架還不夠,還想頂撞老師是不是?!”

“也不是人人都配做老師,田中驊那樣的就不配,你,嗬嗬。”

急紅了眼的那個暴怒想打人,拳頭揮出去時沈綽上前一步,一腳將麵前的椅子踹了出去。

“哐當”巨響後,眾人目光驚愕轉向他。

他麵若冰霜,沉聲提醒還舉著拳頭的那個:“打人犯法,你敢動我學生,我現在就報警。”

短暫的僵持後,會議室後門邊傳來一聲輕笑。

沈綽回頭,是來接他下班的裴廷約。

裴廷約拍了拍手:“沈老師,需要律師嗎?我可以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