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重要的是
協升信通的辦公地點,位於離淮大不遠的一處工業園區內,兩層高的小樓,很不起眼。
“我老師開這個公司,是為了做科研成果轉化。”
下車之前,沈綽簡單和裴廷約介紹起這間公司的情況:“去外麵找別的公司做,人家怕賠錢大多都猶豫,我老師便索性自己雇人自己幹了,我老師手下還有不少外聘的科研人員,跟學校實驗室簽合同不方便,就都簽在了這間公司名下。”
沈綽說著不由唏噓:“我老師其實真沒賺幾個錢,至少錢都沒有進他自己口袋裏,像章潼說的,他這麽多年的工資、專利費、盈利所得全都投在了科研上,到頭來卻因為挪用公款被人帶走調查,真是諷刺。”
裴廷約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背:“先過去。”
章潼站在樓下正等他們,她早十分鍾就到了,神色疲憊黑眼圈濃重,一看就是一夜沒睡好,強撐著精神在應付這些事情。
“我也沒見到我爸,”麵對沈綽的詢問,章潼搖頭,“我爸現在怎麽樣了他們完全不肯透露,一直問我家裏的事情,還說如果我能錄視頻勸我爸承認自己做的事,可以對我爸寬大處理,但我知道我爸的個性,他要是沒做過,肯定不會認。”
“沒必要答應他們這些先亂了陣腳,”裴廷約叮囑她,“剛找人問到的,章院在裏頭能吃能睡,精神還不錯,不用太擔心。”
沈綽立刻問:“真的?”
“沒騙你,放心。”
有裴廷約這句話,他倆都鬆了口氣。
進門之後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年輕小姑娘,對方尷尬解釋說公司但凡有點職務的人全被帶走調查了,都還沒回來,其他人也沒幾個繼續上班的,都回家去了。
且早上市監委的人過來了一趟,查封調走了所有報賬憑證和財務報表,文件和電子資料全被拿走了,電腦都搬走了好幾台,整個辦公室被掃**一空。
“我舅舅是公司法人,他也就掛個名,根本不管事,但也被帶走調查了,估計沒這麽快能出來。”章潼也說道。
“現在這裏什麽都沒有,我們要怎麽查?”沈綽擔憂問。
裴廷約看著僅剩下的幾個小員工,簡單問了問他們關於公司的經營狀況,其中有個剛進來幾個月的實習生,說自己是在財務室幹活的,知道一些情況。
“你說。”裴廷約示意他。
“那筆錢到賬後,前後分了三次轉去淮大的實驗室,也是跟實驗室那邊溝通後才這麽做的,說這樣方便他們走賬。期間公司這邊購買了一批原材料,劃了一筆錢出去,大概兩百萬左右,當時公司賬上本身確實沒這麽多錢,但恰好有一筆客戶回款回來,因為銀行入賬延遲了一天,廠家那邊催得急,就先把錢打過去了,前後就相差了一天不到,是章教授簽的字。”
所以確實挪動了合作項目上的錢,但前後隻有一天。
裴廷約問:“還有別的嗎?你們公司賬目有沒有公私混同的情況?”
“我看到的是沒有的,”小員工說,“哦對了,前段時間章教授是拿了三十萬走,以股息分紅的名義,這些都是有記錄的。”
章潼立刻解釋:“是我買房的首付,差了三十萬,我爸就隻拿過這一次分紅,他之前自掏腰包填進來的錢也遠不止這個數。”
“會有問題嗎?”沈綽問道。
裴廷約實話說:“我現在查閱不了案卷,具體情況不能打包票,如果隻有這些,市監委辦不辦章院全看他們自己想法,如果最後真的移送了,可以就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這一點跟檢察院溝通,爭取不起訴。”
“可以嗎?”沈綽不確定地重複。
“我盡量。”裴廷約點頭。
沈綽心安了不少,裴廷約說可以那就是可以,在這方麵他其實很信賴這個人。
之後裴廷約又繼續問了問其他人,交代被帶走的人出來後,會再派人過來問詳細情況。
現階段律師還不能介入,但提前想辦法應對有備無患總沒錯。
出來時已經三點多,章潼還有別的事,跟他們告別後先打車離開。
裴廷約回頭示意沈綽:“反正你今天請了一天假,跟我走。”
沈綽:“去哪?”
“去了就知道,”裴廷約拉開車門,“上車。”
車開出去,裴廷約忽然問:“沈綽,現在有心情說我們的事嗎?”
沈綽轉頭看去,裴廷約目視著前方開車,剛才的話像隻是他的隨口一說。
“你昨晚自己答應的,有話今天說。”裴廷約卻又道。
沈綽:“……你昨晚說那些不是故意的嗎?”
“是故意的,”裴廷約沒否認,“但也是真心想問你的,沈綽,兩個月不見,你有沒有什麽話想跟我說?之前你說的那句等你回來又是什麽意思?”
沈綽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實則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在拉斯維加斯他們連床都上了,再繼續堅持不和好總顯得他格外矯情。
更何況現在他老師出了事,如果沒有裴廷約,他或許真的不知道能怎麽辦。
但就是因為他老師現在出了事,他被人針對排擠,在這樣的時候考慮他和裴廷約的關係,他已經做不到絕對理智。
“不用急著說,”裴廷約沒再強求,“好好再想想。”
沈綽點點頭。
半小時後到目的地,裴廷約帶他來的地方,是一間私人珠寶行。
“來這裏做什麽?”沈綽不解問。
“買戒指,之前你那枚丟了,既然說找不到,那就買過一枚。”
沈綽一陣無言。
戒指他其實一直隨身帶著,甚至昨夜從談話室出來後,他在還回來的東西裏第一時間找的,也是那枚戒指。
進門坐下後,導購將珠寶設計圖冊遞過來:“你們喜歡什麽款式的可以先看看,要是這裏麵沒有看得上的,我們也可以按著你們的心意定製,保證讓顧客滿意。”
裴廷約接過圖冊翻了翻,說:“我們先看看。”
導購小姐微微一笑,很自覺地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
“翻翻看,”裴廷約示意沈綽一起,“看有沒有喜歡的。”
“不用了吧,”沈綽尷尬道,“兩個大男人,戴什麽戒指,被人看到了我也沒法解釋。”
“意思是我買了你會戴?”
沈綽:“……”
裴廷約道:“那更要買了。”
沈綽格外無語:“裴廷約,你又想去大馬路上撿戒指?”
“這家的戒指很貴,”裴廷約提醒他道,“你真舍得扔?”
“那你就別買。”
裴廷約慢條斯理地翻著那本圖冊,有些可惜。
最後他把圖冊往麵前茶幾上一推,朝後靠近了沙發裏,看著沈綽:“那算了。”
沈綽先站起來:“走吧。”
出珠寶行,沈綽走在前,裴廷約落後了他一步,兩手插著兜腳步有些散漫。
即使不回頭看,沈綽也覺出了他此刻渾身散發的危險氣息,——犯病的前兆。
而且這次不是裝的。
停步在電梯前,沈綽看一眼顯示板上的數字,站定不動。
手臂被裴廷約拽住時,他試著掙紮了一下,掙不動便算了,任由這個混蛋將他拉進旁邊烏七八黑的樓梯間裏。
裴廷約的呼吸貼過來時,沈綽微微別過臉,小聲說:“裴廷約,你又想挨揍嗎?”
裴廷約捏著他手腕,輕揉了一下內側的敏感處:“別打了,打疼了你的手劃不來。”
“那你還搞這些?好玩嗎?”沈綽低叱,倒也沒有多少氣勢。
裴廷約輕聲笑,揉弄他的動作愈加過火,另隻手停在他腰後,將人攬近。
“沈綽,”呼吸近距離地糾纏,裴廷約的聲音也更貼近他,“真不要戒指?”
“不要。”沈綽堅持說。
“我在你這裏,”裴廷約的話鋒一轉,“是不是還是不及格?”
沈綽一怔,他看不到抱著自己的人此刻臉上的神情,卻因為他的語氣莫名揪心,輕閉起眼:“……不是。”
“但戒指還是不要?”
“不要了。”
他說的不是“不要”,是“不要了。”
戒指他已經有了,之前那一枚就足夠。
他可以一直記得,那夜裴廷約翻過路邊護欄,衝上馬路去找戒指的背影。
裴廷約的聲音滯了滯:“不要了算了。”
沈綽推了他一把,後退開:“走了,出去了。”
“再說幾句,”裴廷約一手把人拉回來,“沈綽,我什麽時候能轉正?”
“你之前還說不用急著說,”沈綽想敲他的腦袋,“夠了啊。”
“沈綽,”裴廷約的語氣反而正經起來,“之前不肯教我,現在呢?我還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的,可以請沈老師指教一下嗎?”
樓梯間的門被風**開,沈綽在忽然而至的亮光裏看到他的眼神,認真得甚至不像他。
“……你真不知道?”
“沈綽,我也有不拿手的東西,你不用當我無所不知。”
沈綽有些沉默,最終吸了口氣,問他:“你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麽?開心高興嗎?是,開心高興很重要,但如果沒有坦誠,開心高興能長久嗎?”
裴廷約聽懂了,是沈綽不隻一次說過的,坦誠。
“你很在意這個?”
“是,我很在意,”沈綽點頭道,“我不想總是猜來猜去、疑神疑鬼,我對你的過去一無所知,不知道你為什麽養成現在這樣的性格,你的很多行為我都揣摩不透,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根本讀不懂你,這讓我患得患失、猶豫不決,不敢對你、對我們的以後有期望,你明白嗎?”
裴廷約偏過頭,對上沈綽冷靜裏藏了克製的目光。
想說點什麽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他助理打來告訴他,蔣誌和剛被送去搶救了。
裴廷約皺眉,說了句“麻煩”,掛斷電話。
他握著手機,回頭衝沈綽示意:“跟我一起去趟醫院。”
蔣誌和是腎衰竭引發並發症導致的昏厥,他們到醫院時蔣誌和剛從搶救室出來,被送回了病房。
他人還沒醒,呼吸器戴著,監護儀器上了一堆。
張萍被醫生叫去談話了,隻留下他們在病房外。
裴廷約的助理也在,在病房門口跟他說起事情:“律協那邊依舊在打太極,我看他們就是不想真的幫忙調解這事,現在主任這樣,就更好找借口耽擱了。”
裴廷約脫下西裝外套,麵無表情地扭了扭脖子,似乎對這個結果完全不意外。
蔣誌和打定了主意不讓他退夥,所裏其他合夥人不肯在他的退夥協議書上簽字,業務不讓辦結,債權債務也拖著不給結清,讓律協出麵調解那邊也敷衍了事,即便蔣誌和現在躺**昏迷不醒了,依舊有能耐給他製造麻煩。
“算了,”裴廷約冷淡道,“不退就不退吧。”
那就魚死網破好了。
助理猶豫著想再說點什麽,裴廷約沒給他機會,把人打發離開。
沈綽問他:“你出什麽事了嗎?”
“想退夥,”裴廷約哂道,“裏頭躺著的那個不樂意。”
沈綽還想問,手機卻響了,他隻能先去一旁接電話。
裴廷約推門進去病房裏,踱步到床邊。
**的人睡得並不安穩,在呼吸機下苟延殘喘。
他冷眼看著,手伸過去,停在了旁邊呼吸機的開關鍵上。
確實不是報複,他隻想解決麻煩而已。
方式有很多種,最簡單也最有效的當然是一了百了,——可惜不能做。
裴廷約偏了偏頭,盯著那個按鍵,手指輕觸,想象著直接按下去,病**的人會怎麽樣。
實在可惜得很。
房門再次被人推開,沈綽站在門邊,看到他的動作,呼吸一滯:“裴廷約!”
裴廷約回頭,沈綽已大步過來,凶道:“幹什麽你?跟我出去。”
裴廷約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收手插回了兜裏,跟著他出門。
穿過走廊,到盡頭無人的露台,沈綽用力把人拉過去,往牆上一推:“你剛想做什麽?!”
裴廷約盯著他滿是不安的眼:“你覺得,我想做什麽?”
“你——”
“不做什麽,”裴廷約淡聲道,“沈綽,我又嚇著你了嗎?”
沈綽的神情頓住,緊張過度的心跳逐漸恢複正常,從他的眼神裏看明白了,剛他確實沒打算做什麽。
但也隻是沒打算,不代表心裏沒想過。
他揪著裴廷約的襯衣領用力又推了他一把:“王八蛋!”
“走吧,”裴廷約不在意地捋平衣領,“這裏空氣不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