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痛快就好
情緒大起大落後,沈綽徹底冷靜下來,上樓回房間。
“要不要跟我一起睡?”進門之前,裴廷約提議。
“那我明天真要頂著兩個黑眼圈去見領導了,”沈綽不吃這一套,“再見。”
房門在自己麵前闔上。
裴廷約停步在門外片刻,想著剛才沈綽說“再見”時的神情,彎唇,無聲說:“晚安。”
轉天一早,他們吃完早餐,八點整出門。
沈綽看看手表:“有點晚了,周院說八點半開會。”
“急什麽,”裴廷約不以為然,“反正不會遲到,不用太給他們麵子。”
沈綽沒再說,他其實也有怨氣,是什麽人舉報了章睿民,隨便猜猜就能知道,他也不想這麽積極去應對。
“一會兒到了學校,沒必要跟他們說太多,”裴廷約叮囑他道,“畢竟你也什麽都不知道,調查人員什麽都沒跟你說過。”
沈綽:“嗯,我心裏有數。”
八點二十五,車開進學校,停在了電信學院樓後方。
剛熄火,沈綽看到那位田院長的車開過來,沒有急著推開車門。
對方卻沒看到他們,田中驊和他助理下了車,一路說著話走進了學院樓,幾句刻意壓低的聲音隱約傳來。
“章睿民被留置了,出不來了。”
“院裏的位置也要動了,周院明年上半年就退休了。”
“那幾個課題讓人多盯著點,該怎麽分配任務不用我交代。”
裴廷約看了眼走遠的人,收回視線:“你們這位田院長野心不小。”
“他一貫這樣,”沈綽搖頭,“心思從來不用在學術教研上。”
原以為田中驊隻是垂涎跟啟德的這個合作項目,沒想到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為的是讓人去摸底好對付章睿民,這種傾軋手段,實在令人齒寒。
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沈綽斂回心神,解開安全帶。
在他推門前,裴廷約又伸手拉住他:“一會兒要是有什麽事隨時聯係我,還有,別讓自己受委屈。”
沈綽走進會議室時,剛好八點半。
院裏好幾個領導都在,就等著他,四五個人對他一個,沈綽才進門,就感受到迎麵而來的壓迫感,讓他分外不舒服。
“沈老師坐吧。”周院示意他。
沈綽在長桌另邊坐下,打了聲招呼:“周院。”
周院點點頭,直入正題,問起他昨天被請去喝茶的具體情況。
沈綽沒有隱瞞,把談話內容大致說了一遍,但不包括裴廷約打聽來的那些,當然也不需要他說,學校這邊該知道的早都知道了。
甚至背後舉報人是誰,這些院領導未必一無所知,但誰也不會提這個。
聽罷他說的,周院沉吟一陣道:“老章這個事情還比較麻煩,市監委來帶人之前半點風聲都沒透露,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辦他,我們目前能做的也隻是配合調查。”
“他們查的那筆錢早都已經回到了實驗室的賬上,學院並沒有損失,而且這樣走賬是事前就跟學院這邊報備過的,沒道理老師要因為這個就去坐牢吧?”沈綽不甘心地問。
“話不是這麽說,”一旁的田中驊開了口,“沈老師,我們知道你跟章院關係好,但實事求是,錢在他公司賬上過一趟,跟被他挪用去幹別的,這是兩回事吧?最後這筆錢款回來了這是沒錯,但回來了不代表他沒有挪動過。”
“是不是真的挪動了,還沒有定性,”沈綽冷硬道,“田院沒必要先給老師扣上這個帽子。”
一眾領導有些意外,沈綽平時不聲不響的,一貫是最好說話最斯文的那個,沒想到今天竟然會當眾嗆田中驊。
田中驊大概也沒想到沈綽會這樣下他的麵子,頓時臉色就不好看了。
周院趕緊打圓場:“確實還沒有定性,但田院說的也是我們擔心的地方,市監委如果堅持要查,這事便很難說清楚,畢竟這筆錢也不是當時就到了實驗室賬上,是前後分了幾次轉回來的。
“當然,我們都相信老章的品性,能出力的地方我們肯定會盡量出力,我會跟校領導說,最好能以校方的名義出一個正式的情況說明,幫他解釋,至少我們學校這邊,肯定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田中驊卻道:“沈老師,你是不是最近正在申報新課題?出了這個事還是暫時先放一放吧。”
沈綽皺眉:“我申報課題,跟這事有什麽關係嗎?”
“避避風頭。”對方道。
沈綽沒表態,冷眼看著他。
田中驊是院領導、學科帶頭人,他本來應該尊敬尊重對方,事實上,除了之前一直找他麻煩的楊文斌,他在學校裏還從未用這種態度對待過其他人,但事到如今,撕不撕破臉的似乎也沒什麽意義。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做老好人太久,他也覺得累。
這種時候沈綽突然想到了裴廷約,如果是裴廷約在這,他會怎麽應對?
大概哪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會讓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好過吧。
或許學學那個人,做個瘋子未必沒有好處。
“我們院裏之後被叫去談話的人,想必不會隻有我一個,”沈綽問,“田院的意思是我們都要避風頭,停了手上的工作?”
不等田中驊答,他接著道:“田院組裏是不是有人想申報的課題跟我撞了?這個時候突然提這些風馬牛不想幹的事情,很難不讓人覺得田院你是想徇私偏袒。”
田中驊臉色一變,剛才沈綽還隻是不客氣,現在這樣已經是明目張膽地跟他叫板了。
“說什麽呢你?!”
“說實話而已,”沈綽寸步不讓,“田院不必這麽大聲音,顯得心虛。”
“你——!”
“行了,都少說兩句,”周院沉聲打斷他們,“像什麽樣。”
沈綽看看手表,快到時間了,說:“周院,校紀委那邊約了九點半,我現在得過去。”
周院隻能點頭。
田中驊還在跟周院數落他的不也是,沈綽懶得聽,起身離開。
校紀委的談話便更沒什麽好說的,和昨天差不多的內容,翻來覆去。
沈綽把該說的都說了,別的再問也是不知道。
中午之前,談話終於結束,他又回去了學院樓辦公室,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裴廷約發來消息問他什麽時候能走,說車照舊停在早上停的地方。
沈綽過去,剛走到學院樓後,又碰上田中驊和他助理。
他們也準備走,看到沈綽,田中驊的助理叫了他一句,沈綽雖然想裝作沒聽到,到底忍耐住了,走過去:“田院還有事?”
田中驊已經坐進車中,沈綽要跟他說話必須彎下腰。
沈綽倒也不介意,對方本來就是領導,還一把年紀,他並不覺得有什麽。
雖然是這樣的姿勢,他的語氣生硬,也同樣沒有向對方屈服認輸的意思。
田中驊瞥見他手裏拿的雜誌:“那是院刊?”
確實是院刊,新一期剛出的,剛下來時沈綽經過傳達室隨手拿了一本。
田中驊伸出手,氣氛僵了幾秒,沈綽將院刊遞了過去。
田中驊慢悠悠地翻著院刊,像故意晾著站在車外的沈綽。
沈綽耐著性子等了幾分鍾,涼聲道:“田院要是沒事,我先走了。”
“沈老師,”這位終於開口,“你知道被市監委帶走調查的人,有幾個能全須全尾出來的嗎?”
沈綽心知對方這是在直白威脅他,章睿民是他最大的靠山,如果他老師真的被定性,而車中這位順利接了周院的班,以後他在學院裏隻怕會被擠兌得沒有立足之地。
沈綽卻並不因此憂心發怵,隻覺得可笑。
學校當然不是象牙塔,他知道,從前是章睿民護著他,盡量不讓他接觸這些,所以他從未直麵過這些醃臢,其實也沒什麽嚇人的,隻是格外令人作嘔而已。
“我老師能不能出來我不知道,”沈綽麵色平靜道,“但如果我老師這樣的人都能惹上官非,我想那些比他更不幹淨的人,遲早也會馬失前蹄。”
田中驊終於抬眼看向他,眼神陰冷:“以前沒看出來,你還挺牙尖嘴利,章睿民真是教出來了一個好學生。”
沈綽後退一步:“田院慢走。”
田中驊的車開走後,沈綽輕吐出氣,身後驀地響起一聲笑。
他回頭,果然是裴廷約,抱臂靠在後方車門邊,還不知道看了他這邊多久。
沈綽走過去:“你很閑嗎?怎麽又來了這裏?不用上班?”
“我很久沒接新工作了,”裴廷約說,“手裏的活幹一件少一件,確實挺閑的。”
沈綽想問原因,裴廷約沒給他機會:“上車。”
這裏也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沈綽走去副駕駛座拉開車門。
車開出去,沈綽問:“你剛笑什麽?”
裴廷約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你懟除我以外的人。”
“……你還挺驕傲。”沈綽有點無語。
“沒有,”裴廷約又笑了聲,“就覺得這樣的沈教授挺特別的。”
“特別在哪?”
“很厲害,特別厲害。”
沈綽不想說了,越說越沒個正經。
笑過裴廷約跟他說起正事:“章潼今早也被叫去談話了。”
“我知道,”沈綽說,“她給我發了消息。”
“嗯,剛跟我打電話,說已經出來了。”
“她怎麽樣?知不知道老師的情況?”
“一會兒見了麵當麵說吧,”裴廷約道,“下午去你老師那公司走一趟。”
沈綽疑惑看向他,裴廷約解釋:“他公司的賬目到底什麽情況,總得先看看再說,我也好有個底,已經跟章潼說好了,下午一起過去。”
沈綽便也點頭:“那現在直接去嗎?”
裴廷約:“現在當然是先找地方吃飯。”
之後他們在附近商圈找了間餐廳。
“早上院領導找你談了什麽?”飯桌上裴廷約問。
沈綽不太想說,一抬眼對上他盯著自己的目光,無奈道:“其實也沒談什麽……”
他把早上在會議室跟田中驊的爭執說了一遍,裴廷約聽罷揚了揚眉:“沈綽,你真的轉性了?不怕以後被他針對?”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沈綽搖頭,懶得考慮這些,“是你說的,別讓自己受委屈。”
裴廷約稱讚道:“有乖乖聽話,挺好。”
沈綽:“……我當時其實在想,如果是你,會怎麽做?”
“我?”
“嗯,”沈綽說著自己也覺好笑,“難怪你喜歡睚眥必報,確實挺痛快的。”
“沈綽,”裴廷約問他,“你這算是認同了我為人處世的作風?”
沈綽語塞。
他知道裴廷約的意思,裴廷約問的是他們吵架分手的那晚,自己說的那句,對他為人處世的作風不能苟同。
“是嗎?”裴廷約堅持問。
沈綽:“……我也就是隨口一說,你不用這麽得意。”
裴廷約點頭:“那就是了。”
沈綽想想覺得也沒什麽好爭辯的,索性不說了。
裴廷約高興給他夾菜:“吃東西。”
吃完飯他們回到地下停車場拿車,發動車子前裴廷約忽然問:“那是你們那位田院長的車?”
沈綽目光落向前,斜前方不遠停的,確實是田中驊的車,他記得這個車牌號。
還真是冤家路窄,在這都能碰上。
得到肯定回答,裴廷約目光掃過四周分布的監控,隨手推開扶手箱,拿出了一枚隻有打火機大小的破窗器。
沈綽一愣:“你要做什麽?”
“你不是問我會怎麽做?”裴廷約冷靜說,“下車。”
他先推開車門,沈綽不自覺地跟下去,裴廷約將人拉到身旁,帶著他避開監控,自後繞到了田中驊的車邊。
“你到底要做什麽?”
“看著。”
不等沈綽再問,裴廷約幹脆利落地抬手,頃刻間破開了一麵後座車窗。
沈綽驚訝瞪大雙眼。
“你瘋了?!”回神他趕緊四下張望,還好附近沒人。
裴廷約衝他示意:“想不想試試?”
沈綽還在猶豫,裴廷約已經將破窗器塞進他手中,輕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對著這裏。”
沈綽猶猶豫豫伸手過去,按下去的瞬間,車窗玻璃在他眼前龜裂出道道紋路,裴廷約一推,碎破璃四散而下。
沈綽的心髒砰砰直跳,在這一刻確實嚐到了近似幼稚的報複快感。
裴廷約在他耳邊沉聲低喃:“還挺厲害。”
沈綽卻緊張得快說不出話來:“趕緊走。”
重新上車後,裴廷約將手裏拿到的東西遞給沈綽,——那本被田中驊拿走了的院刊。
車開出停車場,沈綽過速的心率才逐漸恢複正常:“……裴廷約,你到底是律師還是做賊的?”
“本來就是你的東西。”裴廷約理直氣壯道。
“這我在傳達室拿的,不值錢。”
“那也是你的。”
裴廷約回頭:“現在是不是更痛快了?”
沈綽想罵他神經病,又覺得自己好像確實挺痛快的。
不但出了口惡氣,即便是一本傳達室隨便拿的院刊,他也不想留給那位田院長。
裴廷約看懂了他眼神裏的意思,笑笑視線落向前,慢悠悠地踩下油門:“痛快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