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愛你。

一周後,沈綽的赴美簽證順利拿到手。

所有手續都已辦完,他鬆了口氣,和江垚那邊溝通後,當天便把機票訂了,時間就在這個周末。

傍晚時他那位師兄打來電話跟他道謝,說原告方在開庭前申請追加了他們大股東為被告人,並向法庭提交了大股東抽逃出資的完整證據鏈,他的壓力頓時減輕了一大半。

“今天一審開庭,還沒宣判,但看著問題不大,這樣賠償責任劃分下來,我這邊需要承擔的部分比之前少了很多。”

沈綽其實很意外,之前裴廷約說這事很難查,他便實話跟師兄說了,讓對方自己想辦法,沒想到最後是原告那邊拿出了證據。

掛斷電話,沈綽編輯著微信想跟裴廷約認真道個謝,章潼也發來消息告知他這個事情,沈綽略一猶豫,先給章潼打了個電話。

“證據是裴律請我們所主任查的,”章潼解釋道,“主任人脈比裴律還廣,有自己的門路,不過……”

“不過什麽?”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電話那邊章潼的聲音有些遲疑,“我其實覺得裴律跟主任關係好像沒有別人說得那麽好,當然這是我自己觀察的啊,我也就跟師兄你說說,反正我總覺得他倆之間的氛圍怪怪的,這事裴律找主任幫忙估計也得拉下臉求他,我之前還以為裴律不會多此一舉來著。”

“……他和你們所主任,有過什麽矛盾嗎?”

“應該沒有吧,沒聽人說過,但別人都說他們是師徒,我倒從來沒聽裴律叫過主任師父。”

沈綽想著那天從裴廷約家裏出來時,江垚在車上說的那番話,愈發覺得裴廷約的心思難猜。

通話結束後,他將剛才編輯的微信消息刪除,直接打電話給裴廷約,先問他:“你之前不是說我又欠了你一頓飯,我請你,想吃什麽?”

電話那頭的裴廷約稍微意外:“突然轉性了?”

“我師兄的事,”沈綽問,“是不是讓你費了不少工夫?”

“原來是因為別人的事,那倒也沒有,”裴廷約輕描淡寫道,“能讓大股東賠錢,好過你師兄這種個人股東,之後執行起來容易些,我也是幫我委托人爭取利益。”

“那也還是得花不少力氣吧?”沈綽堅持問。

“也還好。”

沈綽更多的話到嘴邊想想還是算了,再次提議:“我請你吃飯吧,明天行嗎?”

裴廷約卻拒絕了:“沒空,欠著吧。”

“過時不候。”

“那也欠著,”裴廷約笑了聲,“沈綽,我就是想找個借口跟你吃飯而已,不用為了別人的事情特地來感謝我。”

“……也不是。”沈綽走到窗邊,看到擺在窗台邊用裴廷約的領帶綁起來的那束花,伸手碰了碰。

指尖滑過那些早就枯萎了的花瓣,落到下方的領帶上,輕輕捏住。

那晚裴廷約在這裏借住,第二天離開時他本想將領帶還回去,裴廷約沒肯要。

當時那個人就站在這個位置,隨手撥弄過這一束花,也和他現在做的一樣的動作。

沈綽回憶著那一幕,略微失神,電話裏裴廷約的聲音喚回他:“也不是是什麽意思?沈老師你是工科教授,別玩這種文字遊戲打啞謎。”

“你自己想吧,”沈綽偏不說,“不想吃飯算了。”

“真沒空,這頓飯等你從國外回來再請吧。”裴廷約叮囑道,“你就在學校裏老實待著,別到處亂跑。”

沈綽其實知道他的意思,那天的事情報警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這段時間他一步沒離開過學校,也怕再遇到麻煩。

“……我後天下午四點的飛機。”

“後天下午一點,我去學校接你。”裴廷約說。

掛了電話,沈綽拿下那束花,清理之後唯獨留下那條領帶,在掌心裏慢慢纏了兩圈。

他低頭發呆片刻,又將領帶解下,收進了行李箱中。

出發當天,裴廷約一點不到就到了學校,停車在教工宿舍樓下。

這次沈綽要在那邊待三個多月,行李多了很多,裴廷約幫他把東西搬上車,坐進車中後沒有急著發動車子:“手給我看看。”

“沒什麽好看的,趕緊走吧。”沈綽催促道。

裴廷約沒聽他的,拉過他受了傷的右手,將襯衣袖子卷起來,看到拆線後的傷口,留了長長的一道疤。

“前天拆的線?”

“嗯,就在校醫院拆的,”沈綽拉下袖子,“已經沒事了。”

裴廷約垂下眼,沒讓他看到自己眼裏轉瞬即逝的陰晦,發動了車子。

車開出去,沈綽的視線掃過,注意到車上的煙灰缸,幹幹淨淨像新的一樣。

他忽然意識到最近幾次見裴廷約,似乎沒再看過他抽煙,連他身上的煙味都淡了不少。

“在想什麽?”見沈綽微微怔神,裴廷約開著車隨口問他。

“你沒抽煙了嗎?”沈綽也問。

裴廷約回頭,對上沈綽略疑惑的眼,笑了下,視線落回去:“戒了。”

沈綽:“……為什麽戒了?”

“你不喜歡,戒了吧。”

沈綽沉默下來,他其實沒有不喜歡,至少裴廷約身上的煙味他並不反感。

甚至剛從裴廷約家搬回宿舍那段時間,他夜裏失眠睡不著覺,便去買了一包裴廷約常抽的煙,靠煙味麻痹自己,勉強才能入眠。

直到那一包煙抽完,不想一直沉溺在那些糟糕的情緒裏,他才逼迫自己按捺住買第二包的衝動,但從那之後,他便沒有一天真正睡過一個好覺。

離開裴廷約並不是解脫,至少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

所以掙紮了這麽久,輕易又心軟。

“……沒有關係,你想抽就抽吧。”

裴廷約再次回頭,看到他眼裏壓抑的情緒,神色一頓:“不了。”

到機場還沒到兩點,辦完托運手續他們在旁邊的咖啡店坐下,消磨時間。

“去了那邊會給我打電話嗎?”裴廷約捏著勺子攪動咖啡,問他。

沈綽抱著咖啡杯,想了想說:“國際長途很貴,學院不會給報銷。”

“微信呢?”

“有時差,”沈綽不肯鬆口,“而且我去了那邊應該事情挺多的,有空會回你消息。”

裴廷約有些想笑:“沈綽,你這是吊著我嗎?”

“願者上鉤,”沈綽並不否認,“你不樂意可以算了。”

“好吧,願者上鉤,”裴廷約慢慢抿了一口咖啡,“所以我現在是你池塘裏的一條魚?”

“……也沒別的魚。”

“你還想養幾條魚?”裴廷約愈覺好笑,“沈綽,去了那邊自覺點,我們的婚姻關係在那邊是合法的,記住自己是已婚人士。”

“你管不了,”沈綽像是故意跟他唱反調,“去了那邊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你也不能去跨國執法吧。”

裴廷約不出聲地看著他。

沈綽繼續說:“那間夜店的節目,我第一次去喝太多了還沒仔細看過,這次時間長,可以去看看……”

裴廷約拿過他擱下的咖啡杯,加了一塊糖進去,再又遞回去,溫聲道:“你喜歡甜一點的,喝這個。”

沈綽瞬間失語。

裴廷約唇角微彎,揚起下巴:“嚐嚐。”

沈綽也不想說了,怪幼稚的。

“夜店想去也可以,”裴廷約提醒他,“讓江垚帶你去,最多喝杯啤酒,十點前回去,注意安全。”

沈綽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說,裴廷約顯然不是這樣個性的人,換做以前他隻會說“不許”、“注意身份”,或者威脅句式的“你可以試試”。

不管是真心還是嘴上說說,他確實有些不同了。

沈綽重新抱起咖啡杯,很小幅度地點了頭。

快三點時,江垚發來消息說他已經進了關,問沈綽還要多久到。

沈綽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和裴廷約說:“我進去了,你回去吧。”

裴廷約忽然側過頭,看了眼咖啡店玻璃落地窗的前方。

沈綽注意到他的目光:“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裴廷約淡道,“看指示牌。”

沈綽便沒在意,站起身。

裴廷約送他去安檢口。

“沈綽,去了那邊,記得給我發消息。”

沈綽有點無奈,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執著這事。

“再說吧。”

他拿過自己的隨身行李,轉身進去,走了一段又停步,回頭,裴廷約仍站在原地看著他。

那個瞬間他忽然有些難受。

他和裴廷約或許並不是最合適的,他太敏感,而裴廷約太隨性,他們對待感情的態度截然不同,偏偏這樣糾纏在一起,並且偏執地想要繼續。

他其實很想也瀟灑一點,不要糾結太多,但就是太在乎了,才放不開,甚至連這樣的告別時刻,也要說這些沒意思的違心話。

裴廷約拿出手機,點了撥出。

沈綽感覺到掌心裏的微微震動,低頭看了一眼,摁下接聽。

裴廷約的聲音貼在耳邊:“為什麽站在那裏不走?”

沈綽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要怎麽說。

他們一個在警戒線內,一個在警戒線外,幾十米的距離,隔著來來去去的人潮對望,裴廷約隻聽到手機裏他輕微的呼吸聲:“舍不得?”

“裴廷約,”沈綽終於開口,“我去那邊工作,沒打算做什麽,對去夜店喝酒看節目也沒興趣。”

“嗯,我知道。”

“你記得我那天跟你說的話,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食言。”

“好。”

裴廷約有些可惜,以前那個想到什麽說什麽,熱情又直白,會一遍一遍對他說喜歡的沈綽,終究把自己藏了起來,如今連這樣一句簡單的舍不得,也要三緘其口才肯迂回說出來。

沈綽說完仿佛鬆了口氣,準備掛斷電話,裴廷約卻又叫住他:“沈綽,我愛你。”

沈綽似乎沒聽懂,愣了愣,隻有眼睫輕顫。

裴廷約心下輕歎,又一次說:“我愛你。”

他的聲音在電波裏顯得那樣不真實,被機場大廳不斷重複的廣播聲、和周圍人群的說笑聲掩蓋,稍縱即逝。

沈綽或許仍以為自己聽錯了,沒什麽反應。

裴廷約將手機話筒貼近唇邊,第三次認真說:“沈綽,我愛你。”

裴廷約說了“愛” ,這一次沈綽終於聽清楚了。

我愛你這三個字如有千斤,重重砸進他心上,震**在耳邊。

他本能的反應卻是荒謬,像是裴廷約跟他說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叫他想笑卻笑不出。

他在那些紛至遝來的錯亂情緒裏勉強找回聲音,問了當初他向裴廷約表白時,這個人問過他的一樣的問題:“你愛我什麽?”

“不知道。”裴廷約給的答案也是一樣的,他連喜歡是什麽都不那麽清楚,遑論是愛。

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他的潛意識告訴他,他在愛著沈綽,不必非要找一個理由。

他從很小時就知道,愛情這樣東西會叫人失去理性,但人類的天性如此,即便是聖人也做不到絕對理性。

從他一次次在沈綽麵前本性畢露,為沈綽失態發瘋起,所謂的理性,其實已然一敗塗地。

他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

“你現在說愛我,以後會後悔嗎?”

“不會。”

“你說了不會,便記住這句話,不能再反悔。”

相似的對話,這一次近似無賴的那個人卻是沈綽。

裴廷約也終於體會到了那時沈綽聽到這些話的心情,——他確實是個混蛋,而且混蛋透頂。

明知道那時的沈綽想聽他給出怎樣的回應,他卻故意視而不見,將沈綽的喜歡當成縱容,他活該有今天。

“不會反悔。”裴廷約答應下來。

“傻子。”

沈綽將這兩個字也還給他,沒有再說,掛斷了電話。

揮了揮手示意他回去,沈綽腳步輕快地轉身,過安檢進去。

裴廷約低頭,很無奈地笑了笑。

裴廷約坐回車上,看著前方跑道上的飛機起飛,衝入雲霄。

視線收回時,他嘴角的弧度也隨之消失,掃了眼停車場另邊在那裏停了許久的車,漠然移開眼。

手機屏幕上進來他助理的消息:【趙誌坤這周就會去新加坡,他應該等不及了。】

裴廷約隨手摁黑屏幕,扣上安全帶發動車子,駛出了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