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給你機會
清早,在學院樓開完工作會,沈綽被章睿民叫去辦公室。
“你什麽時候去美國?”章睿民開口便問。
“還在辦手續,等簽證下來,應該快了。”沈綽說。
章睿民點點頭,叮囑了他幾句,問起他工作交接的事情。
院裏的這些都還好說,啟德那邊的項目這兩天也終於定下了新的對接人,但不是章睿民推薦的人選。
“是周院的意思,我也不好反對。”章睿民解釋道,他是這個項目的統籌負責人,原本誰來對接應該他說了算,但有周院在上頭,他的話到底分量不足。
“周院之前一直很尊重老師你的意見,”沈綽不解問,“為什麽這次突然改了主意,定了田院推薦的人?”
章睿民歎了口氣:“前段時間校方的領導班子變動,那位現在有人撐腰了,周院總得給幾分麵子。”
“……會不會有麻煩?”
“不好說,”章睿民微微搖頭,“先看看吧。”
麻煩肯定是有的,沈綽是自己人,幹起活來他們意見一致不會有矛盾,別人的人進來,很難說不會故意找矛盾找茬。
且這麽一換人,等沈綽從美國回來,這個項目裏很大可能不會再有他的位置。
“不過我也跟周院說了,多安排幾個人一起跟進,他答應了,”章睿民說,“先這樣吧,你安心去國外,不用操心這些。”
“那老師你自己這段時間要多費心了。”沈綽雖然有些擔心,也隻能先這樣。
之後他去校外辦了點事,一直到傍晚才回。
走出地鐵站時外頭正在下雨,天色昏暗。
沈綽沒帶傘,停步想等之後雨勢小些再走,一輛小車停到路邊,車上下來個撐著傘的大個男人,叫了他一聲:“沈教授。”
沈綽看過去,愣了愣,似乎不認識對方。
“沈教授沒帶傘嗎?我送你回學校吧。”
說著話男人上前靠近過來。
抬傘的瞬間,沈綽看清了傘麵下露出的那雙眼睛,凶惡十足,眼裏的戾氣完全不掩飾。
他心頭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轉身便跑。
後方那人果然追了上來,車上很快又有人下來,同樣是凶神惡煞的高個男人,在他身後窮追不舍。
沈綽在雨中狂奔,天氣不好還沒到下課的點,路上今天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地鐵站離校門口幾分鍾的路程,在這一刻卻顯得格外漫長。
身後伸過來的手搭上肩膀,沈綽眼睜睜地看著前方百米處的校門保安亭,放聲大喊,喊聲掩蓋在落雨聲裏。
被扣住一側肩膀,他咬緊牙根,隻能奮力一搏,掙紮轉過身跟對方交起手來。
但四肢不勤的沈綽實在不是打架的料,何況他是一個人,對方是兩個人。
小臂被凶徒手中利器劃傷,鮮血滲出,疼痛讓他更無法支撐,很快便被人徹底壓製住不能動彈,強攥著往車邊去。
沈綽心生絕望,厲聲質問:“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沒人理他。
他一路掙紮,無濟於事。
就在他即將被拉上車時,另一輛車開了過來,打著雙閃打橫擋在了路前方。
“你們做什麽!放開他!”
江垚和他助理、司機先後下車,高聲嗬斥。
江垚大步上來,一拳送上其中一個男人的臉,這打人的架勢,比起裴廷約也不遑多讓。
那倆凶徒眼見著打不過,立刻收手,跳上車,快速倒車一段再一腳踩下油門,揚長而去,他們根本攔不住。
司機見狀拿出了手機報警。
江垚拉住沈綽,一看他手臂上全是血,皺眉說:“先上車,我們去醫院。”
沈綽驚魂未定,狼狽點了點頭。
坐上車,江垚抽了幾張紙巾,先幫他按住傷口止血。
沈綽用力咬住唇,疼是真疼,剛還不覺得,現在一放鬆下來唯一的感覺就隻剩疼了。
“他們是什麽人?”江垚問,“為什麽會在學校門口跟你起衝突。”
“我也不知道,”沈綽搖頭,“我剛從外麵回來,在地鐵口躲雨,他們就過來了,追著我跑了一段,想拉我上車。”
“幸好我今天來淮大參加活動,”江垚說,“剛在車上我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是你,沈老師,你得罪什麽人了?”
沈綽苦笑,他能得罪什麽人,他就算得罪人也不是這種風格的惡徒。
其實不用他說,江垚已經猜到了:“你把我表弟甩了算了,他太危險,跟個恐怖分子也差不多。”
“……我已經把他甩了。”
“哦,我忘了。”江垚讚許點頭,說是這麽說,給裴廷約的消息他隨手便發了出去。
裴廷約匆匆趕到醫院時,沈綽正在急診室裏縫針。
裴廷約大步進來,一眼看到沈綽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口,繃緊的神色格外難看。
一旁的江垚怪聲怪調道:“來得還挺快。”
裴廷約沒理他,目不轉睛地打量麵前臉色蒼白、狼狽不堪的沈綽,竭力壓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緒,啞道:“疼嗎?”
“還好。”沈綽隨著醫生穿針的動作微微蹙眉,噴過麻藥之後已經沒有多少痛感,但針穿過皮肉的不適感還在。
他微低著頭似乎很疲倦,不太想說話,裴廷約便也隻問了這一句,安靜陪在一旁等。
直到幾個民警出現,打破僵局,問他們剛才是誰報的警。
“他還在縫針,一會兒再說。”裴廷約道。
江垚的司機是個聰明人,見狀趕緊說:“民警同誌,是我報的警。”
民警便把江垚他們幾個先叫去外頭錄口供。
沈綽手上縫完針包紮完畢,醫生開了藥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又開單讓他去打破傷風。
裴廷約拿過單子:“我去幫你交錢拿藥。”
沈綽想想隨他了,本來這筆賬就該算他頭上。
打完破傷風留觀時,民警過來給沈綽錄口供,沈綽隻能又把事情經過細說了一遍。
裴廷約在旁邊聽著,越聽眉心蹙得越緊,目光一再滑過沈綽疲憊不堪的臉,生生忍下了心頭的那些焦躁。
南風知我意
“沈老師,我晚上還有個飯局推不掉,先走了,”錄完口供後江垚說,“有需要幫忙的隨時聯係我。”
沈綽點點頭,跟他道謝。
“不用客氣。”
裴廷約送江垚出留觀室,開口先說:“多謝。”
江垚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裴廷約依舊冷著臉,但確實是在跟他道謝。
雖然一句“謝”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情,但從裴廷約嘴裏說出來,還帶了幾分真心實意,那倒是很難得。
“行吧,算你還有點良心。”江垚勉為其難收下這句謝。
“你們什麽時候去美國?”裴廷約問。
“等沈老師簽證下來,應該快了。”
“盡快,”裴廷約道,“簽證一下來就過去。”
他眼裏的情緒陰沉晦暗有些難懂,連江垚看著都不由怔了怔:“喂,我說你,你想幹嘛?你可悠著點吧。”
“不幹嘛,”裴廷約並不想多說,“事情總要解決的。”
裴廷約回去了留觀室,沈綽靠在座椅裏發呆,裴廷約回來在身邊坐下他也沒什麽反應。
裴廷約遞了瓶礦泉水給他:“喝口水,你嘴唇都幹了。”
沈綽接過,勉強喝了一口。
半小時後,留觀結束,裴廷約去把車開來,接沈綽上車。
回到學校已經快八點,他停車熄火,跟著沈綽一起下了車。
“你手受傷了,沒人照顧不方便,飯卡給我,你先上去,我去食堂買晚飯來。”
“不……”
“不要拒絕,”裴廷約說,“沈綽,不要拒絕,讓我照顧你。”
他的語氣格外誠懇,眼神也是,讓人無法拒絕,——至少這一刻的沈綽確實不想拒絕。
裴廷約拿了他的飯卡,撐著傘轉身走出去。
沈綽站在樓道口一直看著,直到雨霧模糊,他低頭失神片刻,轉身先上了樓。
十分鍾後裴廷約回來,拎著買回的盒飯,兩人份的,他今晚顯然不打算走了。
沈綽這間宿舍他來過幾次,留宿還是第一回。
“我這住不下。”
“我擠客廳沙發就行。”
沈綽無話可說,低了頭吃飯。
“今天的事情,抱歉,”裴廷約主動道歉,“雖然你說不想聽這兩個字了,但這事是我連累了你,我還是得跟你道個歉。”
“……算了,你已經付了醫藥費了。”
“以後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我保證。”
沈綽不信:“你怎麽保證?那位趙總找你麻煩不是一兩次了吧?”
“能解決的。”裴廷約肯定道。
沈綽想勸他小心,但見他並不打算告訴自己怎麽解決,便又作罷,最後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你好自為之吧。”
“沈綽,”裴廷約再次道,“能解決的,不用擔心。”
沈綽:“……”
算了。
吃完飯沈綽去洗澡,裴廷約跟進浴室:“要不要幫忙?”
“我隻是手上被劃了一刀,沒有傷筋動骨。”沈綽說,眼神示意他出去。
“手還疼嗎?”裴廷約的視線在他傷了的手臂上轉了一圈。
沈綽皺眉,疼當然是疼的,稍微一用力動作大點就牽動傷口隱隱作痛,但他不想說,再次示意:“你可以出去了。”
“我就在外麵,有事隨時叫我。”
裴廷約出去,停步在浴室門邊,留了條縫,靠著牆看起手機。
門內很快傳來水聲,宿舍的浴室很小,所以水聲也格外清晰,幾乎就隔著一扇門的距離。
裴廷約滑著手機屏幕,耳邊全是那些時斷時續的聲音,像某種隱晦的暗示。
雖然他知道裏麵正在洗澡的人,並沒有這個意思。
其實隻要稍一偏頭,就能從門縫看到裏麵的動靜,但他不想。
他自己也沒這個意思,比起壓抑已久的身體上的躁動,看到沈綽受傷而升起的那份煩躁不安,更讓覺得他不適。
十幾分鍾後,門內的水聲徹底停了。
又等了片刻,裴廷約推開門,沈綽站在模糊一片的鏡子前,沒受傷的左手捏著毛巾,正在擦頭發。
見到他進來也隻是瞥了一眼,什麽都沒說。
裴廷約上前,接過毛巾,沈綽閉了閉眼,任由他的手捋過自己濕漉漉的頭發。
頭發擦幹後,裴廷約的手繞向前,低頭幫沈綽將睡衣扣子一顆一顆扣上。
指尖不時觸碰到皮膚,很微妙的感覺,麵前的鏡子已經能隱約映出輪廓,沈綽睜開眼,看著鏡中他身後裴廷約專注垂下的雙眼,心情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了,說了分手又糾纏不清,拒絕也不徹底,更像是欲拒還迎,他其實不想這樣。
“裴廷約,”沈綽有些無力,“我們分手了,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裴廷約幫他將最後一顆扣子扣上:“你因為我受傷,我照顧你應該的。”
沈綽沉默了一陣,問他:“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放棄?”
裴廷約抬起眼,隔著鏡子和他對視:“不打算。”
“好,我給你機會,”沈綽仿佛下定決心一般,“什麽時候你讓我滿意了,我們重新在一起。”
裴廷約盯著鏡子裏他的眼睛,確信這並不是他的一句玩笑話:“怎樣才能讓你滿意?”
“你說了你自己想,那就不要問我,”沈綽輕聲道,“裴廷約,我這個人對待任何事情都很認真,感情更是,我不想再跟你試探來試探去,我想要更純粹的、沒有芥蒂的感情,並不隻是你讓我滿意,你其實也可以再想一想,我是不是足夠讓你滿意,是不是真的要一直這樣堅持。”
裴廷約抬起的手觸碰上前方鏡麵,輕擦過鏡中沈綽的眼睛,沈綽慢慢眨眼,他的動作隨之停住:“好。”
沈綽去衣櫃裏翻出床毯子,在客廳沙發上簡單地鋪了個床,裴廷約過來坐下,仰頭看著他:“沈綽。”
沈綽“嗯”了聲。
裴廷約提醒他:“別忙了,手不疼嗎?”
沈綽想了想,還是說了之前就想說的話:“今天的事,我不知道你打算怎麽解決麻煩,但不管怎樣,別不把自己的安危當回事。”
“我要是被人綁了、揍了,半死不活了,你會心軟嗎?”裴廷約問。
“不會,”沈綽道,“苦肉計對我不奏效,我隻會覺得你沒用。”
裴廷約一直嚴肅緊繃的神情終於放鬆下來:“所以把自己弄進icu那一套,確實沒用?”
“嗯,沒用。”
沈綽代完該交代的事情,打算回房間,轉身時又被裴廷約一手拉回去:“不會心軟,會心疼嗎?”
“不會。”沈綽斬釘截鐵道。
他知道裴廷約是個瘋子,他要是說了會,這人或許當真就無所顧忌了。
而且與其說心軟、心疼,裴廷約真把自己弄出個好歹,他可能會生氣。
裴廷約看著他,試圖從他眼睛裏看出說謊的痕跡。
沈綽的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平靜,不肯讓步。
“好吧,既然沒用,”裴廷約放棄了,“我悠著點就是。
“沈綽,其實你本來就很心軟。”
沈綽沒有爭辯,他確實心軟,所以明明對裴廷約沒信心,依舊給他機會。
一如嘴上說著不要,卻沒有扔出去的那枚戒指。
終究他還是想信一次,那夜裴廷約說的那句證明給他看。
“我給你機會,但隻有這一次,你自己好好珍惜。”
裴廷約握住他的手,認真點頭:“好。”